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營房
張喜離開后,榆樹下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李長壽想到自己與李安河的營房距離百丈遠,內心不由得失落起來,低下頭唉聲嘆氣。
與李長壽一起長大的李安河自然知道李長壽在想什麼,連忙柔聲安慰:“長壽,咱倆雖然不在同一曲,但也在同一部,我剛才還聽到有人被單獨分到別的部里。咱們陳留郡有十七個縣,一個什是十人,一個隊是五十人,一個官是百人,一個曲是二百人,一個部是四百人,算下來,一個什里都不會有同一個縣的,一個隊裏頂多是兩三人,一個官里也就五六人…”
“好了,安河,不要說了,我都快聽迷糊了。”李長壽連忙打斷喋喋不休的李安河。
這時,有一旁的騎士笑着插話:“這位兄長的算術不錯,我聽着也迷糊,當初在蒙學求學,我掰着手指頭都算不清楚,為此還被我阿翁拎着笤帚追着打。”
周圍的幾個騎士被這番話逗笑,氣氛變得活躍起來。
幾人紛紛做自我介紹,其中一個叫周山的騎士與李長壽不僅分到了同一隊,連營房也是相隔不遠。
李安河見周山性情穩重,便拜託周山照顧一下向來心直口快的李長壽。
周山利落的答應下來。
之前張喜選伍長、什長時,周山便已注意到李安河。
周山來西郊營之前,便聽說千名騎士中會有百名什長、一百八十名伍長、七百二十名普通騎士。
作為普通騎士的周山自然願意承李安河的人情,畢竟一年後能夠被選入的南軍的,也大概率是這些伍長、什長中的一員。
李安河連忙謝了周山,叮囑李長壽和周山一起先回營房。
李長壽並不理會,而是緩緩開口問:“安河,我在哪間營房?”
李安河聽到后,不假思索回答:“是在騎八十六。”
“那你可要記牢了,我記得你是在騎二十一營房,咱倆是堂兄弟,是一家人,要是遇到麻煩,可要記得來找我。”李長壽半嚴肅半玩笑着囑咐李安河。
李安河重重的點了點頭,輕聲讓李長壽照顧好自己。
李長壽輕聲笑了笑,轉身招呼斜倚在榆樹樹榦上的周山,倆人迎着夕陽往營房的西片區走去。
李安河轉身從榆樹下離開,抬眼望見了緊閉的青色東門。
在北風呼嘯的十月,青色的東門遠比紅色的南門討喜,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
(註:西漢崇拜五行,一般東門是青色、南門為紅色、西門為白色、北門是黑色。)
凜冽的寒風灌進了李安河的脖子,李安河不由得縮了縮脖子,轉身拐進營房之間的南北小巷,仔細查找着用毛筆寫在營房房門上的編碼。
這片營房坐南朝北,司馬、曲候、五百將和隊長按照職位的高低依次住在視野開闊、光線充足的前二十間,皆是磚牆瓦頂。
騎士們的營房分為六排在這二十間后依次排開,每五間營房之間修有一條南北向小路,房前種有榆樹、槐樹,樹與樹之間同樣拉着麻繩。
每排營房的西側都挖有一口水井,供騎士們日常使用。
普通正卒是十人一間,共有九十間;什長是五人間,共有二十間,皆為土牆木柱瓦頂。
李安河最終在靠近營柵處找到了騎二十一房,房門敞開着,依稀能夠聽到有兩個男子在低聲交流。
坐在靠近房門的空榻上的男子率先看到了往屋內走的李安河,站起身笑着向李安河搭話:“兄長是從哪裏來的,一路走過來,辛苦了。”
李安河笑着看向面前與自己身高相仿、上穿淺藍色復襦、下穿深灰色袑褲的男子回答:“多謝兄長關心,我叫李安河,是寧陵縣人,請問兄長貴姓?”
“我叫趙廣德,是小黃縣人;站在窗戶邊的是高陽縣的張賢。”趙廣德指着站在窗邊朝李安河微微點頭的男子介紹。
李安河連忙笑着回應,目光不斷的在三張空榻上來回打轉。
趙廣德看出了李安河神色中的糾結,熱心的講:“李兄,我昨天已經在此住了一夜,這屋子不僅冷,門板還漏風。”
“多謝趙兄告知。”李安河說完,果斷的把懷裏的物品放在了那張靠着西牆裏面的空榻上。
李安河取下包袱,開始慢慢的鋪鋪衾褥。
無聊的趙廣德在屋內來回踱步,時而幫李安河扯扯沒有鋪平整的褥子,時而走到比自己低一些的張賢身旁望一望窗外。
“張兄,看什麼呢,營柵還是壕溝?”趙廣德抬手摸了摸頭上戴的銀冠問。
張賢依舊緊盯着窗外沉聲回答:“壕溝里有魚。”
“哪呢?哪呢?”趙廣德甩着寬大的袖口踮起腳尖往窗外看。
張賢見趙廣德像個好奇的孩子,忍不住笑了笑,隨後伸手指着壕溝里游來游去的魚說:“在那裏。”
趙廣德順着張賢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條魚在游來游去,高興的拍着手大笑。
“聒噪,不要把魚嚇跑了。”張賢面帶嫌棄的表情,一手捂住右耳,一手推了推依舊在笑的趙廣德。
趙廣德並不在意,而是趕忙去拉剛鋪好衾褥的李安河一起來看魚。
“李兄,等一下再收拾,這溝里真有魚,我帶你去看看。”趙廣德說完,便拉着李安河的胳膊往窗戶邊走。
李安河連忙把拿在手中的溫襦扔到榻上,跟着趙廣德走到窗邊。
張賢往南走了走,好空出多餘的位置。
趙廣德興奮的指給李安河看,李安河遠遠的看到一條魚兒搖着尾巴劃破映着槐樹光禿枝椏的水面,“嗖”的一下不見了蹤影。
“好可惜,跑了。等再看到它,我就要把它逮住,烤了吃。”趙廣德跺着腳感慨。
張賢拍了拍沾在袖子上的塵土,瞟了一眼趙廣德,淡淡的說:“因為我女兒的乳名叫魚兒,我才站在這裏看魚的。”
趙廣德聞言十分尷尬,懊惱的皺起眉頭不知該對張賢說些什麼。
“真是羨慕張兄,不像我家,是個調皮的小子,成日裏只會調皮搗蛋,連帶家裏養的雞都欺負。”李安河連忙開口,試圖化解有些尷尬的氣氛。
張賢聽后輕笑一下,溫和的對李安河講:“女孩也是調皮,我家魚兒快三歲了,你家兒子呢?”
“到四月,便四歲了。”李安河笑着回答,說話間似乎又看到了李無疾一屁股坐在了被綁着雙腿的公雞身上。
趙廣德也搓着手加入話題,得意洋洋的告訴李安河、張賢:“李兄、張兄,我家可是有一個女孩、一個男孩的。我與李兄、張兄一見如故,不如咱們三家結為兒女親家吧,我把女兒嫁到李兄家,張兄把女兒嫁到我家。”
“啊,趙兄不要衝動,這件事我不能私自做主,得與我家良人(媳婦)商量,我懼內。”李安河連忙擺手拒絕趙廣德從袖子中掏出的當作信物的玉翁仲(漢代辟邪三寶之一)。
趙廣德又看向張賢,張賢也如李安河一樣拒絕:“我和李兄一樣,也懼內。”
“你們是嫌棄我家是商嗎?”趙廣德有些委屈的把兩個玉翁仲放在手心中問。
李安河搖着頭連忙解釋:“不是,不是,趙兄誤會了。一是孩子太小,二是咱們三家離的太遠,況且趙兄也不一定捨得把女兒嫁到百裡外。”
“我覺得李兄說的在理,即使我同意,魚兒她阿母也肯定不會同意。”張賢邊說邊往門邊走了幾步,生怕趙廣德會繼續糾纏。
趙廣德見李安河、張賢態度堅決,只好把玉翁仲重新放回袖子,等到日後和倆人搞好關係再提。
趙家雖然有近百萬錢的家產,但終究是商。近幾年朝廷對匈奴連年開戰,國庫日益空虛,商人的處境也越來越糟糕。
從光元六年(公元前129年)的“算商車”到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的武功爵售賣,讓身為市籍的趙廣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想在朝廷的進一步大動作前為一雙兒女謀個出路。
(註:算商車,歷史上最早的車船稅,即商用的車、船,每隻每年需繳納一算錢,即120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