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清閑
大理寺牢獄,許宴知第一次來,和想像的一般無二,陰冷,潮濕,暗無天日。謝辭笑着迎她,大抵是剛審完犯人又隨手抓的帕子擦手,血跡凝固停留在指縫擦不掉,面上嬉皮笑臉手上連血都沒擦乾淨。
“我以為你這尊大佛真不打算來。”
許宴知微微蹙眉躲開他伸來的手,“我不來你拜誰?”,她絲毫沒有掩飾嫌棄意味,“把手洗乾淨。”
謝辭一聳肩雙手都舉起,後退一步,“不碰就不碰。”
牢獄中燭火明滅忽閃,許宴知眯眼細瞧他,突然笑笑,“要不是此刻見你這般,我還真以為你有多清風霽月。“
謝辭作驚訝狀:“你還真看得起我。“
她搖搖頭,“倒也不是看不看得起你的事兒,你這模樣生的就是一副世家公子風流少爺的樣。”
謝辭用肩輕撞她,“你還真好意思說我,就你往趙亓身上剜的那些肉,說出去誰相信是你許晏知能做的出來的?人前都瞧你清風俊朗,少年意氣,人後誰知道你是個剜活人肉都不眨眼的主。我可親眼瞧了啊,那趙亓押進來的時候,看着跟沒事兒人似的衣服一撩,那底下全是坑坑窪窪新長的肉。”
許宴知不置可否,一攤手倒是笑了:“要讓他疼死又不能真讓他死,我也是挑了‘好地方’剜的。“
謝辭領她到牢房門口,問她:“要我跟你進去嗎?”
“不必”,瞥一眼他的手,又說:“你忙你的吧,我走了讓人給你通報一聲。”
趙亓兩日見一次光,反覆了四五次,整個人髮絲凌亂,頹廢低迷,瑟瑟縮在角落,眼下烏青,眼中佈滿血絲。牢房突然被打開,牢中燭火本不算光亮但對趙亓來說已算刺眼,他就這麼縮着整個身子,行動緩慢的抬手遮住雙眼。
趙亓眯着眼見一修長身影背光而來,他強迫自己努力適應光亮,待身影走近才看清那人面目。許宴知情緒不高只是嘴角似有似無的微微勾着,睥睨着縮成一團的人,清淡一句,“別來無恙啊。”
趙亓瞳孔緊縮,激動起來,不斷往後縮可背後已然是牆,他避無可避,無意識的發抖,只覺身上的新肉又開始疼癢難忍。
“你想怎麼樣?你別過來!”
許宴知真就沒動,就這麼靜靜站着,“我不過來,你就不害怕了么?”身後獄卒給她搬來了椅子,她撩撩衣袍坐下,無言欣賞趙亓的恐懼。
趙亓幾近崩潰,渾身戒備,“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要一個名字,你應該知道是誰?”
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許宴知輕笑,趙亓心頭一顫,只聽見她說:“從前兩日見光,今後四日見光,你若是還不肯開口,越往後就是翻倍了。“
身處在毫無光亮的牢獄的絕望湧入,趙亓渾身僵硬,眸子開始渙散,終是崩潰,“張韓勝。“
許宴知眉頭一挑,“他是怎麼找到你的?“
“我兄長趙啟安是刺史而我卻只是個賭徒,我欠了一大筆債,張韓勝找到了我,幫我還了債,讓我去說服兄長利用刺史府的地勢私鑄銅錢,我兄長不同意還想要告發我,我一氣之下就……就……之後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可有證據?”
“往來的書信我燒了一些,留下的都是我一時懶怠沒燒的。”
許宴知指尖點了點扳指,“不過書信而已,你怎麼證明就是張韓勝寫的?”
“他寫的‘訫‘字少一點,這是我偶然發現的。”
“沒了?”
趙亓點點頭有猛然抬頭,“我有一個他的玉佩,好像是他常年佩戴的,我當時貪心就給偷了之後又被我給當了,就是廣陵的福來典當鋪。”
“你可記得他的模樣?”
“我不知道,他每次都戴着面具。”
許宴知起身要走,趙亓叫住她。“大人,我……”
她輕拂衣袖,背對他走出去,“你應該很清楚你犯的是死罪,我可以讓你在接下來的時日裏不必整日處於黑暗,你可以安心等死了。”李忠明來時正聽到許宴知說的最後一句話,扯扯嘴角,瞧這話說的,什麼叫可以安心等死了?
“怎麼樣?有你想要的答案嗎?”
許宴知點頭,“你和謝辭別忘了把他招了的事兒瞞一瞞,聖上下旨賜死之前他必須活着,我要進宮面聖,你怎麼說?”
李忠明一笑,“我今日不當值,去都察院尋你不見,付白說你來了大理寺我就來著兒尋你了。”
“尋我作甚,可是有什麼事?”
“沈家兄妹邀我們去清雲山遊玩,就你不知道所以來尋你。”
許宴知又問:“謝辭怎麼沒跟我說?”
“估計忘了吧,他審起人來不管不顧的。”
大理寺常年不見陽光,牢獄潮濕,許晏知發覺了冷意,這才從一旁獄卒手中接過厚斗篷,“大冷天的,去山上做什麼?”
李忠明怪睨她,“清雲山雪景乃一絕,溫酒喝上一杯豈不快哉?”
“知道了,我先去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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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時候宮門口等你。”
御書房。
房中有炭盆,許宴知脫下斗篷,端起茶盞抿一口,這才回暖。
“招了?”靳玄禮沒抬頭正批閱奏章。
“嗯,張韓勝。”
他一笑,“難怪張韓勝沉不住氣。”他又抬頭望她,“你怎麼想的?”
許宴知喝一口熱茶,緩緩開口:“跟聖上想的一樣,張韓勝只是個分支,趙亓還有張韓勝的隨身玉佩,我出大理寺時已經給了張戩消息,讓他去廣陵一趟。”她又突然想到什麼,說:“聖上批張韓勝摺子的時候可有留意過他的‘訫‘字是怎麼寫的?”
“怎麼了?”
“趙亓說,他這個字少一點。”
靳玄禮一怔,隨即笑起來,看了一眼李福德。
李公公從桌上揀出一本奏摺,遞給許晏知。
這本奏摺上的‘訫‘字正如趙亓所說少了一點,可她發現這不是張韓勝的摺子,是柯相的。
許宴知唇上勾了笑意,“得來全不費工夫,只是僅憑這一點,不足以給柯相定罪,他這個老狐狸恐怕早就想好了應對之法。”
“不過也夠了,聖上可以藉此敲打一番。”
靳玄禮“嗯”一聲,又笑問她:“你生辰打算怎麼過?”
許宴知無所謂的聳聳肩,“我在京城本就沒幾個熟人,叫他們到我府上吃頓飯就算過了。”
“朕……”
“聖上日理萬機的,怕是沒空出宮。“
靳玄禮的話被賭回去,李福德人精似的笑着,“許大人,聖上那日還是有空的。“
許宴知揮揮手,“還是別了吧,聖上一來,除了我這頓飯誰能吃的舒坦?“
許宴知說的雖是真話卻聽着讓人不舒坦。
靳玄禮被氣笑,隨手拿了桌上的精雕玉嵌筆擱就扔過去,許宴知順勢接住,笑着道:“多謝聖上賞賜。“
“怎麼這般沒臉皮?”
“臉皮哪有聖上的賞賜重要?”
“滾,朕看你礙眼。”
“這就走,這就走,他們還等着我游清雲山呢。”
“許宴知!”
“走了,聖上。”
許宴知出宮門就上了李忠明他們的馬車,她拿着筆擱,轉手就給了沈玉林,“喏,御用的。”
沈玉林哭笑不得,“御用的你給我作甚?”
“聖上賞了我那就是我的,謝謝你那白狐的圍脖。”
謝辭湊過來,“真是聖上賞賜的?不會是你厚着臉皮討要的吧。”
“嘖,你有這臉皮你還討不來呢。”
“是是是,我還沒這麼厚的臉皮呢。”
清雲山不算遠,不多時就到了。眾人下了馬車步行,說說笑笑一路也不覺疲累,清雲山只是小山,他們一行人到山頂也沒花多長時間。
沈玉林提着溫酒的爐子,謝辭幫着沈玉寒佈置用具,李忠明攬着許宴知訴說對季姑娘的情感,許宴知只能無奈嘆氣。
清雲山的雪景不比雲清學宮的雪景磅礴,雖然名字相近。雲清學宮地勢高,雪景就帶着一覽眾山小的宏偉氣勢,寒氣也更甚,清雲山的雪景相對柔上幾分,沒有宏大氣勢,而是清幽靜雅的柔婉,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許宴知抿着溫酒,哈了口氣,“這清雲山的雪景倒也別緻。”
“自然,少有冬日雪景不氣勢逼人的,清雲山就像個溫婉的姑娘,美且柔。”沈玉寒朝許宴知輕輕一笑。
酒是溫的,不足以暖手,許宴知指尖還是泛涼,扭了扭脖子,“冬日一來,人也懶怠了。”
謝辭笑起來,“我也這般覺得,委實不想當值。”
李忠明憨厚開口,“我倒覺得,冬日當值人還能更清醒些。”
沈玉林掃一眼,“我也覺得,冬日更清醒。”
沈玉寒輕柔一笑,“好也有壞也有,看你們怎麼想了。”
許宴知望着遠處雪白,“過幾日,到我府上吃飯吧。”
“怎麼?有什麼事兒?”
“我過生辰,大家聚在一起吃頓飯就算過了。”許宴知突然盯着謝辭,“別人可以空手來,你不行,那時我要是見你兩手空空,就把你關在外面。”
“嘿,你這人,憑什麼?”
許宴知嗤笑,“你就說你來不來吧。”
“你且等着,我到時候翻牆都要翻進去。”
沈玉寒跟着笑,“只怕你翻進來時,飯桌上已經沒剩什麼了。”
李忠明接話,“那就吃我們剩下的。”
沈玉林把酒飲盡,“真可憐啊謝辭,只能吃剩下的。”
謝辭故作生氣,“行,你且等着,我給你送個畢生難忘的禮。”
許宴知哈哈一笑,拍拍他,“行,我記下了。”
她喝着酒,身子暖暖的,她突然想到虛清老頭,也不知他喝溫酒沒有,學宮那樣冷,衣裳夠不夠厚?
虛清老頭還一直擔心許宴知身邊無人,她掃過眾人一眼,眉眼含笑,是虛清老頭多慮了。
她又拉緊斗篷,好在沒讓寧肆和姜祀跟着,不然冷得他們直哆嗦。
阿桃今早說的什麼來着?哦,想吃糖葫蘆,許宴知想到這笑笑,阿桃還真不怕咬不動糖葫蘆。
還有她爹,這個年紀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天天惦記着酥酪。
許宴知不知何時下的山,拒絕了他們相送,一個人悠悠閑逛着回府。天色漸晚,許昌茗讓阿桃去街上尋一尋,說她有些醉的時候就喜歡在街上閑逛。
阿桃帶着寧肆和姜祀一起,剛打開府門就見許宴知乖乖坐在府門口的台階上,手裏拿着糕點,酥糖,糖葫蘆還有酥酪。
阿桃過去扶她,“又喝這麼多,還不叫人送。”
姜祀接過她手裏的東西,寧肆進去通傳許昌茗。
“你又去哪裏亂跑了?”許昌茗皺着眉出來。
許宴知搖搖頭,“我沒有亂跑,”她把手抬起來,“我給你們買東西去了。”兩手空空,她“嗯?”一聲,“我買的東西呢?爹,我買的東西沒了。”
姜祀舉起來給她看,“沒丟,我幫你拿着。”
許宴知掙開阿桃的攙扶,上前挽上許昌茗的胳膊,“爹,我沒亂跑,我乖乖坐着等你呢,不是你說的嗎?乖乖等着你帶我回家。”
許昌茗心頭一熱,這是多少年前的話了,沒想到她還記得。
許昌茗拍拍她的手,“對,爹帶你回家。”
“娘在等我嗎?”
“在,你娘一直在。”
“爹,我想我娘了。也不知道娘一個人在下面冷不冷。”
“好宴兒,你娘不冷,爹已經燒過過冬的衣裳給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