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遲來的心意
第13章遲來的心意
比賽中所有對場地有需求的環節都被安排在其中一家比賽贊助公司里進行,公司和酒店之間距離不遠,在CBD核心區佔據不小的一片空間,團隊其他人由着葉瑾修和導師帶領,已經提前過去,宋千羽是隨後跟陳淑萌一起過去的。
宋千羽因為念及之前自己穿高跟鞋險些摔個狗啃泥的慘劇,這次買的高跟鞋只有四厘米,路上她看了看陳淑萌的鞋跟,自慚形穢。
陳淑萌那鞋跟大概有十厘米了,女神踩得非常穩,一件OL(白領女性)風格的套裙在女神身上穿出了前凸后翹的效果。
宋千羽心生退意,但不好意思說,還是硬着頭皮去了公司。待見到葉瑾修,她想,還好沒打道回府,這一趟也不是白來的——她第一次看到葉瑾修穿正裝。
同樣是白襯衣、黑西褲和皮鞋,他穿着就比別的人都養眼好看,他還打了領帶,看起來更加成熟穩重,簡直帥到她想尖叫。
她還沒來得及同他打招呼,陳淑萌先她一步走到葉瑾修身邊,還順帶抬手捏着葉瑾修的領帶結動了一下。
葉瑾修蹙眉,陳淑萌對他笑:“領帶歪了。”
葉瑾修皺着眉頭:“我自己來吧。”
他雖然不喜歡這種親密的舉動,但語氣也沒有太生硬,畢竟還是一個團隊,而且陳淑萌是在幾天疏遠之後主動對他示好,周圍這麼多雙眼睛,他不能駁了她的面子。他考慮過,對待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和拒絕其他那些女生一樣,他要考慮這段時間整個團隊付出的心血,不能在這個時候因為私人情感影響比賽。
陳淑萌的手滑下來,輕扯他的領帶,忽然間踮起腳貼近他耳邊說了一句:“我想清楚了,我不放棄。”
他微怔。
她勾起唇角:“我會繼續努力,你別急着拒絕我,給彼此一個機會,也許你會發現我更適合你,畢竟我們才是同類。”
在會場門外狹長的過道里,宋千羽充滿怨念地看着陳淑萌調整過葉瑾修的領帶然後離開,她卻連一個自然的表情都擺不出來。
剛才陳淑萌對葉瑾修的那個動作,確實親密得有些過分了,不光她留意到,周圍有些隊員也看到了。
她見到他的好心情一掃而光,看着他大步走向自己,她站在原地動也沒動。
他站在她面前,先從頭到腳打量她,眼底蘊了一些不經意的笑。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穿正裝。這套衣服不但襯得她的腰肢格外纖細,更凸顯她這雙長腿,人靠衣裝,她的氣質是成熟了些,然而噘着嘴氣鼓鼓的表情卻出賣了她,令他忍俊不禁。
他將手裏一塊臨時工牌遞給她:“你戴上這個,在會場可以自由出入。”
她氣呼呼的,沒有接工牌。
他的手抬高,直接給她戴到脖子上,然後說:“我有些忙,你自己找地方坐。”
她急了:“你就這麼打發我?”
他的眼裏還有輕輕淺淺的笑意,睨着她:“鬧什麼脾氣?我好像沒惹過你。”
她抿唇別過臉,隔了幾秒才說:“沒歪。”
他蹙眉,她的聲音太小,他根本沒聽清。
她又道:“你的領帶根本沒歪……陳淑萌是故意的,就是找借口想……想……”
她“想”了半天,沒想出下文。
他回頭看她一眼,會場門口人群都忙忙碌碌,倒沒人注意這一角。他將她拉到靠牆的位置問:“想什麼?”
她抬眸瞪着他:“你明明知道。”
“我還真不清楚。”
她別彆扭扭地小聲憋出一句:“她都對你告白了。”
他愣了一下:“她和你說了?”
宋千羽滿懷沮喪:“你不是說不喜歡陳淑萌嗎?既然不喜歡,人家對你告白你就應該說清楚,而不是像剛才那樣隨着她讓她靠近你,她肯定會誤會自己還有機會,你這樣真是……”她終於找到一個準確的字眼,“渣。”
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其實論渣,葉瑾修對她才更渣——拒絕她,扔了她的告白信,卻又粉飾太平,關心她照顧她,而她呢,因為過於軟弱,無法抗拒,只能這樣被他牽着鼻子走,她就連說一句硬氣話的勇氣都沒有。她不敢,她怕失去他,寧可這樣稀里糊塗地跟他做朋友,很多時候她也會因為他對自己的好而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現在想想,也許在他眼裏,她和陳淑萌是一樣的。她沒法理解,難道這樣逗着喜歡他的人很好玩嗎?葉瑾修眯起眼。
當面說人壞話的宋千羽不敢抬頭,氣憤令她頭腦空白什麼都敢說,但現在說完了她才覺得有些虛脫,骨子裏對他的膽怯又回來了,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都變冷了。
黑子站在會場門口叫了葉瑾修一聲,葉瑾修回頭看一眼,對宋千羽說:“你要是來跟我吵架的,我勸你現在就走。”
宋千羽猛然抬頭看他,有些難以置信。
他嘲諷地扯着唇角笑:“黑子他們聽說你要來,以為你是來給我們打氣的,我也以為你是……”
他頓了頓,最後道,“我和學姐之間的事,與你無關。”他說完就轉身去了會場。
宋千羽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一陣。
還要去會場嗎?她不知道,再跟去會不會顯得太不識趣了?她有些恍惚,聽見會場裏一陣喧囂之後,人聲安靜下來,有主持人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出來,在走廊聽得也很清楚。她慢慢靠住牆,卻挪不動步子,時間的流逝也感覺不到,直到她聽見各高校代表發言時,她艱難地往前走了一段,最後站在後門邊。
她看到陳淑萌走上台發言,她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陳淑萌優雅漂亮,氣質大方得體,說話的時候充滿自信,那種張揚的氣息並不令人討厭,恰到好處的微笑和偶爾的幽默引得全場不時鼓掌歡笑。
她是做不來這種事的,她怯場,就連在只有二十幾個人的班裏做演講的時候,都會緊張到舌頭捋不直。她不自信。
旁邊有工作人員竊竊私語:“K大這次的這個代表還挺厲害的,本來以為是一個花瓶,沒想到氣場這麼強,說到專業的東西也很有見解。”
“那是,K大這次的團隊本來就厲害,你沒見他們那邊的劉教授那會兒在說,這次隊長是那個大一就做交換生出國積累經驗的學霸,早就接觸過商業項目了。”
“這個發言的不是隊長嗎?”
“不是,隊長是一個男生,我那會兒見了,那張臉……嘖嘖,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偏要靠才華。”
後面的話宋千羽聽得不太清楚了,她去了洗手間,掬起冷水擦了一把臉,又盯着鏡子看了一會兒。
她不自信,所以在感覺到威脅的時候,沒有對陳淑萌坦白的勇氣,顯而易見,她沒有陳淑萌優秀,她不自信,所以她也沒問葉瑾修一個究竟的勇氣,她不知道追問到底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她不知道那種結果她能不能承擔得起。
她只是一個膽小鬼,縮在“朋友”這層關係的殼裏,有蠢蠢欲動的心意,卻因為追不上他的腳步而不能挺直腰板說一句喜歡。
她轉身,最後還是沒有去會場,一個人離開了公司。
開幕式在下午五點多結束,雖然來了數所高校的團隊,但這個專業男生居多,女生太少,能做代表上去發言的女生就只有陳淑萌一個。她幾乎一戰成名,才從台上下來,已經有公司拋出橄欖枝,想預訂她的實習期。
陳淑萌馬上大四了,自然也要為實習做準備,就收了一堆名片,看得團隊裏很多人都艷羨不已。
黑子拍着葉瑾修的肩頭,在他耳邊嘀咕:“老大你看看,當初我們叫你發言你還不去,這一去多好,工作都不用愁了!”
葉瑾修沒什麼表情,淡淡反問:“你覺得我會愁工作?”
黑子:“……”
黑子被噎了個半死,半天才說:“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飢。”
葉瑾修沒接話,黑子明顯察覺到他的心情不太好。
黑子也不懂這人為什麼突然就心情不好了,明明開幕式之前還好好的。
等會場人散了,一隊人去聚餐,這次沒有導師,大家的神經放鬆了不少,走在路上,黑子問葉瑾修:“宋千羽呢,她不是說要來嗎?開幕式也沒見,不跟大家一起吃飯?”
葉瑾修正煩着,理都沒理他,倒是旁邊的陳淑萌拿出手機來:“我給她打個電話吧。”
葉瑾修聞言,瞥了陳淑萌一眼:“你怎麼會有她的電話?”
他語氣森冷,實在不太友善,就連黑子都感覺到了,陳淑萌卻不在意地笑:“啊,我忘了和你說,中午我聽說她來了,就想我們兩個女孩子住一間比較方便照應,所以我現在跟她住一個房間。”
葉瑾修臉色更陰沉,但沒說話。
周圍還是隊員,很多話不能在這個時候說,他竭力壓抑火氣。
之前他見到宋千羽其實很高興,但她才來就擺臉色,還因為陳淑萌而數落他,最讓他受不了的是她說他渣,真是惡人先告狀。
他也說了狠話,那一刻他不是沒看到她瞬間煞白的臉色,但他沒有心軟,他想,這次就是她忘了那些狠話,來同他和好,他也要跟她算清楚到底是誰渣。
陳淑萌打完電話,對着黑子揚了一下手機:“千羽等下直接去飯店找我們。”
陳淑萌將“千羽”兩個字叫得親切,葉瑾修面無表情地加快腳步,黑子八卦地靠近陳淑萌,並壓低聲音問:“學姐,你跟老大和好了?”
陳淑萌笑了:“我們一直挺好的啊。”
黑子摸摸頭:“大家都以為你倆鬧矛盾了。”
“沒有。”
黑子不再問了,心底對於陳淑萌和葉瑾修的關係有些困惑。在開幕式之前,陳淑萌跟葉瑾修的親密樣兒讓人很難不多想。
葉瑾修這個人性子冷,在宿舍很少說自己的事情,牽扯到感情方面的,哪怕問都問不出答案,他問過幾次覺得無趣就不再提,可現在他感覺這個發展有點熱鬧了。
一伙人在中餐館吃飯,宋千羽到得遲一點,大家已經點完菜,葉瑾修兩旁座位早已被佔據。她的視線正搜尋空位,有人已經喊:“給嫂子把老大旁邊的位置讓出來啊,你愣那兒幹嗎?”
宋千羽有些窘,連忙擺手:“不用的,真不用,你們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她的臉色有些嚴肅,語氣也沉下來:“我……我跟你們老大,真的不是那種關係。”她說完,抬眸瞥了陳淑萌一眼。
陳淑萌坐在葉瑾修左邊的座位上,聞言對她笑了一下。
葉瑾修低着頭看手機,沒理會這陣子的騷動,就跟不知道她來了似的。她的視線掠過他,心裏有些難受,但還是努力擠出一個笑,走到一個空位旁邊拉開椅子坐下:“我坐這裏就好了。”
周圍的人有眼色地看出情況不太對,沒敢再起鬨,黑子有些心軟地遞過來菜單:“你加兩個你愛吃的菜吧。”
宋千羽將菜單翻了一下:“要宮保雞丁吧。”
有個聲音說:“這個老大點過了。”
她問:“那土豆燉牛腩?”
“老大也點了。”
“清炒油菜?”
“這個老大也……”
陳淑萌笑了笑:“原來大家愛吃的菜都差不多啊,這幾道菜我也很喜歡。”
宋千羽將菜單合上了:“嗯,既然有得吃,我就還是不加菜了。”
包廂的氣氛一時有些微妙,宋千羽將菜單交給服務員,跟周圍幾個人聊了聊開幕式的情況。黑子看她還是一身正裝,問她:“你這正裝都穿上了,今天下午怎麼沒來?”
她抿唇:“就身體臨時不太舒服,回酒店休息了一下。”
葉瑾修這時候才放下手機,狀似不經意地掃了她一眼。
服務員開始上涼菜,大家還聊着天,沒人動筷子。陳淑萌從自己的手提袋裏拿出一個東西擺在了桌上,往葉瑾修的方向輕輕一推:“老大,我打碎了你的糖罐子,答應賠一個給你。我擅作主張買了這個,希望你喜歡。”
宋千羽聽見,抬眼看過去。
桌上的糖罐子式樣其實很簡單,就是一顆胖乎乎的海星,裏面放的是五顏六色單獨包裝的水果硬糖。
她沒細看,匆匆收回視線,腦子裏這才反應過來陳淑萌說了什麼,她隱隱有個猜測。
陳淑萌就在這個時候加了一句:“這個雖然不是小黃人,但我覺得這種樣子的比較簡單大氣。”
宋千羽這下確定了,陳淑萌口中那個被打碎的糖罐子應該是她送葉瑾修的那個。
她說不清什麼感覺,其實只是一個玻璃罐子,碎了也就碎了吧,但也許打碎它的那個人是陳淑萌,她心裏還是有些憋屈。
她低着頭,手裏絞着一個紙袋的帶子——紙袋裏放的是她下午新買的領帶。她離開公司靜下心后,也覺得當時自己說話太沖,又不知道要怎麼道歉,所以就想送禮物給葉瑾修,想來緩和一下他們之間的矛盾。
葉瑾修抬眼看看桌上那一罐子糖,良久才淡淡開口:“我其實不愛吃糖,不過是一個罐子,碎了就碎了。”
陳淑萌的笑容略有些僵硬:“但我答應了要賠給你的。”
“沒必要。”
旁邊有好心人打圓場:“老大,你就收了唄,拒絕女孩子的禮物多失禮。”
葉瑾修蹙眉,已經有些失去耐心,但隔了幾秒還是扯出一個敷衍的笑:“謝了。”
飯局還在繼續,宋千羽已經將手裏紙袋的帶子扯斷,她將紙袋放在身後,開始低頭吃飯。不知是誰要了啤酒,黑子興奮地給大家倒酒,他剛要將手中的一杯啤酒遞給她,葉瑾修冷冷的聲音又響起來:“她的胃病沒好,不能喝酒。”
黑子的手利索地在空中調整方向,杯子剛要給宋千羽旁邊的人,卻被截停。
宋千羽已經從黑子手中端過酒,她笑着說:“少喝一點沒事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會不會很難看,她這會兒實在不大好受,葉瑾修這句話像是導火索,他不肯看她,也不願意和她說話,卻還要像長輩一樣管制着她,讓她心底燃起熊熊的火氣,但她不能在這個時候發脾氣,於是很幼稚地和他對着干。
葉瑾修盯着她,沒說話。
這下子一桌子人的目光都投過來了,她想了想,舉起酒杯:“這一杯我敬大家吧,今天這頓我請,前一段時間蹭你們的空調,我也沒能為大家做什麼事情,明天你們都要比賽了,這頓飯就當我給大家打氣的。你們要加油啊。”
有幾個人已經端起酒杯準備碰杯,但是葉瑾修坐着一動沒動,他的身體還慵懶地靠着椅背,就那麼靜靜地睨着宋千羽。
包廂慢慢安靜下來,這就尷尬了。
黑子摸摸頭,拿果汁給宋千羽:“宋千羽,老大是為你好,不然你喝果汁?”
宋千羽端着酒杯的手僵硬,她覺得很沒面子,葉瑾修那是為她好嗎?要是以前她可以當作是,但是眼下這個場合,她只覺得他是故意要讓她下不來台。她忽然後悔,為什麼在接到陳淑萌的電話之後答應來吃這頓飯,當時她想的是什麼?哦,她在想,來了就可以和葉瑾修說上話,也許就能趁着這個機會和好了。
但現在看來,顯然是她太天真了。她可以不計較他說的那些難聽的話,但他不肯放過她——從來都是如此,從小到大,他們之間有了矛盾,幾乎都是她忘記了或者主動求和,他的姿態永遠高高在上。
她抬手,將杯子裏的啤酒一飲而盡,冰涼的酒水裹挾着濃重的澀意,一路涼到了她的心底,她放下杯子站起身:“我就是來和大家打個招呼,明天你們加油吧,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她轉身離開了包廂。
門一關上,黑子忍不住出聲:“老大,你這是幹什麼啊!”
葉瑾修一言不發,他也知道他失控了,就算是想提醒她不要喝酒,本來也有更好的方式,而不是這樣專斷獨行地直接告訴黑子不要給她酒。她不是他的附屬品,也不是小孩,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陳淑萌試圖緩和尷尬的狀況,端着酒杯說:“沒事的,老大也是好意……我們先吃吧,千羽可能是心情不太好,晚點我回房間去看她。”
大家都看陳淑萌的面子,紛紛舉杯碰杯,葉瑾修也不想一伙人吃飯的興緻都因為他毀了,便也碰杯喝酒。但後來一直心不在焉,他有些說不出的煩躁,又覺得宋千羽沒事找事,在比賽這個節骨眼兒上給他添堵。
飯局結束時已經晚上九點,一伙人出門才知道,宋千羽居然還真將賬結了。
她就吃了幾口涼菜,喝了一杯酒,很早就一個人離開,黑子越想越覺得過意不去,問葉瑾修:“咱們吃飯不是有活動經費嗎?宋千羽這也太客氣了,要不我回頭把錢給她?”
葉瑾修沒表情:“隨你。”
說話間,他扯過黑子的背包,將自己手中那個大到礙事的糖罐子塞進去:“這東西你幫忙拿回去。”
黑子重重嘆一口氣,總感覺事情的發展越來越糟糕了。
一行人走到門口,有服務員追出來,手裏拿着一個精緻的紙袋:“你們有東西落在包廂了,請問是哪位的?”
大家看過斷了一根帶子的紙袋,面面相覷,都在搖頭,只有黑子打量了一番:“這好像是宋千羽的。”
“HogoBoss?好像是領帶。”黑子從服務員手裏拿過來,扭頭看陳淑萌,“學姐,既然你們住一個屋,不然你帶……”
“我帶給她。”一個冷硬的聲音插進來,葉瑾修從黑子手裏拿走紙袋,轉身就走。
陳淑萌還是愣的,等反應過來時,視線里葉瑾修的背影已經消失了,旁邊的黑子低低嘖了一聲:“跑得真快。”
葉瑾修其實沒有跑,只是先於大部隊回到酒店。他待在電梯裏,低頭瞥了一眼紙袋裏的盒子。
如黑子所說,是嶄新的領帶,被包裝得很好。宋千羽用不到領帶,這東西自然是要送人的,但現在紙袋的帶子已經被扯斷了。
電梯抵達樓層,門甫一打開,他就看到電梯外面拎着行李箱的人。
宋千羽看到他,也怔了一下。
但她並沒太大的反應,拉着拉杆箱想要進電梯,卻被從電梯裏出來的他攔住。
他將紙袋放她眼前:“你落了東西。”
她眼睜睜看電梯門合上下去,視線這才回到紙袋上,不甚在意地說了一句:“這個是打算給你的,你拿着吧。”她拿了也是要扔,她想了想,又補充,“你說得對,下午我說的那些話……確實是我多管閑事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可能是你對我太好了,有時候我總有種錯覺,以為我們就像家人一樣……”她頓了頓,語氣很平淡地繼續,“以後我會注意的,比賽你要加油,我就不住這裏了,免得打擾到你們。”
說完,她又要去按電梯鍵,卻被他握住了手腕:“我有話和你說。”
被他觸碰的地方發燙,她連再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眼底逐漸模糊。她竭力壓制着自己的情緒,努力扯了一下唇角,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什麼事啊?”
葉瑾修皺眉,是有些不滿她的態度,也是因為不擅長解釋這種事,他說:“我和學姐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扭動手腕,試圖掙脫:“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要不要和她在一起是你的決定,你不用告訴我,我以後不會再問。”
他還攥着她細白的手腕,掌心力道加重。她覺得疼,委屈頓時翻江倒海:“你放手啊!”
他的目光掃她的行李箱:“你打算去哪兒?”
她別開臉,說不出話。
這個問題她是沒法回答的,她只是想離開,去哪裏都好。今天對她來說已經足夠難熬,她不想今夜還要面對陳淑萌。
兩人在電梯門口僵持,不多時有人從電梯裏出來,葉瑾修只能攥着她的手腕將人往旁邊帶,以免擋住別人的路。但她並不配合,還想掙脫開來,他深吸一口氣,手往下一滑,順勢直接拉住她的手。
她有些愣,被他拉到一旁,才反應過來,又想甩開他的手。
電梯裏出來幾個路人,見狀,走幾步都還回頭好奇地看熱鬧。葉瑾修沉默了一會兒,看她低着頭不願意看他一眼,他忽然就沒了脾氣:“哭了?”
“才沒有呢!”她喊完,還是盯着電梯間角落的盆栽不看他。
他輕嘆一聲,語氣軟下來:“別鬧了,好嗎?”
他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帶幾分輕哄的意味,反而令她的眼淚快掉下來,她咬着嘴唇,固執到不出聲。
他強硬地從她手中奪過拉杆箱,然後將裝領帶的紙袋給她:“你幫我拿着。”
她背過身去。
他也不勉強,將紙袋勾在手指上,拎着拉杆箱,另一隻手還拉着她的手,拖着她往房間走。
她被他攥住的手掌出了汗,指尖慢慢蜷縮,心跳得有些快,但怒氣還沒下去,走幾步就嘟囔:“我不回去,你放開我。”
他沒理會她,將人帶到她的房間門口,問她:“房卡呢?”
她氣鼓鼓低着頭不吭聲。
他鬆開拉杆箱,她這會兒早已換過衣服,身上是寬鬆肥大的T恤和牛仔短褲,他的手直接往她短褲褲兜里摸,而且摸的還是後面那個褲兜。他知道她一般會習慣性將卡一類的東西隨手塞那裏。
她都沒反應過來,眼前一黑,他的手已經順她的后腰往下,掀起她T恤下擺,利索地抽出房卡,她登時臉就臊得通紅,后腰那一塊被他指尖觸碰過的地方好像火燒似的,她咬牙罵:“流氓,你怎麼能,怎麼能……”
他已將房門打開,把拉杆箱拉進去,回頭看她:“你不給,我只能自己取。”
她本來的難受被羞憤取代,盯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時沒動作。他過來強硬地將她拉進門,然後關門插好房卡,房間一下子亮了。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不少。
他往裏走了幾步,最後在沙發上坐下,想起什麼問她:“學姐有這裏的房卡嗎?”
她還是不說話。
這小祖宗實在有點難哄,他拿過那個紙袋,打開看裏面的領帶,看完了再度開口:“既然你送我東西,為什麼剛才不說?”
“不是送,”她嘴硬,“就是順路買的。”
他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她還站在門口不遠處,抬眸看他,眼神透着幾分哀怨:“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你都知道。”
葉瑾修蹙眉:“知道什麼?”
“你知道我無處可去才那樣問我,你也知道……”
她鼻子酸澀,攥緊了拳頭,再也忍不住了:“從高一的時候就是,明明扔了我的信還能假裝沒事,現在也是,明明很清楚我對你……我……”
房間很安靜,襯得她細而軟的聲音像在顫抖。
他沒明白:“高一扔了你的信?”
她自暴自棄地擦了一把眼角:“你自己說的你也能忘?”
他想了幾秒,還是沒想起來:“什麼信?”
她氣壞了,指着門:“你走,你趕緊走!我不想看到你。”
葉瑾修的腦仁疼,回想半天,終於記起她曾經的確給過他一封信。
那是很早以前了,她說是她們班一個女生寫給他的,她幫別的女生給他遞信這事兒讓他很不舒服,所以那封信他隨意地夾在了書里。那是一本與編程相關的書,後來被宋媽媽發現他打着學習的名義看編程書,直接給他連書帶信扔掉了。
當時湊巧,奧賽那時還沒有取締,他第二天要去市中心參加奧賽,將那封信的事情徹底忘了。幾天之後他才回學校,宋千羽當時有些彆扭地問他看了信沒有,他最先想起的是那本被宋媽媽扔掉的編程書。
那本書也是他輾轉幾個書店才買到的,被宋媽媽扔掉之後十分心疼,因此當時回答她的口氣並不好,不光告訴她扔掉了,還加了一句“以後別拿這種東西給我”。
當時宋千羽臉色就不太好,她有些蒙,眼底更多的是難以置信,他沒理會她,轉身就走了。
他想到這兒的時候,被敲門聲打斷了思緒。
陳淑萌的聲音傳過來:“千羽,你在嗎?幫我開一下門吧?”
宋千羽腳步一動,剛要轉身,葉瑾修起身過去,很快拉住她的手,將人往裏帶。她氣惱地用另一隻手去抓他的手,他“噝”了一聲,倒抽一口氣:“屬貓的?”
她氣呼呼地低頭,看到他的手背被她的指甲划傷了,有兩道紅痕。她的動作頓住,不敢再用力,又說:“學姐在外面……”
他拉着宋千羽的手,壓低聲音:“話說清楚,先別理她。”
他把人拉近一點,扳着她的肩頭,兩人總算面對面,只是她還是不肯正視他。
他問:“那信是你寫的?”
他確實沒想到信是她寫的,那時候居然忘了,她也算是她們班女生中的一個。
她終於抬眼,瞪着他:“你少裝傻,難不成你沒看?”
葉瑾修不知道要怎麼說清楚:“我確實沒看。”
“沒看你就扔?”
他抬手扶額頭:“是我媽扔掉的。”
宋千羽傻眼了:“葉阿姨看了?”
“沒有,”他回想了一下,“我把信夾在編程書裏面,她當時把書扔掉了。她應該也不知道裏面有信。”
宋千羽愣了一會兒,外面敲門聲又響起,她剛一扭頭,葉瑾修這下直接抬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將注意力拉扯回來,他又說一遍:“別管陳淑萌。”
她的鼻子都快皺起來了,躲開他的手,低頭踩他的腳:“葉阿姨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那是我親手寫的信!你就讓扔!你知不知道你輕飄飄的一句扔掉了,讓我難受好久。”
她的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他那時候那句“以後別拿這種東西給我”讓她覺得彷彿被抽了一耳光一樣,她才察覺原來一直是她自作多情。
她踩得不重,只是泄憤,他沒躲,任她發泄,她恨恨地又抬手砸了他兩拳,猶覺得不夠,正想下重手,他忽然伸出手,直接摟過她的腰,將人扣到了懷裏。
她嚇傻了,睜大眼,視線徑直落在他的肩頭上,心跳一聲聲像是砸在自己的耳膜上,她聞見他身上淺淡的煙草氣和酒氣。
“你想想你怎麼和我說的,我根本不知道那信是你寫的。”他低頭問她,“寫的什麼?”
她被他抱得很緊,想打人也施展不開,手推了推,沒能撼動他,她的心跳就更快了。
他的手在撫她的臉,又扳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四目相對,她心底的慌亂全部展露在眼眸里,他又問一遍:“信里寫的什麼?”
她的嘴唇動了動,眼眸垂下去掩飾自己的緊張:“你明明知道……”
“我不知道。”
他的指尖帶着滾燙的溫度,熨得她的臉都紅起來。她有些想躲,但又有些捨不得,腦子亂成一團,他第三次問:“告訴我,信里寫了什麼?”
她抽抽鼻子:“反正不重要了,你明知故問,我說出來也沒意義。你現在和學姐挺好的,學姐很優秀,也很適合你,我祝福你們。”
葉瑾修被氣笑了,酒店房間吊燈的光線不甚明晰,襯得他的笑容有些邪性,他說:“我怎麼聽着你這祝福不太誠心?咬牙切齒,像詛咒。”
宋千羽的手機在包里響起來,她愣了一下,想推開他,但他還是緊緊地摟着她:“真不說?”
手機還在響,她一言不發。
“那封信我沒看到,不知道你寫的什麼,後來你和粱煜在一起,你覺得我應該知道什麼?”他問完,自嘲地笑,“你總覺得你最委屈,罵人的時候覺得自己像一個受害者。學姐和我表白那天,我沒來得及說話,她就告訴我讓我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今天她又告訴我,她不會放棄,我打算比賽結束后和她說清楚。你到底知道些什麼,就來說我渣。”
她身體有些僵硬,他感覺到了,沉默地放開她。
手機鈴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他安靜地看她一會兒,最後說:“你看你,總覺得自己是最受傷的那一個,你在自己身上貼上別的男生的標籤,還瞞着我……”他頓了頓,“宋千羽,不是只有你有脾氣,我也會覺得失望。陪在你身邊這麼多年,最後竟輸給一個半路冒出來的粱煜。”
她聞言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心口一緊:“你……你什麼意思?”
她心跳得很快。
葉瑾修沒回答,他走了幾步,從沙發上將破損的紙袋連同領帶盒子拿起來:“禮物我收了,你要真想走,我不攔你,等比賽結束我送你回家。”
她徹底陷入困惑中,一把拉住他:“等等,你別跑!”
他低頭看着她的手:“要跑的人好像是你。”
她抿唇不甘心地道:“你的話沒說清楚別想跑!”
“你想聽什麼?”
她緊緊盯着他的雙眼,話都說到這一步了,她覺得沒理由再含糊下去,但她被他搞糊塗了,一邊說那種令人誤解的話,一邊又說要送她回家,這是什麼操作?她問:“你那句……你輸給粱煜,你的意思是……是……”話沒說完,又被手機鈴聲打斷。
這次響的是葉瑾修的手機,他摸出來看了一眼,來電的是陳淑萌,他按下靜音將手機塞回兜里,再看宋千羽着急的模樣,他這會兒倒是不氣了,眼底蘊了一絲清淺的笑意:“你連信里什麼內容都不肯告訴我,你想跟我要什麼答案?”
說完,他拂開她的手,邁步往外走,她忽然喊他:“葉瑾修。”
他停住步子,沒回頭。
她的手攥得很緊,鼓起勇氣開了口:“我……我喜歡你。”
房間這會兒安靜得可怕。
她破釜沉舟地問:“你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