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分歧
可家裏有錢也是成功啊。周子安想。靠家裏的錢成功創業了也是本事啊。盧子謙溫和的態度讓他沒來由的又煩躁起來,尤其是在盧子謙接下來的一句“都過去了”之後。
確實都過去了。
周子安進監獄了。而盧子謙死在了他自己公司研發的遊戲裏。他循環往複地玩那個遊戲不是為了找出兇手,事實上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兇手——其實每個人都清楚誰是兇手。他只是想試試,如果換一種方式開啟高中三年,她會不會喜歡自己。如果她喜歡的是自己的話,她可能就不會自殺了。他也不會因為目睹了現場而影響了第二天考試的發揮了,他就不需要再復讀一年了。事到如今他已經不遺憾了,如果不是循環地進入遊戲刺激着記憶,這些往事也早就該被拋之腦後了。可填補這份空缺已經逐漸成為他人生的全部意義了。他不斷地進入遊戲,在遊戲外,努力維持着這場遊戲能夠不被關停,繼續下去。
他永遠被困在高中三年的遺憾里了。
“所以衡源中學,其實是屬於盧子謙的模擬人生吧。”韓孝然說。
“嗯。”孫越說。“盧子謙還寫過一本書,你肯定也聽說過,但我知道你沒有看過。”“盧子謙的書我都沒有看過。”韓孝然說。“我不喜歡他的風格,青春傷痛文學,九十年代非主流。”
“叫《Smile畢業季》,我說給他聽的故事。”孫越說。
“我知道,關於零班的。”韓孝然說。
“關於你的。”孫越說。
盧子謙小說的開頭這樣寫着:
我們在一家名為【失夢所】的咖啡館一起進行通靈儀式。老闆說之所以這家店叫失夢所,是指失去、放棄了虛幻,而回歸現實的地方。老闆說還說,這家店以前叫【記憶博物館】。記憶有美好的,也有悲傷的,有幻想的,也有實際發生的。
這個寓意還不錯。我想。
老闆說,改名字是因為,幻想再美好,人最終還是要回歸現實。
回歸現實……怎麼樣才算回歸現實。
是步入了工作環境后開始算計怎麼從別人身上多榨取幾分利益?是如何攀附人脈結交更多社會關係?是沒有精力打遊戲看電影實在無聊的時候播着桔子看無腦的綜藝電視劇?還是去轟趴或者酒吧玩真心話大冒險假裝喝醉給別人發消息打電話的熟人局?
記憶博物館賣咖啡,也賣記憶。
她和老闆做了一個交易。她刪掉了現實中的記憶,只留下她所最希冀的回憶。對老闆來說,不過是在她的大腦里變個永遠不會穿幫的魔術。老闆說,其實幸福很簡單,只要人能學會欺騙自己。覺得事情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是一種欺騙,自命不凡,又是另一種。最精湛的騙術永遠不是騙過他人,而是騙過自己。
【衡源中學】項目的商業模式大獲成功后,《Smile畢業季》版權被賣掉,外包做了一個相似的模擬人生項目。和【衡源中學】不同的是,衡源中學的世界裏,只有現實。而【畢業季】這個遊戲裏,玩家是可以在夢和現實中做選擇的。就像是做夢的時候,人有時候能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有時候卻覺得非常真實,玩家首先要分辨現實與夢境。然後再選擇是面對100%純粹的現實,還是讓這份現實中摻雜着個人的錯覺和意識。純粹的現實往往是不可以重來的。所以【畢業季】增加了讀檔機制,以便於玩家找到最好的答案。
“韓孝然,你在失去行動能力后,重複了該遊戲次,次遊戲過程中,死亡重製次數16次,達成【亦夢亦真】結局次。在過去的中,你沒有一次坦然地接受過真相。你明明可以真正地醒來,但你永遠都選擇把這個夢持續下去。你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一次,是在你第一次經歷這一切的時候。”
“韓孝然,是你欺騙了自己,放棄了接受真相。”
那時候,城市裏空蕩蕩的。暴雨連着下了三天三夜,高架路上都開始有積水了。地鐵和馬路都淹了。寫字樓的對面就是一個商場。商場頂樓有個電影院,售票窗口旁裝爆米花的烤箱還能隱約看出來色澤的金黃。玻璃是透明的,歐樾童拿着望遠鏡,貼在寫字樓的落地窗前,望着對面。
他回過頭,“哎,我們得想辦法到對面去。”
韓孝然靠在一個牆柱子旁,裹着被子,縮在裏面。陳源和林淅荃坐在一起。陳源看到韓孝然,他有安慰她的習慣,但那不是由內而外的,是純粹被動的習慣,是不屬於他自己的行為和思想,所以他直勾勾地盯着韓孝然,滿是厭惡。林淅荃在看孫越,她下意識地關心每一個時刻孫越正怎麼想,而孫越只是看着窗外,另一扇落地窗前,歐樾童抖動着身子,激動不已,他覺得所經歷的都很刺激,他喜歡這種末世場景下,探險元素,和天選之子的感受,他們幾個大概成了這個城市裏唯一活下來的幾個人。沒有人回應他,他的亢奮轉眼也打消了一半,他把望遠鏡放在地面上,走到韓孝然面前:“沒事,諾筱葉就是太害怕了……你知道的,人在迫不得已的時候,就是會身不由己……”
“你什麼亂七八糟的。”林淅荃打斷了他。“成語讓你這麼用嗎。”
“不是說好了是陣營遊戲么。”陳源說。“孫越,是你說的對吧?”他看向孫越,孫越也看着他。“還是你說的?”他又把頭轉向韓孝然。“是我們贏了。為什麼還沒有通關。為什麼遊戲還沒有結束。”他站起來,走到孫越面前,韓孝然以為他氣勢洶洶要拎着孫越的領子給上一拳,他沒有,他走到落地窗前,也看着窗外。韓孝然鬆了一口氣,這時候陳源掏出一把匕首,幾個人瞬間又緊張起來,旁邊的歐樾童最為激動,連連擺手喊着“陳源你要幹嘛。可不能衝動啊。”林淅荃的劍也拔出來了,韓孝然則楞在原地,連氣都不敢出。孫越看着他,露出蔑視的表情。“怎麼,要砍我啊。脖子在這兒呢,你來——”“你敢動他一下試試。”林淅荃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