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聚會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一旁的被子已經被掀開,她摸摸,還有些許溫度。
頂着一頭亂髮,余湛穿好衣服走出去,卻看見言曜穿着緊繃繃的毛衣站在窗口,側臉的神情是她所不熟悉的冷硬。她走過去試探性地叫了他一聲,男人轉過頭,眸子清明無比。
“這些天要麻煩你了,我住不了多久,事後你會收到報酬。不過這期間不要向任何人暴露我的行蹤,明白嗎?”
這一連串話說得連氣都不喘一下,吐字清楚,條理清晰,甚至讓余湛聽出了一些命令的成分。她愣愣地看着眼前這個表情陌生的男人,半響都合不上嘴。
余湛回神,語帶試探地問:“你有雙重人格?”
莫非之前是他裝出來的?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她被搞得一頭霧水,像是攪進了一個巨大的局。
他的胸膛不自然地起伏了一下:“無可奉告。”
余湛吃癟,覺得還是以前那個傻傻的言曜比較可愛。雖說都是面癱的樣子,可這個男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暗黑氣息卻是無比的濃厚,她有些不舒服,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看。
言曜雙眸死死盯着女人的頭頂,竭力忍耐着即將噴發而出的情緒,緊握的雙拳放鬆打開,反反覆復,到最後無力地微微顫抖。徹底垮下肩膀的時候,指甲陷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半月牙印子。
兩人面對面地站着,約莫一分鐘的樣子,她覺得有必要向他說一下春節回家的問題,抬頭的時候卻發現男人的眸子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了。
那個傻傻的言曜回來了。她很敏感地發現這個事實以後,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去了浴室洗漱。
余湛有些詫異自己鎮定的反應,漱口的時候透過鏡子看向門口。言曜站在那裏,悄無聲息地靠在門框上,獃獃地盯着她洗漱。經過剛才的事情,她的態度變得十分不自然,放下杯子,嘴上還沾着泡沫,轉過身問他:“你到底是誰?”
言曜表情有些獃滯,半響都沒應聲。
她挫敗感頓生,走過去推開他:“別看着我,煩死了。”
他皺眉,整個人不肯挪動半分。余湛乾脆把門關上,眼不見心不煩。這個男人,真是的!
言曜碰了一鼻子灰,不過還是堅持守在門外。等到她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他跟個小尾巴似的黏在她後面。余湛冷着一張臉不搭理她,走進卧室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便拿起包包走人。
離開的時候,她從包里抽出一張二十元面額的人民幣和一把備用鑰匙塞進他懷裏:“早飯我來不及做了,你自己去下面的包子鋪買些東西吃。”她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帶上門離開。
言曜攢着手裏的錢,隔着門板愣了半響,然後打開房門出去。
余湛躲在居民區下的一顆大梧桐樹後面,死盯着不遠處的包子鋪。二十分鐘后,終於看到了他的身影。他和平常無異,都是一副面癱樣子。
只見他走到包子鋪前,站了大概五分鐘左右。最後,連店主都不耐煩地問他要什麼,他卻始終不肯開口。終於有點進展的是,他將錢掏出來遞給店主,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個字。不過余湛倒是沒聽到。
店主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番,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接着動作麻利地拿出四個袋子,麻利地裝上白生生的肉包。整整二十個,不多不少。言曜接過,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
余湛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蔫蔫的,提着包緩步走下階梯。
到了公司,還有一大堆東西要幫着複印;她整個人都陷入了麻煩,做事也不如平常麻溜,複印的時候竟然漏掉了幾頁重要的文件,害得平常沒怎麼關注她的老總都多橫了她兩眼。
今天真是諸事不順。
晚上提着一袋子青菜回到家,一打開房門就看見言曜坐在沙發上,面前擺着一大盤肉包。他見她回來了,獻媚似的端起肉包向她走去。
包子早就冷了,她粗略地數了一下,他竟然一個也沒有吃。
這是在,等她回來一起吃嗎?
余湛忍住心裏的異樣,脫了靴子進屋,語氣輕描淡寫:“你早上沒吃?”
“等你回來。”他低聲回答。聲線撓着她心底深處那根弦,瞬間激起了她同情心的泛濫和另一種不知名情緒的萌芽。得到這個和自己心裏完全符合的答案,她居然小小地雀躍了一番。
余湛回頭看了他一眼,心裏那方築起的堡壘垮得徹底。言曜低垂着眉眼,專註地盯着那盤冷掉的包子,明明很想吃,卻捨不得下口,要等她回來一起分享。
這到底是個什麼男人?
傻得讓她心疼。
余湛認命地嘆氣,接過他手上的盤子:“我去熱熱,晚上一起吃。”言曜點頭,等她轉身的時候卻突然將身子覆過來,她僵硬着大腿,差點將手上的盤子滑落在地。他仔細地用手梳着她因為擠公交車而弄亂的頭髮,氣息悉數噴洒在她的頭頂。她臉一紅,飛快地掙脫,拿着包子跑進廚房。
真是要命!
從那以後,言曜的第二重人格再也沒有出現過。她自己本也不喜歡那個酷酷的言曜,而是更中意這個傻傻的面癱男人。
經過大概半個月的相處,兩人的步調開始有些說不出來的默契,他沒有給自己添麻煩,余湛也少操了不少心。期間,她倒是教會了他煮麵條之類的速食品,洗澡也完全不用人操心,晚上睡覺的時候一直都很安分。她滿意地看着沙發上坐着的男人,穿着她買的卡通睡衣,竟然像個故作嚴肅的孩童一般。
余湛拍拍臉頰,心想自己倒是也沒以前一個人住的時候那麼孤獨了。
不過說實話,這個男人耀眼的長相卻是給了她許多麻煩。比如明知道他傻,她對着他說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臉紅;有時候看着看着竟然會出神。還有那份不知名的熟悉感,讓她覺得似乎有一天會噴薄而出。
走到客廳的時候,她挨着他坐下來。電視裏正播着某電視台的弱智動畫片,他卻一瞬不瞬地盯着,儼然已經入戲。她拿起遙控器,隨便調了一個台,瓊瑤式的音樂立馬鑽進耳朵。
“聽我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
熟悉而狗血的對話意料之中地響起。她抽搐了一下嘴角,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側臉。鼻樑挺直,下巴精緻,生得真是一副好相貌。言曜像是注意到她的視線,轉過頭將她捉了個正着。他張了張嘴,倒是沒說什麼。
余湛不自然地用手撫了一下自己有些滾燙的臉頰,收回視線,專註地看起電視劇。
整個晚上,都在兩人的沉默中度過。
離除夕還有三天的時候,外面已經有些清凈了。這片居民區住的人大都是從農村過來打工的,因此大部分人早就回家。溫馨而充滿着日常氣息的小屋裏,則有兩個人還守在這個租來的小屋裏。
余湛在廚房揉着糯米粉,言曜則穿着拖鞋靜靜地走進來,乖巧地站在一旁,盯着她的動作出神。這是他最近很喜歡的一個活動,平時除了看電視就是進來看她做飯。
她熟練地調了豆沙餡和芝麻餡,把已經揉捏成型的糯米團揪一坨下來,開始包起湯圓。一顆顆飽滿白皙的大胖丸子落入早已煮沸的滾水中,不一會兒就浮起來,整個廚房散發著糯米的香氣和豆沙芝麻的甜膩,給人一種溫暖的味道。
“你喜歡豆沙還是芝麻?”她轉過頭問他。
言曜歪着頭想了一會兒,沒有一絲表情的臉出現了糾結的味道。
余湛看着他面癱卻糾結的模樣,突然心裏軟得一塌糊塗。她不禁笑出聲來,連連擺手道:“好了好了,我不問你了。兩種都來幾個,不喜歡吃放在一邊。”
言曜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開心,可他歪着腦袋糾結的樣子委實取悅了眼前這個瘦小的女人。那雙不大的眼睛賊賊地笑着,跟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一個樣子,都是狡黠得很。余湛長得不算漂亮,但是仔細收拾了那五官也是很耐看的,這樣笑着,嘴邊的兩個小梨渦深深淺淺地出現又消失。言曜看得出神,伸出修長的手指試探性地去戳了戳她臉上的梨渦。上手的觸感又軟又滑,讓他有些心神蕩漾。
前一刻還燦爛的笑着的女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之後連耳朵後面都變得爆紅。她躲開他修長的手指,憤憤地走到鍋子旁邊,一言不發地開始用鏟子攪着鍋里的胖湯圓。言曜敏感地察覺到她有些生悶氣,悻悻地收回手指,退到一旁。
包好湯圓,已經臨近中午。
余湛嚼着軟糯香甜的湯圓,嫣紅的唇沾上了油亮的芝麻餡,對面的言曜埋頭苦吃,但時不時也會抬頭看她一眼,氣氛和諧得彷彿練習過無數次。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如做錯事情的寵物般,頓時心情大好,拿着勺子多給他盛了幾個湯圓。
“明天晚飯我不回家,公司有聚餐。你自己先煮碗面吃,我會給你帶點好吃的回來。”她口齒含糊不清地說。
今天的湯圓好像格外好吃。
言曜咂咂嘴,表情沒有一絲鬆動,也不回答她。
她盯着他頭頂上的旋,心想這人還真是不好溝通。她也咂咂嘴,學他的樣子面無表情,“難道你想跟着我一起去?”
言曜抬頭,看着她嫣紅的唇發神。
“你肯定是不能和我一起去的,乖乖呆在家裏,我很快就回來。”她吸溜着紅豆餡,不一會兒就解決了一碗胖丸子,語氣是理所當然的命令。
言曜眼裏閃過一絲失落,慢慢地往嘴裏送了一個湯圓,心裏有些彆扭。
聚餐這天,余湛特意穿了一件她一直捨不得穿的呢子大衣,配了一條灰黑色的小冬裙,脖子上圍着天藍色的圍巾,看起來確實比平時靚麗了幾分。出門的時候她再三囑咐言曜不要跟着過來,言曜除了直直地盯着她身上這副打扮,倒也乖巧地點了點頭。她這才放心下來,提着包包離開。
她所在的公司規模不大,員工加起來也不到三十人,不過今年公司利潤不錯,老闆分紅也分得多。這次聚餐也是大手筆,直接包了市裡高級飯店裏的一個私人包廂供大家娛樂。其實餐桌文化,無非就是輪流給老闆拍馬屁之類的。吃飯的時候大家也沒那麼拘謹,甚至還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余湛向來是公司里最不起眼的一類人,所謂如此,其實是最不受老闆看中的能力比較好的那類人。好在她人緣的確不錯,做事也心細,公司里的不少人都覺着這個瘦小的姑娘人品好,心思細膩。
酒過三巡,余湛被同事馮露拉着談隔壁新來的好青年,她瞟了一眼對面那個穿着休閑服的男人,確實很帥很陽光的樣子,不過離住在她家那隻還是差得遠了。她往嘴裏送了一塊香菇,不經意間想起家裏的人,一會兒就神遊到天外去了。
這廂的真心話大冒險已經玩high了,眾人起鬨,平日裏古板嚴肅的老總也參與其中,余湛也莫名其妙被馮露拉進去。
開始的時候,酒瓶子都很幸運地指向別人。余湛小口小口地喝着果酒,有些慶幸。
但到了第三局的時候,酒瓶子在她面前停下。
眾人起鬨,“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余湛扶額,“真心話。”
一個矮個子男生賊兮兮地問:“有沒有看過男性的真人**?”
這個甩出的問題真是夠勁爆夠**,大家很快就再次起鬨,馮露甚至已經興沖沖地給她在倒酒了。余湛紅着臉,她倒真是看過,還差點被......
這種話怎麼能說出來?公司里誰不知道她是單身?要回馮露追問起來怎麼辦?
她搖搖頭,堅定地說出兩個字來:“沒有。”
隔壁新來的那個帥哥若有所思地盯着這個女人,啜了一口酒,眸子開始燃起了火。
眾人一聽,頓時無趣,吆喝着開始下場遊戲。余湛這才稍稍放心,安撫性地拍拍自己的胸口。接下來,她又中了兩次,雖然問題都沒那麼勁爆,可都還是不幸地被罰了兩杯酒。
從來不敢正視自己酒品的余湛,腦袋還真是暈乎乎的,甚至對面坐着的帥哥的眼神都有點奇怪。自己好像沒惹他,怎麼他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
市中心,景帝大廈樓頂。
“上將,還有三個月,時間不多了。”一個穿着黑色緊身衣的男人眼神恭敬地看着對面的人。
“我有分寸。”言曜轉身,眸子有種化不開的濃黑,“元老院那邊肯鬆口了嗎?”
“他們能有什麼能耐?也都是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出獄后,民眾都倒向你,我估計他們也做不出什麼小動作。”男人輕哼。
“不過,上將住在那個女人家裏,有吃苦嗎?”他終於問出了此行的目的。“你不准我們保護你的日常行動,也不准我們知道你的行蹤,軍隊裏的人都有些擔心。”至少讓他們查查那個女孩的家世是否清白,會不會對言曜造成傷害,他們才能放心。他不太明白,言曜對自己的妻子那麼忠貞,來地球也是為了躲避一時的風聲,怎麼會......難道是?他身體猛地一震,想到很久遠的一個名字,背脊骨一陣涼。
言曜負手而立,俯視着樓下車水馬龍的繁華場景,不做他言。
“這件事不用你擔心,也不要在她家裏安任何監控設備。”
“是。”
樓頂的風格外涼,吹拂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倏然,他眼裏閃過一陣紅光,整個人消失在樓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