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終獲光明(6)

第28章 終獲光明(6)

第28章終獲光明(6)

“其實,你知道的,最開始我很討厭他的,甚至非常不理解你怎麼會和他成為朋友,那麼乖張怪癖、性格古怪的人。後來他生病後,出於校方的關懷,院領導和我們幾個學生會幹部去看過他一次,聽他媽媽和老師在旁邊悄悄談話,我才知道,他其實很可憐的。他爸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拋棄了他們母子,連一毛錢的撫養費也不給,他媽媽帶着殘疾的他,母子倆相依為命。他從小就被家附近的小孩子欺負,才會養成那樣的性格,他的劍拔弩張、乖張怪癖,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就像刺蝟,用厚硬的刺將自己包裹起來,內心卻有一團柔軟。那天,我們去看望他,他心情很好,異常平靜,很熱情很認真地為我們削蘋果,他將蘋果遞到我手中時,將那圈完整的蘋果皮小心翼翼地放回到盤子裏,說,蘋果皮是給媽媽做面膜用的,媽媽為了供他上學,給他治病,從來不捨得買高檔化妝品,後來他聽班裏女生說蘋果皮含維生素C可以美容,以後他每次吃蘋果都把皮留下來讓媽媽用。我承認那一刻我真的被感動了。”

陸漫漫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家裏書很多。後來陸漫漫就常常自己主動去看他,給他帶一些心理方面的書或有趣的小說。

玖玥想起那個在她面前總是溫文爾雅關懷備至的男孩,雖然他無意中傷害了她,但她知道那不是他的初衷,而他今日的疾病,也可以說是因她而起。比起陸漫漫,玖玥覺得一陣臉紅,她竟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一個無情的人,竟從來沒有去看望過他一次—是心裏的恐懼在作祟。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也像劉夢熊一樣,豎起了硬硬的刺,圍起了堅硬的壁壘,將自己保護起來了。

“他現在怎樣?”她輕輕地問。

陸漫漫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去看看他吧!你去看看他,他或許可以早些離開那個地方,回到學校里。”

想起在綉山度過的那個陰森可怖的夜晚,玖玥依然會一次次從夢中驚醒。她咬着嘴唇,沒有說話。

卓然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別怕!我陪你去。”

9療養院在綉山腳下。這裏說好聽些叫療養院、康復中心,其實就是精神病院。劉夢熊那日帶玖玥來綉山時,恐怕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段漫長的時間,在這裏度過。

綉山的景色很美,可這裏的環境,卻不容樂觀。一段坑坑窪窪的失修的公路盡頭,出現一段石子和破磚鋪成的便道,一直通向一道銹跡斑斑的鐵門,門房的角落,栓了一隻大狼狗,見有生人來,惡狠狠地鬼叫,有個病人穿着拖鞋,饒有興趣地模仿狗叫,一位臉色蒼白身子單薄的少年,孤單地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石凳上,和周圍那群瘋瘋癲癲的人格格不入。石凳很涼,紫藤花因為鮮少修剪,都長瘋了,他就百無聊賴地揪紫藤花的葉子玩。

卓然和玖玥說明了來意,得到允許進入探望。一個兇巴巴的小護士將他們領到劉夢熊的眼前,冷冰冰地丟下一句:“劉夢熊,有人來看你了。”

劉夢熊置若罔聞,依然認真地揪着葉子玩。

“大熊,我和玖玥來看你了。”卓然自報家門又補充了一句,劉夢熊依然一聲不吭。

玖玥有些緊張,握着卓然的手開始微微冒汗。

卓然顯然並沒有面對這種病患者的經驗,他又耐心地解釋道:“大熊,我是卓然,我們一起在嘻哈餐廳打過工,你還記得我嗎?”並且又伸出手在劉夢熊直愣愣的眼神前晃了晃。

劉夢熊忽然開口說話,很不耐煩的樣子:“喂!他們只說我是狂躁症,不是失憶症,也不是瞎子,別拿手在我眼前晃。”說到瞎子的時候,他抬眼看到了玖玥,於是忽然局促不安地站起來,像從前那樣,在她面前,他總是緊張、自卑、不安,總覺得自己表現得不夠完美。

“玖玥,你、你、你來了,你別生氣,我不是說你啊,我只是打個比方,你不知道,他很討厭,伸手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感到從前那個熟悉的劉夢熊又回來了。他說話的語氣、邏輯,和正常人無異,玖玥欣慰極了,連忙答道:“沒有沒有,我哪有那麼小氣,我沒有生氣。”

聽到玖玥這樣和氣溫婉的回答,劉夢熊一改剛才的冷漠態度,像個主人一樣請他們坐,又有些悲傷地說:“我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再也不理我了呢!”

“怎麼會呢?早就想來看你的,一直都、都挺忙的,你知道,挺忙的。”她找了個最庸俗的託詞。

“哦!這樣啊!”劉夢熊悶聲自言自語一句,又熱情地問,“上山來口渴了吧,要不要吃蘋果?我給你削個蘋果。”他從口袋裏摸出水果刀,忽然又想起來,不好意思地解釋道,“蘋果在房間裏。”

玖玥連忙回答:“不吃了不吃了,我不渴,我們坐這裏說說話就好。”

可是,說些什麼好呢?時隔這麼久,兩個曾經熟悉的同學,沒有了共同的生活圈子,竟找不出合適的話題,是問問他的病情,還是說說班裏的情況?會不會引起他的傷心?玖玥沒有了主意,於是想起手中的書,向前遞了遞說:“對了,漫漫讓我幫你帶的書,看看喜不喜歡?”

劉夢熊沒有接書,忽然陰下了臉,冷眼瞧了瞧,問:“陸漫漫讓你送書給我?是她讓你來的吧?”

“我,我。”玖玥語結了,“是,哦不是,是我想來看看你,她讓我幫忙帶來的。”玖玥撒了謊。

卓然接過了那包書,放到了石桌上,沒好氣地說:“好心好意送書來給你,你還拽上了,不要拉倒,我拿回去看。”

劉夢熊的手忽然開始發抖,他被這句簡單的話激怒了,他的臉紙一般蒼白,憤怒地盯着卓然,好像剛剛看到他,轉頭激動地對玖玥喊道:“你為什麼和他一起來?你怎麼還和他在一起?我告訴你,他不是真心喜歡你,他是個騙子,肯定是個騙子,玖玥,只有我才是真正喜歡你的。”

劉夢熊的情緒轉變得太突然,他的目光里彷彿聚集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蒼白漂亮的臉瞬間扭曲了。玖玥心頭一緊,他誘騙挾持她到綉山的那日和他在醫院跳樓的混亂情形在腦海中迅速浮現,她迅速陷入一種深深的恐懼之中。

卓然迅速站了起來,擋在玖玥面前,從身後拉住她的手,咬牙切齒地罵了句:“真是個瘋子。玖玥,我們走。”

一句“瘋子”,本是無心之詞,聽者卻在意。自患病以來,他太多次聽到這個字眼了,劉夢熊瞬間跌入一種憤怒的瘋癲狀態里,陰森地冷笑着,大聲地自嘲道:“對,我是瘋子,我是瘋子啊,你說的沒錯,我是瘋子,我是瘋子。”他不斷地重複着這句話,一低頭忽然看到卓然和玖玥緊緊拉在一起的手。

“放開她,放開她。玖玥,別怕,我會保護你的。”劉夢熊口中狂躁地胡言亂語着,忽然從口袋裏又掏出了那把水果刀,目露凶光地朝卓然刺來。

卓然躲閃不及,水果刀從眉頭擦過,鮮血從一道狹長的傷口滲出來,順着眉骨滴答下來。卓然皺皺眉,隨手抹了一下,暗想還好玖玥看不到。他拉着她躲開了依然張牙舞爪的劉夢熊。

有醫護人員及時趕來制止了劉夢熊,他殺豬般號叫着,被幾個男醫生拖回了病房。

有一位戴眼鏡的大夫好心地叫來護士為卓然簡單地處理了傷口,並囑咐他回城后最好到醫院再處理一下,以免感染。

回頭看時,卓然才發現玖玥抓着他的手篩糠似地瑟瑟發抖,她嚇壞了,嘴唇和牙齒打着哆嗦:“卓然,你要不要緊?是不是流了好多血?你不會有事吧?”就在這一刻,她發現,她依然如此依賴他,信任他,需要他,關於那個猝不及防跳到她眼前的真相,也不能使她對他怨恨半分,初聽到時那種矛盾的心情,已經慢慢被她消化掉了。

“沒事,我們回去吧!”卓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陸漫漫托帶的書他們還是請醫生代為轉交,他們匆匆下山回城了。

10學校里發起了一次為陸漫漫同學捐獻骨髓的活動,但響應者寥寥。

“咿!聽說抽骨髓很疼的。”

“疼一次要是真能救她也好,可是還要看什麼HLA配不配,幾率十分渺茫的。”

“傻了吧?現在醫學已經很發達了,不需要抽骨髓了,和獻血一樣一樣的,就是捐獻血液里的造血幹細胞。沒那麼恐怖的,眼睛一閉一睜就好了。”

“那你去捐啊!”

“捐就捐。”

玖玥聽到同學們議論紛紛,自己也心有所動。自己雖然拯救不了劉夢熊,但自己的骨髓,也許就恰好和陸漫漫配型成功,能夠挽救她的生命呢?她的想法,得到了卓然的贊同,並且相約和她一起去為陸漫漫配型,他的提議,卻遭到玖玥的反對。

“你前兩天流了那麼多血,傷口還沒長好,不能抽血。”

“年輕人血旺,抽那點兒血算什麼啊!多一個人多一份希望嘛!你難道不希望陸漫漫早點康復?”

卓然說服了玖玥,兩人去醫院獻血時,恰好看到漫漫媽媽神色落寞地迎面走來。這個可憐的女人,短短數月,經歷了丈夫出軌和女兒身患絕症的雙重打擊,看上去形如老媼。她一見到玖玥,眼淚就刷地淌下來。玖玥一問才得知,漫漫父母血液的HLA都和漫漫配型失敗。阿姨忽然絕望而無助地抓住玖玥的手,涕淚兩行地懇求:“你是漫漫最好的朋友,你也去抽點兒血樣化驗一下吧,說不定就行呢!”

“阿姨,你放心,我們就是來抽血化驗的,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們都會去做。”

去抽血室的路上,玖玥忽然冒出來一句:“林霆鈞說,他可以托關係通過國外的骨髓庫為漫漫尋找相配的骨髓。”

“不許找他,他又搞什麼陰謀?他又提了什麼條件?”卓然忽然暴跳如雷。

玖玥心虛地低聲回答:“他也沒提什麼條件,就是隨口說說。”

卓然很快自責地軟下口氣,轉頭深深地看着玖玥:“無論他承諾什麼,無論他提什麼樣的條件,我們都不要求他。上次的事,我已經羞愧得想死,我們不要再重蹈覆轍。相信我,所有的問題都會解決的。”

抽完血回到漫漫的病房,一進門就感到一股壓抑哀傷的氣氛。陸漫漫和母親正在默默垂淚,陸叔叔也在一旁唉聲嘆氣。卓然一看到雪白的床單上那一大把頭髮,心裏很快明白了。

“怎麼了?漫漫,你哭了?開心點兒,我剛才留了血樣,說不定咱倆的配型就成功了呢。”

陸漫漫沒有說話,眼神飄忽地望向窗外。

卓然對玖玥悄悄耳語了一句:“她不開心,脫髮,化療副作用。”

玖玥愣怔了一下,不說話了。以前陸漫漫常說自己相貌平平,但那一頭柔順濃密的長發,一直是陸漫漫最引以為傲的外表資本。難怪她會這麼傷心,女孩對美的追求,更甚於對生的留戀。

玖玥坐在床邊,像個諧星一樣給漫漫講笑話,她卻反應淡漠,一直不笑,玖玥又像心理師一樣說起了勵志名句:“只要生命還握在手中,人生就不會絕望。”

陸漫漫笑笑,用求助的望向卓然。卓然勸玖玥:“我們回去吧!漫漫累了,讓她早點兒休息吧!說不定我們一覺睡起來,就有好事發生。”

玖玥對陸漫漫的壞心情無計可施,她知道,當務之急,只有治好她的病,才能解決根本。這時,她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原來,不需要睡一覺,只是一眨眼之間,就會有好事發生。

“卓然,周末,陪我去一趟五清村。”她以前聽陸漫漫提起過,那個人,老家就在一個叫五清村的地方。

“做什麼?周末你要做手術,明天就要住院觀察了,你忘了嗎?”

“不,手術可以推遲嗎?我必須先去一趟五清村。”

五清村是陸叔叔年輕時任教的那個小村子,也是陸修遠的故鄉。玖玥和卓然乘坐長途汽車,輾轉數百里,來尋找陸修遠。她想為陸漫漫爭取一次機會,一次幾率遠遠大於陌生人的配型機會。

打聽了許多人,終於找到坐落於村東頭的一個紅磚牆的小院落。早開的薔薇花正在牆頭搖香,一位白髮老媼坐在門口眯着眼睛曬太陽。卓然禮貌地俯身問道:“奶奶,請問,陸修遠家是住這裏嗎?”

老人耳背,伸着脖子打着岔:“路不好走?去哪兒啊?”

卓然無奈地笑笑,又提高了分貝,大聲喊道:“您是陸修遠的外婆吧?陸修遠在家嗎?”

“你找遠遠啊?”老太太這次聽懂了。卓然鬆了口氣。

這時,一位衣衫樸素神情淡漠的中年婦女從大鐵門裏端着一盆剛剛洗好的衣服走出來,抬眼瞧瞧他們,戒備地問:“你們找陸修遠做什麼?”

玖玥正要傻頭傻腦地如實說明來意,被卓然暗暗捏了捏手,於是要說的話又咽下了。

“阿姨,您是修遠的媽媽吧?我是陸修遠大學的同學,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最近我馬上要出國了,要辦一個同學聚會,想邀請修遠也參加,想見他一面,他以前的電話打不通了。”卓然演得有鼻子有眼,連自己都暗暗佩服自己,簡直可以做影帝了,他壓根沒見過陸修遠,更別提陸修遠的媽媽了。

女人的表情柔和了一些,解釋道:“他以前的號碼不用了,回來后還沒換新號碼。”

“沒關係,反正我已經來了,我親自告訴他。”

女人話鋒一轉:“可是他今天不在家,剛出去。”

一陣失望頓時湧上玖玥心頭,她焦灼地問:“他今天會回來嗎?去縣裏怎麼走?怎樣能找到他?”

女人狐疑地看了玖玥一眼,頓時又警惕起來:“你們到底找他做什麼啊?這麼急。不就是同學聚會嗎?留個聯繫方式,他回來我告訴他。”

主人已經下了逐客令,他們二人也不好在這裏傻等,卓然只好留下了自己和玖玥的電話號碼,千叮嚀萬囑咐,希望陸修遠回來后一定打給他。女人瞄一眼紙條,順手裝進了褲子口袋,淡淡地說:“知道了,放心吧!”說完轉身晾衣服,不再搭理他們。

揣着一絲微弱的希望,玖玥和卓然又坐上了回市裏的長途車。一路上,玖玥一直忐忑不安地自責:“我剛才是不是讓陸修遠媽媽懷疑到什麼了?她會不會猜到我們和陸家有關,不把我們來過的的事告訴陸修遠?如果陸修遠不聯繫我們怎麼辦?下星期再來?”

“傻妞,光顧着別人,都忘記自己是個病人了,下星期你一定要做手術。放心吧!那個阿姨看起來很面善,再說我演技高超,她沒有懷疑什麼,陸修遠會很快知道消息的。”

玖玥這才放下心來。奔走了一天,倦意襲來,她輕輕地靠上了卓然的肩。車子一路向前開,車身微微顛簸,將她搖入一個短暫的淺眠中。夢裏她仍坐着長途車,和卓然回到了暌違已久的雲滌鎮,看到了熟悉的街道、店鋪,見到了爺爺,還有那條小土狗吉吉,爺爺開心地進屋拿“金箍棒”給她吃,吉吉咬着她的褲腿撒歡,在夢裏她和卓然又變成了小小的女童和少年,她爬上高高的牆頭,理直氣壯地折取他家院裏的桃花,天是藍的,花是紅的,他的笑容從眼睛裏流出來,閃着純凈潔白的光,那時,世界在她眼裏,是嶄新的。忽然,腳下一滑,她從牆頭摔了下去。

“玖玥,醒醒,我們到了。”

她從夢中醒來,才意識到車子已經停下了,她沒有回到雲滌鎮,她也不是那個眼神明亮的小女童,她又回到了暄城,又回到她沒有光亮的四季之中。身邊的人都在下車,她卻坐在座位上久久未動。

“怎麼了?睡迷糊了?”

睫毛在她的眼瞼下輕輕地翕動了下,她依然沒有睜開眼睛,口中喃喃,如囈語般,又像小時候那樣,甜膩地叫了聲:“卓然哥哥?”

“嗯!”他詫異地應了一聲,心裏一動—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過他了。

“什麼時候,你帶我回雲滌鎮?什麼時候,再帶我去爬雲滌鎮的山,抓小溪里的魚兒?什麼時候再帶我去看牛奶廠後面的蒲公英?”她幽幽地問道。

“快了,很快了。”一絲濃重的憂傷籠上他的眉眼,他握緊她的手,輕輕地說。

11據說人生的五大幻覺是分別是:手機響了、他(她)也喜歡我、有人敲門、忙完這陣就可以休息了、今晚可以早點兒睡。玖玥這幾天則常常陷入“手機響了”的幻覺之中,每當她驚喜地抓起手機之後,就會陷入一種深深的沮喪和失望之中。陸修遠一直沒聯繫她,也沒聯繫過卓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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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天空下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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