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九月初九
初九是個晴天,當耀眼的太陽升到樹梢時,李家眾人已經到了埋着祖墳的田地。
和臘日時不同,李充經過再三考量,把李興、李無疾兩個孩子帶了過來,並讓韓絮兒留在家裏照看李昭、李嬙。
他本打算把四個孩子都帶過來,但在田紅夫的提醒下,想起了鄰居家的幼子因為臘日時去上墳而發熱的事情,便決定只帶李興、李無疾這兩個三歲以上的孩子去,等明年再帶李嬙去,好讓李家的先人們見見李嬙這個目前唯一的女孫。
在祭祀正式開始前,李充抬手示意李緩、李安容上前,讓倆人先去把墳塋四周打掃一遍,然後一手拉住李興,一手拉住李無疾,柔聲講:“興兒、無疾,中間的大墳是你們曾祖的,右邊的是我叔父、嬸母,他們走的早,唯一的孩子也沒能活到成年。和他們挨着的,是無疾的大父、大母,那時興兒也才一兩歲,無疾還沒出生呢。等我和你們大母沒了,就要埋在你們曾祖的左邊。”
“大父,我不要你沒了,太陽也照不進去,不僅黑,還很冷,你住在裏面會不舒服的。”對生死已有了模糊認知的李興揉着鼻子輕聲嘟囔,幾句話后,眼眶中便泛了紅。
懵懂的李無疾歪着頭聽倆人說話,時而仰起頭看看神情肅穆的李充,時而轉頭朝宋雲珠笑笑。
一旁的李責拍了拍李興的肩膀,隨後沉聲對李充講:“兄長,他倆還都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你對他們說這些做什麼,讓他們回去吧。要是把他們嚇到,阿翁、阿母可饒不了你。”
李充聽完長嘆一口氣,低下頭鬆開手講:“興兒、無疾,去找你們阿母吧。”
李無疾高興的點了點頭,拉起李興的手,往站在一起低語的宋雲珠、王次君跑去。
宋雲珠看着李無疾歡快跑來的樣子皺起了眉頭,一把摟住他輕聲吩咐:“無疾,咱們來這裏是為了祭祖,你不要跑,也不要笑。我昨天說的,你忘了嗎?”
“阿母,我…我知道了。”李無疾說著瞟了眼趴在王次君懷裏揉眼睛的李興,繃著嘴唇呼了口氣,鼓着雙腮四處亂瞟,在看到把食指豎在嘴邊的李安君后,雙腮“噗”的一下扁了下去。
三個女孩紛紛捂住了想要揚起的嘴角,一起往左探出身子偷瞄用鐵鏟往墳上添土的李充、李責,再回到隊伍中間看田紅夫、馮兒往案上擺蒸餅、蒸飯、蓬餌、燉雞等祭品。
李無疾見女孩們看的認真,忙往後挪了兩步拉住李安君的袖子提醒:“姑姑,四叔父他們回來了。”
女孩們在摸了摸李無疾的小腦袋后,趕忙往後移了幾步給扛着掃帚、衣袖上沾了黃土的李緩、李安容騰位置。
李安君見許萱單獨站了一排,在猶豫片刻后,拍了拍李安容的後背,讓他把身子往外挪挪,然後伸出胳膊向前拉了拉許萱的胳膊小聲講:“二嫂嫂,你和我站一起吧。”
許萱扭過頭用雙手遮住唇邊兩側回應:“不了,我…我就在這吧。”
“萱萱,你過去吧,沒有事的。”注意着身後動靜的宋雲珠側着身插話。
王次君也跟着扭過頭附和:“你去吧,一個人在這站着也挺無聊的。等一會兒,君舅他們還要灑酒呢。要不是興兒他們的曾祖被單獨埋到了這裏,咱們家還要跟那些快要出了五服的本家一起祭祖呢。”
“那為什麼會被單獨埋出來?”偷聽女人們說話的李緩輕聲問。
王次君偷瞄了剛放下鐵鏟的李充,轉過身低聲講:“我是聽我君姑說的,她說咱們的大父去世時,大父的長兄見君舅也不過是剛滿十八歲,便找了個修繕祖墳的借口想要君舅往外掏錢,君舅自然不願意,在一氣之下,找了當時的里正、鄉三老作證,把已經過世六七年的大母從祖墳中遷了出來,讓她和大父合葬在了這裏,當做咱們這一支的祖墳。”
“伯父做的對,凡事有一必有二,有二就有無數次,若是伯父一開始答應了,估計咱們家的財產早就被掏空了。”李緩輕聲說著,拉着李安容往外走了兩步,讓許萱過去。
許萱快步走到李安君的右邊,隨後轉過身朝李迎、李衍笑了笑。
剛抱起酒罐的李充聽着身後的嘈雜聲,轉頭看了眼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年輕人,繃著臉扯嗓子清咳了兩聲。
“咳…咳…”
宋雲珠趕忙拉着李無疾站好,微微轉頭看到王次君還在和李緩他們說話,皺起眉頭拉了拉王次君的袖子。
王次君回頭見李充正看着自己,連忙扶住李興的肩膀垂下頭,懊悔自己不該一時多嘴,被李充逮了個正着。
“兄長,灑酒吧,他們年輕人難得有聚在一起的機會,難免會多嘴說幾句話。阿翁和阿母他們肯定也希望咱們三家能夠和和睦睦的,他們要是看到自己的兒孫們能心平氣和的聚在一起,肯定非常高興。”李責怕李充會發火,忙托住罐底好言相勸。
李充朝李責嘆了口氣,和他一起繞着墳塋撒酒,濃郁的酒香味瞬間散去。
嗅覺靈敏的鳥兒們已經聚在了墳后的柳樹上,時不時發出“吱吱喳喳”的叫聲。
灑完酒後,李充很快結束了祭祀,他在沿王次君上前幫忙取祭品時,輕嘆着氣讓她以後管住自己的嘴。
自知理虧的王次君不敢反駁,始終垂着頭和宋雲珠一起用着從碗裏取出一些祭品放到三個墳頭前。
李充見此,心中的火氣也消了大半,拉起李興的手開始往外走。
許萱她們沒有跟上,直接沿着田間小路往西走。
三個女孩陪着許萱把祭品擺上,李安容和李緩一起清掃着墳的四周,見泥土裏零星的長着菽芽。
跪在墳前的許萱想到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給李安平上墳,抑不住心裏的悲痛,趴到李安君的肩膀上大聲哭了起來。
悲慟的哭聲驚飛了停在四周準備覓食的鳥兒,也引來了路人的側目。
同樣上墳回來的張懷君的阿母搖着頭走了過來,幫李衍、李迎把許萱拉了起來,隨後扶着她的胳膊安慰:“安平家的,安平都走三年了,他對的起你,從沒有跟你紅過臉;你也對的起他,為他守了三年。如今,你們也算斷了夫婦情意,就不要再牽挂他了。”
許萱像是沒有聽到,抬起袖子胡亂的擦着臉上的淚水,轉過身跪在地上,匍匐在地重重磕了三下,做最後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