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離死別一夕間
平日裏京城的公侯世家,說起興遠侯夫人洪氏,都羨慕她是個有福之人。
出嫁前,洪映蓉是先帝太傅的獨生愛女,自幼便在鐘鳴鼎食、書香門第中長大。
十六歲及笄禮一過,便由先帝親自做“天子媒”,將她許配給了年少有為、英勇善戰的興遠侯——薛勇淮。
薛家滿門忠烈,驍勇善戰。
到了薛勇淮這一代,興遠侯的爵位已傳承到了第七代。
在大周一朝,按照朝廷的慣例,若無額外的卓越功績,子孫襲爵時都會降一等。
有些開國授封的國公府,因子孫平庸無能,到如今已只剩下一個虛有其名的監生頭銜。
但薛家不同,代代都有傑出之人,戰功赫赫,因此到了薛勇淮手裏,興遠侯的爵位一直承襲至今。
上一代的侯爺與侯夫人離世甚早,因此洪映蓉一嫁入侯府的大門,就是當家主母,無需侍奉公婆。
而且丈夫薛勇淮與眾多官家子弟的作風迥異,並無侍妾通房,更不像其他權貴那樣沉溺於風月場所,妻妾成群。
成親后,只守着洪映蓉一人,讓她為侯府誕下了三子兩女,人丁興旺,真真是羨煞了不少京中的官眷貴婦。
洪映蓉一生唯一的波折風浪,便是三年前,老侯爺薛勇淮戰死沙場,當聽到噩耗,她只感覺整個世界彷彿在瞬間崩塌。
幸虧長子薛元初與媳婦姜書秀操持侯府內外的一應事務,才讓侯府渡過難關。
此外皇恩浩蕩,對薛家格外開恩。
薛元初只需為父親守孝三年,無需降位即可襲爵,這也意味着薛家仍將保持尊貴的地位,繼續作為興遠侯府傳承下去。
一切都是順風順水,眼看守孝三年之期將過,不日就是長子薛元初入宮覲見,謝恩襲爵的日子。
然而命運的轉折卻突如其來,一夜之間,整個興遠侯府從榮耀的巔峰跌落谷底。
昨日還是陛下寵信的貴胄之家,今日卻成了帝王口中的佞臣。
侯府的爵位被無情褫奪,老大薛元初失去了世子之位。
老二薛仲復的情況更為嚴峻,私設賭館,觸犯大周律法,秋後問斬,無力回天。
而老三薛季延,自幼酷愛詩書,被讚譽為京城才子的少年,昨日與兄弟一起被押入詔獄,隨後便被分開關押,現在是生是死也不得而知。
排行第四的大女兒薛慧春,面龐如同死灰一般,失去了往日的紅潤與生氣。
大半日裏,她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眼神空洞,只是默默地承受着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面對孫兒的夭折,兒媳的瘋魔,洪映蓉已是搖搖欲墜,連站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就在這時,牢房外突然響起一陣鐐銬的哐當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洪映蓉轉身望去,只見兩個詔獄行刑官拖着一個渾身血污的人出現在牢房前。
那人的身形勉強還能稱之為人形,但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
濃重的血腥味瀰漫開來,令人作嘔。
其他牢房關着的女眷被這一幕,嚇得哀嚎連連,恐懼在空氣中蔓延。
“延兒……”洪映蓉的聲音顫抖着,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旁人或許看不真切,但薛季延是她的心頭肉,洪映蓉又怎能不一眼就認出他來。
看到平日裏疼愛有加的小兒子被折磨到這般地步,洪映蓉心如刀絞。
原本乾涸的嘴唇,因為極度的悲痛和憤怒,一時竟沁出了鮮血。
兩名行刑官神情冷酷,他們對眼前的一切早就是司空見慣。
其中一人冷漠地將一本冊子甩進牢房的圍欄中,語氣冰冷地說:“今日有人上奏,說三公子在青雲書局出版的詩集裏藏有反詩。”
“陛下得知后大為震怒。這是三公子親手寫的原稿,經過審訊,他還拒不承認。”
“老夫人,您來認認這是不是三公子的字跡,如果是,就好生勸勸他,免得他再受這皮肉之苦。”
洪映蓉顫抖的撿起地上的詩集冊子,心亂如麻。
當她翻開第一頁,看到那一手雋秀的拈花小楷,正是薛季延的筆跡,心中五味雜陳,一時竟不知如何解釋。
“阿娘……我真的沒有……”倒在地上的薛季延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幾個字,聲音充滿了無力和絕望。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身旁的行刑官就重重一腳踹在他的軟肋上,惡狠狠地說:“還敢嘴硬!”
薛季延雙眼圓睜,似乎想要再說些什麼,但是這記重創,無疑是他的催命符,人已無力抬頭,嘴裏只發出咕嚕兩聲,便斷了氣。
“延兒——”洪映蓉絕望地呼喊,雙手拚死伸出圍欄,試圖觸摸到兒子,卻怎麼也夠不着。
她的手指在空氣中揮舞,但一切都已經太晚。
“我要見太后!我要見太后!”洪映蓉聲嘶力竭地喊道,但牢房外的行刑官只是冷漠地看着她,沒有任何回應。
“太后懿旨到——”
京兆尹一身官服,神情嚴肅地匆匆趕來,右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份明黃色的絹布旨意,顯然是從深宮之內直接傳達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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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映蓉一聽,下意識以為太後來救她們了,眼神里透出希望的光芒,就連一直無動於衷的女兒薛慧春也抬頭看去,緊閉的雙唇略動了動。
她們家興許能有一線生機。
“臨江王上奏,王妃薛善秋因病離世,此消息令哀家深感痛心,特求得陛下讓薛家戴罪立功,西戎長年屢犯邊關,薛家長女薛慧春,知書識禮,雲英未嫁,現封為榮寧縣主,和親西戎番王以安邊關,即刻啟程不得拖延,違者格殺勿論!”
一字一句聽在洪映蓉的耳中,猶如晴天霹靂。
聽完最後一個字,心中的希望徹底破滅。
“我不和親!”薛慧春突然大喊一聲撲進洪映蓉的懷裏,緊緊地抱住她,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聲音顫抖地說:“我不和親,阿娘,我死也不去!”
父親薛勇淮多年來一直與西戎交戰,如果她去和親,不用多想,就能預見到自己的悲慘結局。
京兆尹面無表情地合上懿旨,左手果斷一揮。
隨着他的命令,幾名宮內派來的御林軍一擁而上,粗暴地摁住薛春慧,凶神惡煞般將她從洪映蓉的懷裏拽開。
“放開她,求你了!”洪映蓉哭天喊地,她已經顧不得懿旨里說的小女兒死訊,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抓着京兆尹的衣角,一邊哀求一邊磕頭,“我要見太后,太后是看着春兒長大的,她不會這麼狠心讓春兒去送死的!”
然而京兆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沒有絲毫的動搖。
薛慧春則是雙手緊緊地扒住圍欄,此刻的她,居然覺得這牢房才是安全的避風港灣。
京兆尹看向薛慧春,終於開口,話語如同冰冷的利劍:“薛大小姐,只要你平安到達西戎,老夫人和其他人或許還能留條活命,該如何抉擇?你可要想清楚了!”
這句話像是一個魔咒,讓薛慧春停止了掙扎,緩緩鬆開了緊握着圍欄的雙手,眼中萬念俱灰,任由御林軍趁勢將她拖拽向詔獄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