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複員
“奶奶,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那些人,人都瘋了,你不瘋了,也得被人整瘋,倒是建武哥穩穩噹噹的!”
“我那是拿錢喂出來的!我弄點兒熊工資,全餵了他們。”
賈雲龍想不到劉子凡會給他來這麼一手,從靠邊到轉正之初,劉子凡一直當好好先生,1977年秋天以後,好像就變了,他採取了各個擊破的方式,最早就是拿錢震祖開刀,架空錢,因為這個,田家興也受到衝擊,李建玉因此再次受到重用,再次返回現金和總帳會計位子上,田家興雖還擔著會計,但變成鋪助會計。如果不是張子望出面,就打回了原形,媽的,不帶這樣玩的,“四人幫”都倒台了,還玩誅連這一套老把戲!要實現四個現代化,幹部就需要知識化,年輕化。聽聽,這高調唱的,那叫一個響亮,通過組織談話的形式,講了勢在必行的道理,並且說:幹部隊伍要注入新鮮血液。要不怎麼說比唱的好聽,意概如此。媽的,他還真是小婆子命,屁股剛捂熱乎,就得給人騰地方,最終在張金梁和李金亮中間角逐,經過一番虛擬的民主推演,張金梁勝出,李金亮成副書記,賈雲龍做了吳窪子主任,大概率就是三把手,這是推過磨殺驢呀,一朝天子一朝臣,賈雲龍羞愧難當兩天,不得不去就任。
這是按下葫蘆起了瓢。好歹張是自己侄女婿,範圍可控,有些事,張還得不惜屈尊降貴來諮詢他,要不然題外話他不講一句,有本事你使,乍吃饅頭三口生,經驗都仰躺在時光縫隙,沒有唾沫星腌泡,它浮不到水面上,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時,他知道文化的重要性,所以後使不少勁,給孩子們上學,無奈,那是臨時抱佛腳,作用並不大,混個初中勉強,再深的學問鑽不進去了,他雖精明過人,在文化上一片空白,他是吃了這方便虧。
李建玉這狗日的,別看走路一瘸一拐,眼睛小得迷縫着睜不開,智慧在他之上,但文化人有時天真,一切想當然,不老道,總想學聖母,口吐蓮花,你能說,得有人聽,碰着田家興,臉色灰不魯土,知栽了面,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他想靠近些,說幾句休己話,安人撫自心,田家興便就上車走了,老聲常彈,談之膩味。
人心隔着肚皮呢,你掏心掏肺對人,人家還嫌你多話,真是老公公馱兒媳婦,挨累不討好,我也真是閑的,相當於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心就木木的,正要回家,孫爽那個不開眼的,竟然笑模笑樣走出來,很熱情地叫了他一聲,“賈書記,你好!”“我好個屁!我都成了‘假’的書記了,能好得了?”
“口誤!口誤!你怎還和我較上勁了?”孫爽吐吐舌頭。
“誰讓你不長腦子,不會講話,還哪壺不開不提哪壺!這一切都俱往矣,我老了!”
“不能夠,小張上去了,也是好事,年輕,經驗不足,這底沒你托,它恐怕會搖搖擺擺!”
“你這樣想,人家未必呀?劉子凡也五十好幾了吧?”他突然冒出一句。
“嗯!你意思是……?”孫爽又吐吐舌頭。
“你是弔死鬼托生,這個老習慣咋還就改不了呢?我沒有意思,混塌了!回家!”那個子走起路來一射一射的。
“犟人就是犟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孫爽再一次吐舌頭。
李宜忠趕到大隊部,已經人去屋空,昨晚說好的事,他不能誤了,在賈家溝李姓人家裏,他還是大拿,有個大事小務,他必然赫然在列,這是規矩,一些人還是會巴結,十八雙小鞋輪換給你穿,人們拿他當畜生,不有那麼句話:畜生好渡人難渡,他喜歡貪那仨瓜倆棗,有人就投其好,全當撒狗糧,這狗日有既做壞事又做好事,有他在裏面撐着,別人也就看客下菜。他本來是要來安慰賈雲龍幾句,這個跟頭栽得不輕,除過生產隊,賈氏就沒幹過副書記以下的,這回退主任位置上,連副書記位置也被李金亮奪了去,心有不甘呀,為了這第一把交椅,賈雲龍算是煞費苦心,也有走麥城的時候。
李建彬居然去當了兵,他都蒙在鼓裏,那介紹信和公社和大小隊三級證明,究竟是何人開具的?一走這麼多年,中間回來我一次,李宜忠沒逮住,這回倒是體面回來了,有點尷尬,尤其是石桂梅那雙看她滴血的眼,恐怕這酒喝得也不順當,他本來想要討教一下賈氏,賈卻灰溜溜走了,糟心。吳窪子不再姓賈,這事多少有些顛覆人們的認知,人們已經習慣它姓賈,不升反降,這種事雖沒有人拿着大喇叭去官宣,卻私下裏悄悄傳遍了,李建玉卻聲之叱吒叫着李崑崙,大有“我胡漢三又回來了”的張狂,唯一令他氣憤的是:李建彬家請客,居然連個招呼都不打,這撓人的小釘耙,就在心裏快速抓撓。
這不是最可氣的,太陽拱翻了薄晨時,人們陸陸續續往李建彬家去,李宜忠這個不開眼的狗東西,走過他家門口,看見正在鬧心的他,居然打聲招呼,“李會計,你還磨蹭個啥,走!到建彬爺家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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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吧!我還有事!”李建玉往堂屋轉身。
“天不早了,能去了,太陽都快正南了!”
“要去你去,咋呼什麼?一頓酒不喝,能死人啊?”李建玉如驢尥蹄子。
“這憤怒有些莫名其妙,難道是烏鴉大閃蛋?沒請他?”這是極有可能的,不對,二老爹會不請?還不捎帶腳,做個順水人情?望着李建玉失落的背影,心花怒放起來,“閃了,閃了,一定是這樣!”看來官復原職,並不能給李建玉帶來快樂,我這是不開眼的,莊子上的人,對這個很看中,這並不是說你多吃了一頓酒席,而是面子,人活一張臉,沒請你,就說明你沒面子,李宜忠身子一縱,腳踏車扭了個彎,就走了。
李宜忠到了建彬家門前不遠,就看見石川和齊秀雲兩口子,拉着手一起走的,“喲呵,親密不避人?過了,你們這樣,讓別人情何以堪?”石雲生的兒子高大威猛,齊秀雲就小鳥依人,他們兩個感情一直深厚,他們開了門做事,關了門膩歪,誰家事他們也不操心,別人的家長理短,他們看在心裏,就藏在心裏,從不議論別人,現在他們在閑暇時間裏,就搗騰點兒東西,賺點兒硬份子錢,搬弄是非他們在外。
“李隊長,一起?”石川鬆開齊秀雲的手,“你先去桂梅那兒幫忙,我陪李隊長說會話!”從身上掏出煙,“李隊長,在大隊的?”
“必須的!你知道嗎?大隊這次人事變動很大!”
“是嗎?”石川並不關心這個,“怎麼個變法?”他把煙遞給李宜忠。
李宜忠接了去,並橫過來,看了一下字,“喲呵,抽上‘華新’,檔次上去了!”然後叼在嘴上,等着石川給他上火。
石川裝了煙,掏出打火機,給李宜忠點燃,“哪裏有?今天建彬家請客,我又不能買大豐收、小豐收,玫瑰檔次稍低,所以……”
李宜忠猛吸兩口,“石川,煙貴有貴的道理,這華新就是比它們強,柔和不熏人頭腦,味周正,我跟你說:大隊現在張金梁成了一把手!”
“那賈書記呢?”
“被人一個橫杆挑於馬下,哼哼,那個人一上來,就進行整頓,反擊右傾翻案風那些年,他憋壞了,所以現在他要大刀闊斧,等着吧,省、市、縣、公社,少不了動彈,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做了大隊主任啦,這鳥官還有臉幹下去嘛?”他拍拍自己臉,“典型的推過磨殺驢吃!你別說還真是,公社錢震祖也是主任,田家興跟着官降一級,李建玉又回去了!”李宜忠滔滔不絕。
石川耐住性子聽,顯然,對這個他不感興趣,無論誰干,都一樣。
第56章:
隨着太陽越升越高,有人就走出來,“兩位已經到了,還不抓緊?”簡才招呼道。
他們就進去了,一院子都是人,有大人,有孩子。
“喲,李隊長也來了,跑錯門沒?”李建林那張嘴歷來是刀子,把人心挖得咕哧咕哧響,“早些年拜你所賜,我們一家被你們整得七零八落,這酒你也好意思來喝?不嫌硌心?你就是一部活歷史,看見你,往事就不再如煙了!”
“建林爺,我之所以那樣:還不是受‘四人幫’那幫子人蠱惑?我不跟着搖旗吶喊,我也完,你問建武爺,沒我罩着他,他能平安渡過文革?”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你什麼人我們門清,建武大哥被你坑個底掉,他拿那些工資,全替你拿的,當我們傻?”
“建林,別較真了,那都是過去事,他狗日貪是貪點兒,還做過二分錢好事,形勢所逼,也不能全怪他。”李建武站起來。
“你老小子給我記住了,你作下的惡,遲早會還給你!”李建材就直指他腦門,“往輕了說,你是貪佔小便宜,往重了說,你就是‘四人幫’鐵杆爪牙,我真想一刟鉤送你回老家!我哥不在那些年,我們全家,尤其是我嫂子受你多少罪,要以我,這些酒菜,喂狗都不喂你!”李建材一刟鉤刨在西牆跟硬地上。
“行啦行啦,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宜忠呀,今後要多做好事,我知道你那些年也難,出來混,是要還的,建林、建材給我個薄面,大家來都是歡迎建彬安全回來的,不管怎麼說:一筆寫不倆‘李’字,個人修為個人事!同飲一井水,愚的愚來賢的賢,沒辦法不是?”
“兄弟倆消消氣,二大兮的面子你還不給?都準備入席,我看也差不多了,宜忠,別往心裏去,年輕人氣盛,發兩句嘮騷忍了吧?”李建武擺擺手。
李建秀拍拍李建枝,“看看二弟三弟就是牛!我要是李宜忠我就不來了!自取其辱!”
“這種人哪有臉皮,只要有吃有喝,哪管那東西怎麼來的?”
“打倒李宜忠!打倒叛徒、內奸、公賊李宜忠!”我突然站在板凳上,舉拳頭振臂一呼。語驚四座,滿座皆驚。
所有人都愣了,繼而噗嗤全笑噴了。
“子北,下來,你胡咧咧個啥嘞!”李建武走上前,把我從板凳上拖下來,“都入席,你這小子,總喜歡標新立異!這個不能隨便說,這就是文革的烙印!”大家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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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軸勁又上來了!這小子將來絕不白給!所以別人嫌棄,二老爹當寶,走哪兒帶哪兒。”
“宜忠,他電影看多了,學電影裏,別往心裏去!”李建武拽着我。
“沒事!我是那隻海燕,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心卻悲涼起來,他不善罷甘休,他在等生活演繹機會,不在乎爭一日之長短。
酒席散了,我和老爹手拉着手,一路相跟着回家。
那棵生得枝枝杈杈的楝樹,還光禿禿的,去年結的焦黃的羊屎蛋一樣的楝棗子,還在風裏搖擺,李瑞芹像一隻鳳凰,就立在樹下,我老爹看見她,就鬆開了我的手,“你去吧!”老爹喝得有些多,跌跌撞撞,“你行嗎?”
“能行!”他走了。
”專門等我?小心你大的鞭子!”我指指自己。
“你好厲害喲!”
“啥啥?”我裝作不知道。
“我聽見他們議論了!”
“玩!大白天,你頂風作案!”我那時修為不夠,卻喜歡亂用詞。
“我們找個無人的地方……”
“還想拖我下水?這樣的糖衣炮彈對我無用!”我揚揚手,揚長而去,沒事就不要影響啦,又不做私密事,幹嘛要找個沒人地方?
“李子北!你混蛋!”我聽見她跺腳叱吒。
“本來就是,是不是才發現?”李宜忠被李建彬兩個弟弟當面鼓對面鑼的敲打,我心中蕩漾起一絲絲漣漪,有發現同盟者的高興。
我僥倖躲過初一,還是沒有逃過十五。晚霞是那麼美,令我心曠神怡,自我陶醉於美里,大自然鬼斧神工,讓我感到希奇,沒有一絲風的夜晚,天地之間就多了一絲慾望升騰。
我不知道那條路上到底有什麼魔力,心情舒暢時,我會溜躂,心煩意亂,我會遊走,從汪嘴的豁豁牙牙里下去,沿着夏季暴漲河水流淌的地方,往南走,走到大窪地,爬上陡坡,是一條東西向的渠路,路不是很寬,卻很直,家的影子模糊起來,透着醜陋。
李紅霞鬼影子悄不聲聲跟上來,“北爺!你做得好!更做得對!”
“打倒李宜忠?”
“不是!我看見芹姑在楝樹下那一幕!”
“那又怎麼啦?是不是正中你下懷?我都打倒李宜忠,你還跟着我?”
“一碼歸一碼,那是你們男人之間的事,與不相干的?”
“我看你就是白眼狼,他可是你大!”
“我看有可能還是你老丈人呢!”
“別扯行不行?”她追上了我。
“我只是說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