第5章 去了就是毀你一生
聽了老周頭說的話,周寒從牆角探出頭去。
她看到在離醉仙樓不遠的地方,有寬大朱門,高高院牆,門口一左一右蹲着兩座大石獅子,一頭石獅子後面還豎著一面大鼓,還有兩個差役打扮的人,腰裏挎着刀,守在門前。
大門上有匾,周寒不認識上面的字。周寒見過隨縣的縣衙,一眼認出這也是個衙門。眼前的這個衙門,可比隨縣衙門氣派多了。
老周頭繼續說,“像咱們這種人,在那個地方不能多逗留。時間久了,必然會有府衙的人來驅趕。”
周寒坐到樹下,吃了一口碗裏的菜,含混不清地問老周頭,“為什麼啊?我們討我們的飯,又沒做什麼壞事。”
老周頭坐在周寒身邊,看了一眼周寒手裏的碗,在其中挑出一片樹上落下的樹葉,周寒只顧吃,根本沒注意到上方飄落了一片樹葉掉碗裏了。
老周頭拿着樹葉說:“就像掉你碗裏的這片葉子,雖然不會讓你碗裏的菜不能吃,但是看着礙眼啊,總想要把它剔出去。這襄州府府衙是整個襄州的臉面,你我這樣的叫花子總在府衙前亂晃,不就是往人家臉上抹黑,人家能不趕嗎。”
周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把手中的碗端到老周頭面前,“阿伯,吃,可香了!”
老周頭取出一塊乾巴巴的餅子,扒了一小點菜,用餅子夾起來,“我有這些就夠了,那些你都吃了吧。”
周寒看着碗裏還剩下大半碗菜,說:“阿伯的不夠,再吃。”又把碗遞過去。
老周頭揉了揉周寒的頭,“這些就夠了。你正在長身體,該多吃。阿伯年紀大了,吃再多也長不了。”說完咬了一口餅子。
周寒看了看碗裏的菜,便低頭吃了起來,邊吃邊問:“阿伯,你怎麼知道這菜里雞蛋炒得不好,我覺得很好吃啊。”
老周頭看着狼吞虎咽的周寒,笑出聲,“你還小,吃過什麼像樣的菜,你早晚會知道的。”
“我們在隨縣的飯館討來過不少菜,你也從來不挑啊。”周寒問。
“隨縣那種小地方的飯館,能做出來就不錯了,不值得挑剔。”老周頭說著,臉上顯出高傲的神色,這種神色出現在一個老乞丐臉上,顯得那麼違和。
老周頭嘴裏緩慢地嚼着餅子,心裏卻在盤算,到了襄陽這個大地方,就不能再靠乞討過活。周寒是個女孩子,年齡又漸漸大了,還是少拋頭露面,得考慮以後的事情了,要找個什麼生計才好。
老周頭轉頭看看周寒。小周寒清瘦的臉上有點臟,但卻掩蓋不了她的秀氣。當初撫養周寒是他感覺孤單,找個人可以相依為命,將來也可以給他送終。他不想他的最後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養得時間長了,他把周寒真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了,不由得為她的以後打算起來了。老周頭把自己的手伸出來瞧瞧,心裏暗嘆,十二年了,不知道這雙手是否還如以前一般靈活。
晚上,老少兩人找到城中一個破舊祠堂住下,因為來襄州城避難人多,所以這個小小祠堂中也住了不少人,兩個人只能是和別人討了一個角落裏坐着休息,卻躺不下。
周寒自己靠在角落的牆上睡著了,她知道自己身體冰冷,所以從不和別人挨得太近。
正熟睡間,聽到祠堂內一陣雜亂,她睜開眼,左右看看,好像祠堂里來了什麼人。她看到老周頭正在向外看,便問:“阿伯,發生什麼事了,這麼吵。”
老周頭沒有回答,卻聽到旁邊一個婦人答道:“聽說是本城的一個姓袁的大戶來這給他家公子找書童。”婦人又打量了一下周寒說,“小兄弟長得這麼秀氣,沒準能選上,選上進了大戶人家,吃喝就不愁了,每月還有錢賺。”
周寒一聽,來了精神,問老周頭,“阿伯,真的嗎,給大戶人家當書童就能吃喝不愁了,還能賺錢?”
老周頭皺了皺眉,果決地說:“不去。”
“為什麼?”周寒不明白,有錢不去賺,阿伯不是說乞討不是長久之計,要找事做嗎?
“那袁家公子人品好還行,若人品不好,你去了就是毀你一生。”
周寒迷茫,她現在不知道老周頭說這話的意思,但是幾年後,她明白了,也慶幸當初阿伯做的決定。
第二日,老周頭帶着周寒在街道上轉了轉。原本他是想,自己還存了點錢,可以當本錢,開個食攤。可是襄州城受叛軍的影響,百姓們都是艱難度日,小生意更不好做,別說賺得錢本就不多,還要交各種費和官府的各種稅。老周頭看到好幾處生意做不下去,正在往外盤攤子的。老周頭搖搖頭,便帶着周寒在外面討了點吃食,又回了祠堂。
過了兩日,老周頭像下了什麼決心一樣,帶着周寒來到醉仙樓。剛到醉仙樓門口沒一會兒,上次在醉仙樓遇到的那個夥計就看到了這一老一小。
夥計這次沒有哄走他們,反而臉上帶着笑迎上來,“喲,老先生來了,我們掌柜的吩咐了,您來了讓裏邊請。”一邊說一邊將二人讓進了樓里。
這會兒還沒到吃飯時間,樓里清靜,只有一桌客人。夥計安排他們在一個位置坐下,還貼心地抹了一遍桌子,不知道是真熱情還是習慣性的動作。
距這張桌子幾步遠,就有一個小門,門上掛着帘子,不知通往哪。
“夥計,我想……”老周頭開口,本來想說見見掌柜,但卻被夥計打斷。
“老先生,稍等。”夥計說完,走進那個掛着帘子的小門。
周寒感覺奇怪,“阿伯,怎麼今天他待我們這樣好?”
老周頭沉默不語。周寒見老周頭不說話,就自顧自的打量起酒樓來了。酒樓里很乾凈,比周寒以前在隨縣的酒館,強太多了。
一樓這裏是一個很大的廳,櫃枱在進門的右手位置上,掛着帘子小門就在櫃枱旁邊,離小門再旁邊就是上二樓的樓梯。廳內擺放着兩排紅木桌椅,擦得鋥光瓦亮,每張桌子都能坐兩到八個人。臨街的那一面,有四扇大窗戶,外面的光線透進來,照得大廳里寬敞明亮。
過了一會兒,夥計端出一盤菜,放到二人面前,又取了兩雙筷子放到桌子上。“老先生請用,這是我們掌柜吩咐給老先生準備的。”
周寒看到菜,不由得眼中放光,“這是什麼菜啊?”只見這菜油光誘人,透着鮮亮的黃色,方方正正,疊起一層一層的,下層寬,然後往上,一層比一層窄,組成寶塔一樣的形狀。
老周頭皺皺眉說:“這是琥珀玲瓏塔。”
周寒心裏和唇邊的口水早就流了一地了,忙拿起筷子,將塔尖夾了吃,邊吃邊讚歎,“好吃,好吃,阿伯你快嘗嘗,是肉的。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菜。”
老周頭沒有動筷子,反而沉默了片刻,然後問夥計,“可容我用一下貴樓灶房。”
夥計似乎預料到了老周頭要做什麼,笑道:“老先生自便。”
老周頭在夥計引領下先凈了手,然後走進了那個掛着帘子的小門。
周寒控制不住自己的饞蟲,手下不停。她好久沒吃過肉了,又是如此鮮美的一道菜,完全沒注意老周頭沒有吃,而是去了灶房。
當周寒意識到要給阿伯留一些時,發現那座肉塔只剩下一個底了。
周寒嘆了口氣,心道:“這怎麼好,阿伯不夠吃了。”正發愁時,灶房帘子一掀,老周頭笑嘻嘻得又端了一盤琥珀玲瓏塔出來了,“阿寒,來,嘗嘗阿伯的手藝。”
盤子往周寒身前一放,周寒“哇”地一聲驚叫出來。相比起剛那一盤,老周頭端出來的琥珀玲瓏塔,金光透亮,細密纖薄的肉片一層層,最後用一塊肉皮做成塔尖收尾。
若說剛才那盤肉片是疊成的寶塔,而這一盤則好像是自己長上去的,形態自然,渾然一體。若不是周寒剛才吃過了一盤一樣的菜,都不敢相信,這是一盤菜,而且是用肉做出來的。她真會以為自己看到的一座精心雕刻出的琥珀塔。
那濃濃的香氣,雖說周寒剛吃了一盤同樣的菜,但這第二盤的味道,仍讓她無法拒絕,她拿起筷子,又大快朵頤起來。
一旁站着的夥計看傻了眼,他在這酒樓幹了有幾年了,當然知道菜品的高低。老周頭看向夥計說:“現在仍不是最好的琥珀玲瓏塔,做琥珀玲瓏塔用的湯最好是老母雞湯,我看了一下,你們用的是牛骨湯。”
夥計還在震驚中,只是“哦,哦”地應着。
然而這一切,都沒逃過醉仙樓二樓一個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