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中部完
皇妃吃着爆漿的嫩玉米,只覺得香甜無比。聽村婦說完忙問道:“那你家孩子現在怎麼樣了,那條紅線還在嗎?”
村婦笑,“月地里的娃娃,早沒了。”
“啊?孩子……沒了?”皇妃還以為是孩子沒了。
“哎呦!”村婦嗔怪的揮了一下手說道,“是紅線沒了!我娃好得很。”
夜幕像溫柔的絲絨垂落下來,將所有的一切都包裹其中,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玉米快要熟了,村婦拉風箱的動作明顯的慢了下來,“呼……噠,呼……噠……”每次一拉一推,煙囪頂上都要迸出幾粒火星,在黑色的夜幕中一閃即逝。皇妃看着這火星,聽着田野里傳來的蟲鳴蛙叫,恍然覺得自己好像來過這裏,在多少年以前。這聲響,這氣味,這感覺她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吃飽了便走罷!”老夫人吃力的站起身來說道,“吃的快要睡著了。”
皇妃站起身來,謝過村婦,跟老夫人往回走。沒走幾步,看見應皇子和撒子站在田地邊上。他們不放心老夫人和皇妃,跟着過來。怕驚嚇到村婦,也怕去了人家也要給他們吃玉米,便沒有近前。皇妃問撒子:“咱們還有多少牛肉乾啊?”
“也就是小半袋子吧。”撒子道,“給徐大人拿了些,所剩不多了。”
“都給了這家人吧。”皇妃回頭示意了一下。
“知道了皇妃。”撒子說著先走兩步去取牛肉乾。
應皇子這時對皇妃說道:“今夜裏我們還是在車裏歇息。待明日一早,讓撒子和大麻花前去集鎮查看一下動靜,回來再作定奪。”
“啊?”皇妃失望道,“那今天晚上還得吃米糊炒米啊?你不早說,讓撒子留下點牛肉乾。”
應皇子笑,“哦,原來這樣大方是以為日後不用再吃這些了?”
皇妃嘟着嘴不說話。
“那就讓撒子再留下一點,不說今個,還有明日。”老夫人一手扶着韶華,一手扶着應皇子說道,“有身子的人,一個要吃兩個的飯,不能將就。”
看見撒子已經拿了牛肉乾過來了,老夫人忙說:“做什麼那麼著急,也不等我們回去。”
撒子聞言一頭霧水,看看老夫人,又看看應皇子。應皇子笑道:“冰兒一聽去不了集鎮,又捨不得給人家了。”
撒子一聽笑道:“我早已留足兩日的乾糧。皇妃只管放心。”
“啊?還得兩天才能去到集鎮啊?”皇妃拖着哭腔道,“不是說已經到了嗎?”
“撒子這是有備無患。”應皇子道。“若是不出意外,我們明日便可到集鎮。”
“哦。”皇妃這才放心,隨即又道,“那是不是給人家拿的少了呀?人家把自己吃的都給我了。”
“鄉里人一年也難得見一回葷腥。這些也夠他們過幾天好日子了。”撒子說著去了。
回到車邊,看見大小麻花兩兄弟已經架好了鍋灶,老夫人的小米粥已經熬在鍋里了。吃過飯,又摸黑走了幾里路,走到一處寬闊的空地才停下車,撒子和大麻花先給老夫人和皇妃支好馬車,這才各自去睡了。
這一夜皇妃睡得格外的沉。快醒的時候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夢裏她還是一個小孩子,蹦蹦跳跳走在田間小徑。爹娘都在田裏幹活,她看見他們的身影在田地里起起伏伏。“娘!”她欣喜的大聲叫道。她娘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又面無表情的俯下身繼續幹活。“爹!”她叫。她爹連頭都沒有抬。又好像是回了家,天已經大黑了,可家裏仍是黑咕隆咚的沒有一點光亮。他們一家人早已練就了一雙能在漆黑中行動自如的火眼金睛,一年到頭除了過年,其餘的日子都是摸黑着過。反正家裏除了鍋灶,水瓮,就是爹娘結婚時打的兩個板箱,還有兩張凳子。就是閉着眼睛也碰不到東西。走近了,從門口能看見爹的煙袋一明一滅的。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的爹娘在拉話,爹說:女大不中留。不能由着她。不聘她,哪來的錢給虎小子娶媳婦?還念書,一個死屁女娃子念的哪門子書!娘說:可這娃子犟,死活不依你說咋辦?咋辦?哼!由着她還翻了天了!爹說,明天你就說同意讓她去念書,做點好吃的,讓她喝點酒,讓於拐子偷偷藏在她屋頭,到時候把門從外面一鎖,生米煮成了熟飯,看她還往哪裏犟。這樣不會出啥事吧?娘說道,這娃子犟,可別鬧出事來,讓人笑話。笑話啥?男婚女嫁能有啥可笑的?這樣才能把她的心拴住。哼!一個死屁女娃子,一天的不知道想幹啥了!也不看看自個幾斤幾兩。她就算死也得給我死在於拐子屋頭。
她這才看見自己已經是一個大姑娘了。想起來有說媒的給她來說親,說的是東村的於拐子。於拐子是個賣豆腐的,挑着個豆腐擔子走村串巷,一看見她來買豆腐,就腆着個臉笑。於拐子快三十了,還沒有媳婦。以前是窮,又是個殘疾,沒人找他。這兩年賣豆腐攢了些錢,說親的就多了。可他偏偏就看上了自己,說要找個又漂亮又有文化的。聽着媒人說的四百塊錢彩禮,爹娘動了心。他們這裏嫁得最好的的姑娘才給了二百塊錢彩禮。這四百塊錢那是多大的面子啊。有了這四百塊錢,不但能給哥說一門好親事,還能給家裏再蓋幾間房子。娘就軟磨硬泡哄着她嫁人。可她從小生活在這貧瘠的可怕的山村,吃着少鹽沒油的飯菜,過着沒滋沒味的日子。一到天黑,整個村子就如同一座沒有人煙的荒漠,沒有光亮,沒有聲響,一家一家比着節省,恨不得能不吃不喝,可一年又一年,家裏還是連十塊錢都拿不出來。每年開學那兩塊錢的學費,得她娘走好幾家人家才能借的湊齊。她過怕了這種日子,從小老師就告訴他們,要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就得好好學習,走出這座大山。她把這句話當作是救星,牢牢地記在自己的腦子裏。夜裏家裏不讓點燈,她就每天天一亮就起來學習,五點天亮她就五點起來,四點天亮她就四點起來。然後趕緊去地里割草,回來熬豬食,剁雞菜,把豬羊雞都餵了。同學們都已經坐在教室開始學習了,她才渾身泥湯渾水的往學校跑。就因為她不誤家裏的活,還主動提出再喂些雞,給自己掙學費。爹才沒攔着她上學。而她的成績在學校一直也是名列前茅,給爹娘掙足了面子,誰說起來都說她以後肯定有出息。如今她已經被城裏的重點中學錄取,眼看着就要去城裏讀書了,爹娘卻讓她嫁人,她怎麼能甘心。便求着娘,讓同意她去念書,說她不要家裏供她,說她自己去掙學費和生活費,以後有出息了,一定好好孝順爹娘,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她以為娘已經被她說動了,可這時卻聽見娘說道,行!就聽你的。明天我就把那隻老母雞殺了,你去叫於拐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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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她哭叫道,“我可是你的親閨女啊。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皇妃!皇妃!”有人搖着她叫道,“皇妃睡的魘住了。”
她感覺到了有人在叫她,可還是撕心裂肺的哭着,內心的委屈和苦痛像洪水一般吞噬了她,讓她不能自抑。直哭的渾身抽搐,幾乎昏厥。這時聽到應皇子那沉穩有力的聲音,“冰兒,別怕。沒事的沒事的,醒來便沒事了。”這才慢慢的醒了過來,可還在抽泣着,滿面淚痕。
“夢到什麼了,哭成這個樣子?”老夫人又是擔憂又是嗔怪的問道。“驚死公公嚇死婆!”
“我,我夢見我爹我娘要把我賣給一個拐子做老婆。”皇妃抽泣着說道。
一早起來,大家都在各自做自己的活,聽到說皇妃夢魘住了,都圍攏過來,車上的車下的,一聽見皇妃這樣說,都笑了起來。
“這是真的!”皇妃急道,“他們真要把我賣了,是我聽到后,半夜偷偷跑了出來。”
“一跑便跑到了這裏?”撒子笑道,“這下你爹娘便是真長着千里眼順風耳也找不着了。皇妃只管放心下來吃早點吧。”
吃過早點,撒子和大麻花出去探了探路,說是離集鎮不遠了,便讓應皇子和皇妃他們就地休息,他們前去集鎮看看可否安全。經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撒子和大麻花又恢復了原來的油漬麻花鬍子拉碴,不用裝扮就是流民一個。所以,由他們前去打探是最為合適的。皇妃是最不喜歡等的一個人,要在以往,她早就喬裝打扮成一個小乞丐,跟着撒子他們去了。可如今身體一天比一天沉重,她主要是不敢拿肚子裏的孩子冒險。在車上躺了一會兒,就躺不住了,下車去往附近轉悠。不多時就捧着一捧野花,袖子裏揣着兩個香瓜回來了。興奮的跟應皇子說道:“我發現這地裏面都是好東西!那邊還有一個西瓜園子呢。我是抱不動,要不我就給你們摘一個回來。”
“冰兒不可。”應皇子忙道,“這田裏的東西都是有人家的,未經允許不可擅動。”
“跟前又沒人。”皇妃道。
“那也不可。”應皇子道,“不問自取是為賊,便是沒人也不能動別人的東西。”
“那我又沒拿!”皇妃急了,“我就是跟你這麼一說,怎麼就成了賊了?”
“罷了罷了!”老夫人聽見他們爭執,下來說道,“如今才是剛進六月,瓜果尚未成熟,便是給我們也不吃。”
“啊?沒熟?”皇妃聽了忙把香瓜打開,聞着倒也香甜,可嘗了一口,卻呸的吐了出來。說是又硬又澀沒有一點味道。
到中午了,撒子他們還沒有回來。應皇子是體力勞動樣樣不會,小麻花也不會架鍋灶,幾個人只能是吃了點乾糧當作午飯。皇妃中午睡了一覺,醒來肚子餓的咕咕叫。可等啊等啊,直到日頭偏西了,才看見撒子和大麻花回來。
“能走了吧我們?”皇妃忙問,“我快要餓死了,我們快去吃點好吃的。”
“嗯……”撒子看了看皇妃,對應皇子說道,“只怕集鎮去不得。”
“啊?為什麼?”皇妃問。
“我跟大麻花到了集鎮,先在街上轉了一圈,沒發現異常。便依次去往鎮中的幾家客棧,想看看哪一家乾淨方便,能住得下我們這些人。可剛走到第四家,就看見有官兵前來巡查。官兵走後,我們一問才知,自新皇登基后,去往山北沿途的所有客棧,都需不定時的接受官兵的查詢。有可疑人等將被立時帶走。客棧怕受牽連,故而十分謹慎。需將客人的名姓來路詳細登記在冊,方許入住。”
“啊?”皇妃一聽快哭了,“那我們怎麼辦啊?這麼遠來了,總不能再原路返回吧?”
“那官兵可有盤查你們?”應皇子問撒子和大麻花。
“那倒沒有。”撒子道,“就我們倆這副樣子,官兵定然以為是乞丐,看都不看我們一眼。”
“這就好。”應皇子說著,低頭想該怎麼辦。進不了集鎮,又不能就在車裏待着,否則時間久了難免惹人懷疑。可再能去哪裏呢?難不成真要原路返回?他看了看滿面風塵的老夫人,真懷疑老夫人能否再經得起這一路的顛簸。不只是老夫人,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也不是怕路途辛苦,只是大家都興沖沖的來了,以為來了這裏就能好好歇歇,吃點好的。可集鎮就在眼前了,他們卻只能望而卻步,任誰也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就連撒子也是一副灰心喪氣的樣子。
走北線是應皇子的決定,可沒想到千辛萬苦到了這裏,卻是這樣一個結局。
看着大家失望的表情,再看看四周一望無際的田野,應皇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中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