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晉江原創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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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準忘了我。

……

余湛睜開眼的時候,淚水已經蒸發掉,在臉上留下粘膩的感覺。冰冷的冬天,被窩裏尤其舒服;她賴了一會兒床,慢吞吞地起來洗漱。

今天是他們結婚的日子。

她坐在鏡子前,動作麻木而機械地塗著口紅,將頭髮挽成一個髻。鏡子裏的女人,面色憔悴,無論怎麼用化妝品掩飾都不能蓋掉那份枯萎;臉頰迅速消瘦下去,手指節凸起,鎖骨也比以前明顯。這半年來的藥物輔助治療,讓她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余湛常常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如果不是,那為什麼周圍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如果是,那段滯留在回憶深處的往事,又怎麼會清晰得如同發生在昨日?

她迷惘了,退後了。到最後,乾脆絕望。

穿好大衣,余湛拿着手提包出門。隔壁已經退租許久,新來了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她記不得他的樣貌,也根本沒有腦余量去記。

冬日的清晨,霧氣有些大。公交車站偶爾轉着幾個賣早餐的流動商販,汽油味混合菜油味,組成一種奇怪的味道:難聞,但對於這個地方來說,缺少了也空虛。她站立在人群中,想着自己的記憶,跟這味道是一個道理。她還在徘徊,不能徹底解脫,一旦失足掉到任何一方,對她來說都將造成不可彌補的遺憾。

她覺得自己成了在冰上行走的旱鴨子,小心翼翼地活着,最後全身的毛都掉光了,人生也毫無意義地過了。到最後,也成了一抔黃土。

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還有什麼東西值得她去追求?

到達酒店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外面停了不少名車,酒店被全部包下來,好大的手筆。她勾起唇角,想到兩人結婚時他將財產劃分給她時的場景,便“撲哧”一聲笑出來。周圍路過的人見她在那裏傻笑,紛紛投來或好奇或嫌棄的目光;余湛想,你們根本不知道我的樂趣,你們才是一個個行屍走肉。

賓客越來越多,她穿梭在人群中,腳步緩慢地走到一個角落,獃獃地看着遠處高大的新郎。昨晚的夢裏,他踏着最美的祥雲朝她走來,獻上一個帶着思念的熱情的吻。今天,他會怎樣呢?

她揪着衣角想,他肯定會用自己最漂亮的手指溫柔地撫摸新娘的唇瓣,然後用唇表達他最虔誠的愛戀。他是那麼的清俊和優秀,可終究也不是自己的丈夫。余湛很清醒,他不是言曜。

言曜,從來不會碰除了她之外的女人。

當結婚進行曲響起時,她帶着微笑,見到新郎將新娘的頭紗掀開,他削薄的唇有着最瀲灧的光澤,他要親下去了……

四周響起掌聲和起鬨聲。她緩緩閉上眼,扯開一個難看的笑容,準備轉身離開。突然,一陣力道禁錮住她的腰。熟悉而清冽的味道縈繞全身。

余湛顫抖着雙手,低頭,黑色皮靴,軍灰色的褲子,琉璃色的衣扣……

周圍的聲音徹底消失,她被他摟住腰,情緒激動得淚水漣漣。她艱難地張嘴:“阿曜,我都要……忘記你了。”

“我一直在你身邊。”他低聲呢喃。

“帶我離開這裏。”

“好。”

那麼突然,但好像又很理所當然。

身體開始旋轉起來,墜入深淵的時候,她聞到了濃濃的血腥氣息。腰上的力道已經消失,空氣又冰冷,整個人如同泡在冰塊里。

隨後,一滴滴粘膩的液體飛濺到臉上。絕望的吼叫聲和雜亂的腳步聲響徹四周。她緩緩睜開眼,被明亮的燈光刺得無法適應。

“快走!”

“該死,武器對他不管用!”

“怎麼會這樣?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的!”

“……”

熟悉的地下基地,她站在走廊的一角,眼底倒映出一片血色。四周佈滿殘軀,一具具破碎的身體擠滿寬闊的走廊;血跡妖艷,死亡濃烈的氣息籠罩在這個不大的空間。身體的知覺漸漸恢復,一個逃亡中的人將她的身體撞倒,接着,她看到一個白色的物體朝這邊撲過來。

“主人!”阿白馱着言熠朝她撲來。

余湛顧不得感慨自己不是神經病的事實,伸出手接住兩人。阿白喘着粗氣,“快跑,他已經到底下了……”

不好的預感如潮水般湧來。

余湛緊緊抱住言熠,親了兩下,隨後看向阿白:“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會死這麼多的人?”

阿白紅了眼眶:“言曜……是言曜,他發瘋了。他要殺了所有的人。”

“怎麼回事?”她抱緊言熠。懷中的人止不住顫抖,她忍住眼底的酸澀,用手安撫着他。阿白大吼:“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快跟我走!”

“小婕呢?”她鎮定下來,邊跑邊問。

“她和肯司一起走了,基地的入口有幾架戰機。我們把言曜引開后,分開走的。放心,肯司會保護她的。”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言熠被阿白馱着背上,一言不發,神情僵硬。

經歷過混亂的一切,余湛的腦袋已經成了一坨漿糊,根本沒有思考的能力。唯有在這複雜的地形上,做着無知的逃亡。

**

席川和司霖率先到達戰機停放處。

“上將到底是怎麼回事?”司霖捂着受傷的右臂,看向身邊一臉焦慮的男人。席川的白色實驗服上沾了不少血跡,唇角也有淤青的痕迹,整個人看起來比司霖還狼狽。

“他體內的能量團比預想得失控要早了不少。你和他去過獸人星,知道他當初從石像里取出的那塊能量石。那是把鑰匙,打開他體內能量的鑰匙。言曜,已經成魔了。”席川嘆息,隨手拿出顯示器。上面有着基地各處的監控錄像。

一處不大的房間,滯留了不下一百名實驗人員。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將門徒手爆破,碎屑飛到前方,將擠成一團中站在最外圍的人打中。接着,他緩步靠近那群慌亂的人,一個接着一個,毫不留情地撕成兩半。不到十分鐘,裏面的所有人都未遭倖免。血跡噴洒在各處,桌上的能量石散發出的光聚集到男人身上,以一種奇怪的姿態不停地注入。

“他在吸取能量。”席川漸漸冷靜下來。

司霖皺眉:“他為什麼會失控?”

席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只知道,他是顆隨時都會爆炸的危險炸彈。”

“……跟司戰有關嗎?”司霖靠在戰機上,背上的印記卻沒有一絲反應。

席川關掉微型顯示器,抬眼,拍拍他的肩膀:“司霖,你不用自責,跟你沒有任何關係。至於這件事是不是和司戰有關,我也沒弄清楚;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了。”

這番話一出來,兩人都沉默了。

“先上戰機。”

司霖:“不等其他人嗎?”

席川輕笑:“言曜唯一不會動的人,還在那裏。她會有辦法的。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到地面去,去西邊的備用基地。那裏雖然條件簡陋了一些,不過好歹能避避風頭。西邊乾屍比較多,要先去把他們引開。”

“好。”司霖戴上頭盔。

……

地下基地分為三層,在第二層的一個拐角里,北辰神色嚴峻,攙扶着小腿受傷的女軍醫緩步前行。

“撐住,馬上就到頂層了。”

女軍醫紅着眼睛,喃喃道:“北辰,他去了……”北辰垂下眼瞼。她說的是她在實驗室工作的丈夫,在她面前活生生地被撕成兩半。

“活下去。”他盯着前方,腳步堅定。

女軍醫忍住淚水,看着地上的點點血跡,頂上的燈忽明忽暗,像一種死亡的預兆。

北辰胸腔劇烈地震動,耳邊間歇性地響起慘叫聲。原來那次司戰給他看到的幻象,並不真的是幻象。他該說什麼?責備、懊惱的話?在現在這個狀態下,一切都顯得太過蒼白了。面對着成堆的屍體,他喉嚨發緊,胸腔激起了一股熊熊燃燒的火。

兩人走到電梯旁邊的時候,南星帶着一隊人跑過來。

女軍醫半倚在北辰懷裏,雙眼無神,神色悲傷。她收斂起心裏的不適,走過去問:“受的傷嚴重嗎?”

“小腿被重物砸傷,不過應該沒什麼大事。”北辰神色疏淡地回答。

電梯到達后,一干人腳步匆亂地走了進去。南星沉默了片刻,抬眼對北辰說:“我來扶着她吧,你打頭陣。”

北辰點頭,“照顧好她。”

“好。”她低低地應了一聲,臉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電梯很快就到達頂層,一群人很快就到了戰機停放處。

“看來有人已經走了。”北辰轉過頭,有條不紊地指揮周圍的人,“傷員優先,上了戰機后出發去西邊的備用基地。”

南星將女軍醫交給自己的手下,朝北辰走去。

“你……沒有受傷嗎?”

“沒有。”兩個字,便不再多說。神色也是淡淡的。眾人有條不紊地上了戰機后,北辰這才鬆了一口氣。

南星尷尬地點頭:“那就好。”

“你先上去吧,我在這裏接應人。”幾秒后,北辰迎上她的目光,平靜如水。她苦澀地笑着,“那你注意安全,我先帶人走了。”

“嗯,照顧好顧媛,她丈夫去世了。”

南星眼睛酸脹,艱難地開口:“好。”

臨走之前,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她這才明白什麼叫做自作自受。

**

耳邊吹過“呼呼”的風聲,明明是溫暖的空氣,人的耳朵卻詭異地僵冷起來。三人彷彿跑了很久,余湛卻突然停下腳步,喘着粗氣佇立在原地。阿白皺眉:“停下做什麼,馬上到頂層了。”

她緩過神來,臉上的表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阿白心裏一驚,爪子緊扣在地上。

“你要做什麼?”他冷聲問。

“他是我丈夫。”

阿白咬牙:“所以呢?他現在根本連你都認不得了!他是個魔鬼!你想去幹什麼?送死嗎?別天真了!”他大聲嘶吼出來,眼裏佈滿血絲。這是他第一次吼余湛,他心慌,怕她做出什麼傻事來。

余湛走過去,輕輕抱住兩人,親了親言熠的臉,語氣決絕:“我沒有那麼傻。你們先走,我去找他。他是我丈夫,如果可能,要麼他死在我手下,要麼我葬送在他手下。阿白,照顧好言熠。我不能放着言曜不管。我會盡最大的努力,活着來見你們。”

說這番話的時候,她眼神有多堅定,堅定到連阿白都後退了幾步。他死命搖頭,“別這麼做,你會死的。”

“我說過,我會努力。”

“努力又怎樣?你見過他殺人的樣子嗎?”他的眼神變得固執起來。

“不……別說了。阿白……我和他,不能分開。”她的眼神徒然哀傷起來。

“我說不過你。”一股酸澀感襲上眼底,阿白終於妥協,轉身,奔跑着離開。

她也轉身,朝反方向走去。

血腥味帶着熟悉的氣息,席捲着朝廊道的盡頭襲來。一波人扭曲着面孔,撞撞跌跌地朝她跑過來。其中一個男人見到余湛,眼神暗下來。這些天積累起來的怨恨,隨着受到的驚嚇猝不及防地爆發出來。他咬牙,舉起手上的武器,朝着她的心臟處刺過去。

她的速度有多快,男人根本無法想像。一擊未中,他顫抖着雙手,站在人流中絕望地朝她吼:“你們都是魔鬼!”

她能怎麼反駁呢?

言曜為了救她,付出巨大的生命代價。如今,他卻反過來殘殺這些被他奪去家人生命的人。於情於理,都很殘忍。

驟然,男人在她面前被隔空舉起。他的身體被扭成奇怪的形狀,最後,被擠壓得血肉橫飛。幾滴血飛濺到她臉上,她渾身一震,轉身。

半年,大概半年沒見到過他了。她不清楚那個空間是怎麼回事,只知道,自己在孤獨和絕望里活了半年。

面前的男人,神色冰冷,毫無感情。他的身上沾滿鮮血,削短的頭髮失去光澤,手上沒有任何武器,卻能讓人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包圍在他周身。身後的人都爭先恐後地跑到電梯口,明亮的走廊,一時間只剩下喘氣聲和慌亂的腳步聲。

他就站在那裏,像一座沉重的雕塑。余湛勇敢地迎上他噬血的目光,那一刻,她居然從他空洞的瞳孔里,看見了她的身影。

人終於走得差不多了。她繼續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氣氛逐漸緊繃起來。

言曜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鮮血順着指尖和衣服滑落,在地上形成一個詭異的圈。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地球上和他初見的那個夜晚,他渾身都被打濕,帶着懵懂的神情,闖入她的世界。那晚的雨水,清冽冰冷,觸到她心底最深處那根柔軟的弦。

這個男人呵,永遠都是自己的劫。

“阿曜。”

“我回來了。”

他的神情徒然變得哀傷,像只被丟棄的小狗,愣愣地站在原地。跟當日他被丟在廣場,回家后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樣。不再血紅,不再仇恨,只有委屈和等待。

“……我等了你很久。”

那一瞬,余湛賭贏了。她用自己的生命賭贏這場戰鬥。

席川說得對,言曜於她,只有服從和寵愛,根本不會傷她一分一厘。

**

是日夜晚。

這天的沙塵暴幾乎消停下來。無垠的黃色土地上,一個巨大的山洞橫亘在東邊的大峽谷之間。

黑暗來臨,溫度驟降。

山谷里冒出盈盈燈光,為這片蒼涼的土地添了幾分生氣。亂石嶙峋的谷底,早已被黃沙填滿;空氣里除了乾澀的塵土氣息,連濕氣都沒有。

肯司和其他沒受傷的人將洞裏的儲備物資搬出來,一一分給在場的所有傷員。

司霖坐在石頭上,目光邈遠。

“所以,你早就猜到會有這天的,才早早備好物資的對嗎?”他忽然看向旁邊的席川。席川不否認:“的確,只是我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言曜體內的能量團雖然極其不穩定,但有一定的變質周期,我算了他的臨界值,起碼得等三年。”

司霖忽然沉默下來。

這邊,肯司安頓好傷員后,朝蹲在角落處的向婕走過去。向婕哭得眼睛紅腫,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心臟一緊,像是被人給狠狠揪了一把,見到她肩膀一聳一聳的,更加難受,比蜜蜂蟄了還刺痛。

他蹲下,單手將她撈進懷裏,帶着熱度的唇細細吻上她的臉頰。這是半獸人一族愛侶之間特有的安慰方式。向婕不敢大聲哭,怕把氛圍給帶緊張了,唇上由於隱忍也咬出了血珠。肯司把唇移到上面的時候,心裏又是一陣緊揪。以前,他哪裏有過這種情緒?他的動作還很生疏,伸出舌頭捲去血跡的時候,比兩人任何時候的激吻都來得甜蜜。這個小小軟軟的東西,攬在懷裏,幾乎要擄去他所有的感官。

哎……肯司知道自己不該這個時候來想情啊愛的,但他控制不住。可能是心境不同了,這個時候,他竟然生出幾分蒼涼的感覺;這裏的人,個個都是從死人堆里出來的啊。

“別哭了,你姐不會有事的。言曜那麼愛她。”肯司收緊手臂,輕聲安慰着。

向婕吸了一下鼻子,情緒前所未有的脆弱。她出乎意料地往他懷裏拱了一下,悶聲道:“我知道。可是……很傷心。”

肯司扯開唇角,更深地接納她的身體,“你說,咱們這算是生死相隨了一回吧?”他的口氣很淡,完全不像在開玩笑,“如果當初我沒來這裏,恐怕也跟外面那些行屍走肉一樣了。”

“……算是吧。”

肯司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哼道:“就這麼一句話?沒良心的小東西。”都不會反過來安慰一下他!就算他很壯很強大,也需要安慰的好不好?

向婕從來都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她默默地垂下頭,心情不說好了幾分,但也散了烏雲。肯司柔和了臉部線條,讓她完全依靠在自己懷裏。

溫度繼續降下來,山洞裏除了偶爾有細碎的交談聲,靜謐得詭異無比。

……

地上的血跡早已乾涸。空寂詭秘的走廊里,忽明忽暗的燈終於暗下來,也給這無邊無際的屠殺畫上了一個句號。

言曜抱着她,沉默地踏過地上的屍體,一步一步走回兩人的房間。

房門關上那刻,血腥氣息都被阻隔在外。他俯□,冰涼的唇印上她的額頭,啞聲道:“餓了嗎?”

余湛搖頭。

“那我們去洗澡好不好?”他撫過她額前的髮絲,輕聲問。

“好,你臟死了。”她抱住他的脖頸。

熱氣騰騰的浴室里,她窩在他懷裏,心裏發酸。言曜緊閉雙眼,渾身緊繃的肌肉舒緩下來。兩人一種極其親密的姿勢交疊着,卻無關□。

“阿曜,我一個人過了半年。”

“嗯。”

“別人都說我得了精神病。”

“你沒有。”

“和你長得一樣的人,與另一個女人在一起了。”

“那不是我。”

她忽然很想哭,蹭了幾下他的胸膛,“幸好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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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犬尋妻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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