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良人總待燕歸時

第7章 良人總待燕歸時

洪映蓉雖不通曉醫理,但對於絞腸痧這一病症,卻也略知一二。

此病多半源於腸胃遭受不潔之物侵入,進而引發的邪物感染,致人高熱腹痛難忍,從而危及性命。

臨江王府內,繁華富貴,金碧輝煌,每一事每一物都是講究至極,精細無比。

薛善秋的衣食起居,更是被伺候得無微不至,所用之物皆需經過層層篩選,確保無一不潔,無一不精。

別說是臨江王府,整個大周王朝在京城建都已有百年之久,城內河流水源縱橫交錯,為百姓生活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為了保持清潔衛生,坊街之間還特設有浣洗所,供城內百姓沐浴洗衣之用。

在這樣的環境下,別說是臨江王妃這樣金尊玉貴、生活優越之人,就連普通百姓,都不會輕易染上絞腸痧這樣的惡疾。

而且在侯府被抄沒的前幾日,薛善秋還為著冬至祭禮回了娘家小住幾日,當時的身體全無大礙,走時還笑語盈盈說等到了元宵,接了母親、姐姐、嫂嫂和小侄兒一去王府參加賞燈宴會。

一入詔獄,小女兒就暴斃而亡,是真的天妒紅顏?還是臨江王……甚至是太後下的毒手?

薛善秋看到母親坐在偏室的蒲團上,眼神有些獃獃的,以為洪映蓉仍在為父親離世傷心。

“母親,切莫傷心,我聽嫂嫂說您今日身子大好了。”

薛善秋款款步入偏室,形如拂風弱柳,體若嫻花照水,肌膚細膩如瓷,眉如遠山含煙,眼若秋水盈盈。

尤其是她眉心天生的一顆胭脂痣,更顯嫵媚靈動。

因為還未及笄,薛善秋仍舊梳着雙垂髮髻,別著一支白芙蓉定心簪,這簪子不僅與她眉心的胭脂痣相映成趣,更將她那份不染塵埃的氣質完美地襯託了出來。

“我沒事,為了你們幾個小冤家,我也得振作起來。”

洪映蓉溫柔地用手指颳了刮薛善秋的鼻尖,小女兒隨即依偎在她的懷中。

“我要一直陪在母親身邊。”

薛善秋在父親猝然長逝后,內心已被深重的哀傷浸透,此刻,對母親的眷戀之情愈發濃烈,只希望母親能長命百歲、身體康健。

洪映蓉心中湧起萬般憐惜,她輕輕地撫摸着女兒的後背,眼神中充滿了關愛:“你幾個哥哥暫且不說,你和春兒是我最牽挂的心事。今生只願你們平安喜樂,母親我才能真的放心。”

說著,她的目光變得深邃,彷彿穿透了歲月的迷霧,看到了遙遠的未來。

這次無論前路多麼坎坷,她都會竭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兒女,不讓她們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此時,負責送早飯的雜役媽媽步入正堂,趙嬤嬤則在一旁指揮着她們擺放碗盤,一切井然有序。

薛善秋扶着母親從蒲團上起身,一同步入正堂,在座位上安然落座。

洪映蓉接過含巧遞來的六安神茶,輕輕茗了一口,方才留意到只來了小女兒一人,隨即問道:“你四姐姐呢?怎麼還沒來?”

先前,姜書秀房中的丫環冰巧說兩位女兒都會前來請安,但此刻早飯時間已到,卻仍未見薛慧春的身影。

薛善秋顯得有些支吾,神情略帶局促,低聲回答道:“四姐姐說,她去書房找大哥哥了。”

這孩子自幼嬌生慣養,心地單純,連說謊都顯得如此笨拙,所有的心思都寫在臉上。

洪映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說道:“你大哥哥此刻在你嫂嫂那裏,怎會在雲墨軒?”

薛善秋知道無法瞞過母親,便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湊近洪映蓉耳邊低語:“四姐姐其實是想去找有沒有從青州發來的悼文……”

聽到“青州”二字,洪映蓉不再多問,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隨即吩咐趙嬤嬤為薛慧春留一份早飯。

……

另一邊,通往雲墨軒的竹林小徑上,四姑娘薛慧春身着一襲飾有梯形佛字印文的道袍,髮髻高挽,頭戴藍紋頭冠,兩側垂掛着白底飄帶,輕輕搖曳於身後。

尚未抵達書房,就瞧見二哥薛仲復身着工部令使的織金補子官服,手執一摞厚重的文書,正大步流星地朝書房方向行去。

父親停靈以來,家中諸事由大哥大嫂一手操持。

自四年前二哥薛仲復中舉之後,就與大哥一樣,屢試進士不中。

於是,大哥薛元初承襲了世子銜,而二哥則蒙皇上恩典,給了個工部令使從六品的文職,負責協助工部主要官員處理日常文件和文書事務。

薛慧春加緊步伐,身後的丫環也趕緊小跑着跟上。

薛仲復今早是從太廟直接過來,他這幾日跟着內庭司禮監的太監們負責父親靈位入太廟的事,這原本是禮部、司禮監操辦,不過司禮監的意思是薛家出一人在場,有事也好即刻相商。

如此說來,大哥守在侯府,三弟未有官身,還在國子監念書,所以這事就輪到了他。

每日工部、太廟兩頭跑,就連下巴一圈的青須冒了出來,也一時無暇顧及。

“二哥哥,幾日不見變得好生憔悴。”薛慧春爽朗清脆的聲音響起。

薛仲復早就猜到她的來意,但是裝作不知,反而嚴肅地對她說教起來。

“你看看你兩個眼睛,哭得都泛紅了,我聽下人說,你和善秋整晚守在靈前,連飯都不肯好好吃,父親遺言讓你和善秋各自珍重,這樣哭壞了身子,是讓父親九泉之下難安嗎?”

“……還有回到府里還穿着道觀的衣服,也不怕失了禮數。”

薛慧春被二哥這麼一說,心中湧起一股酸楚,鼻子一酸,差點又沒忍住眼淚。

然而,她清楚二哥其實比自己還要傷心,卻一直在努力裝作堅強,拚命支撐。

二哥怕的就是一旦放鬆了心中的這股倔強,所有的悲傷與無助便會如潮水般湧來,家中總要有人幫着母親支撐這座風雨襲來后的興遠侯府。

薛慧春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淚水,然後繞到薛仲復身後,心疼地替兄長捶着肩膀,猶豫許久后問出了一件心中挂念的事情。

“二哥哥,這幾日各府、州、縣發來的悼文里,有沒有青州縣衙的?”

薛仲復靠在椅背上,臉上顯出沉思的表情。

“這青州縣是屬西南都府管轄,就是有給父親的悼文也是夾在都府上的請安奏摺里,怎麼會直接發到侯府里來。”

知道薛仲復是故意氣自己,薛慧春一下重重捶在二哥肩膀上,然後生氣的往茶桌邊一坐。

“哎呦,你這丫頭,謀害親哥啊!”

薛仲復誇張的揉着肩膀,然後起身來到大妹身邊,輕輕推了一下。

“生氣了?”

“哼!”薛慧春轉過身不理他,拿起茶桌上一隻青葉荔枝茶寵把玩起來。

她知道父親剛剛離世,自己不應該為其他事情掛心,但是現在不問,就不知道下次得等到什麼時候了。

薛仲復看着她意興闌珊的模樣,臉色也正經起來,從廣袖裏拿出一封未開封的書信來。

“給!”

白底黑字的信封遞到面前,上面寫着青州縣令:梁傅山呈上。

朝思暮想的東西近在眼前,薛慧春反而不敢伸手拿了。

她上次看見梁傅山的字跡已有三年,那時他高中兩榜進士,一甲第七名,外放青州縣令。

之後是梁傅山帶着新婚妻子,舉家出發前往青州赴任,臨行前,親自寫了拜別帖子送到侯府。

帖子裏沒有一個字提到薛慧春,只是感念老侯爺薛勇淮,資助其幼時念書,叩謝侯府多年來的庇護與恩情。

那封拜別帖子碾轉之下,後來到了薛慧春手裏,至今好好收在她妝枱屜子的深處。

“好好收着,別讓旁人看見。”薛仲復擔心節外生枝,提醒道。

“我心裏有數。”薛慧春收好信封,由衷感謝二哥。

“下月是二嫂嫂的祭日,我已經在白雲觀抄寫了往生經,並供奉在了太陰真君像前,到時候我讓人把經文送來,你去墳上燒給二嫂嫂,讓她在天之靈早日往生。”

大妹的話語中帶着幾分凝重與溫情,讓薛仲復的心情也隨之一沉一浮。

他們兄妹二人,身為侯府的公子小姐,金尊玉貴,外人眼中無不艷羨。

然而在情感之事上,兄妹兩人卻偏偏遭遇了諸多波折,同病相憐。

薛仲復在大哥成親之後的第二年,也迎來了自己的親事,娶得是江寧織造家的嫡出大小姐沈芸娘為妻。

婚後,薛仲復與沈芸娘夫妻二人琴瑟和鳴,伉儷情深,半年後,沈芸娘就有了身孕,這消息讓整個侯府都沉浸在喜悅之中,老侯爺和老夫人更是期盼着早日能抱上小孫兒。

臨盆前,夫妻二人決定前往城外的相國寺祈福,祝願生產平安。

然而剛到寺中,天空卻突降瓢潑大雨,回程的山路發生了泥石崩塌,將二人困在了寺中。

原本還有半個月才臨盆的沈芸娘,偏偏在這個時候發動了胎氣。

由於山路崩塌無法下山,只能在寺里找到一個有過生養經驗的僕役老媽子來接生。

沒成想胎位不正,整整一夜,最終母子俱亡。

時至今日,薛仲復除了忙於工部的差事之外,便是每月初一十五悼念亡妻,一直沒有續弦的意思。

同樣這件事也成了侯府的禁忌,新來的僕役們只知道曾經二公子有位夫人難產而亡,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薛仲復多年來都放不下亡妻,但他總歸與沈芸娘有過一段美好的回憶,每每想來也能聊以慰藉。

倒是大妹薛慧春與梁傅山的有緣無分,在他看來才是真正的抱憾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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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旬老太守侯門,杖打糊塗忤逆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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