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PART 50

50PART 50

韓念永遠不會忘記多年前的那場噩夢,那時候她新婚燕爾,覺得自己再幸福不過,然而一切終止於一場欺騙。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她的幸福全部被打碎了。

她最信任的那個人,他擁抱她,親吻她,然後溫柔地把她送進了地獄,而她傻傻的什麼都不知道,傻得就和現在一樣。

還以為自己可以相信他,還以為只要自己告訴他,他就會理解她的痛。他不會不知道欺騙對於她來說意味着什麼,可他從來都不在乎,不是嗎?

曾經她哀求他,讓自己卑微到泥土中,可他狠狠踩過不帶一絲猶豫,現在呢?如果她繼續被蒙蔽是不是一切又會再次上演,她求他,以為他會因為她而心軟,然後再一次把自己的尊嚴送給他踐踏。

韓念曾被傷害過,那傷口不過剛剛癒合,抵擋不住二次創傷。她早已失去了完全相信一個人的勇氣,像被主人遺棄的小狗,曾經那麼相信地等在原地,一次又一次期盼着奇迹,最後才發現,他沒那麼愛你。

韓念在馬路上慢慢地彎下腰,最後蹲坐在地上,她不想讓自己如此狼狽卻無能為力。

因為這樣大的一個世界裏,她沒有一個角落可以哭泣,只因為她哭泣的對象是她的父親,這個全j市人人唾罵的貪官。她沒有資格哭,她的眼淚也不會有人同情,就好像她承受的一切痛苦、責罵與折磨,都是應該的。

誰叫她是韓復周的女兒,她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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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韓復周的心理承受力着想,關於顱內動脈瘤的事,韓復周並不知曉。韓念把內心的悲痛狠狠地壓到最深處,然後保持若無其事的微笑,她逼着自己必須做到。

“張律師說你月初時頭疼,現在好些了嗎?”聽到自己聲音里細碎的顫抖,她慶幸自己和父親的通話隔着話筒,這樣她的顫抖、緊張與不安就可以被掩蓋過去。

前些日子韓復周確實因為頭疼有好幾天都沒能睡好,最近睡眠也不怎麼沉,臉上疲態倍顯。“現在好多了,可能看書看得久了,頸椎出問題。畢竟上了年紀,不是你們年輕人了。”他自嘲地說了一句,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在監獄多年,韓復周的心態一直都不錯,因為他堅信自己的女兒一定可以救他出來,人活着只要有希望,就不會絕望。

“那您要多注意啊。”韓念極艱難地保持平淡的語調,“在這裏,你一個人,還要……過很久,一定得照顧好自己,哪裏有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訴我。”

她本以為自己如果再來探監,應該是問父親關於儲存卡的事,並且告訴他,她要接受唐亦天的底線。只是如今這些問題,都不再重要,甚至渺小。

韓復周在官場能夠青雲直上,除了政績外,更重要的是察言觀色,她一句話里連用了兩次“一定”,他就覺得有些不對了。“思思啊,爸爸的檢查結果是什麼,你看到了嗎?張律師還沒告訴我。”

“哦,我看到了。”韓念慶幸自己在來之前就想好了說辭。握緊的右手指甲深深掐進肉里,在韓復周看不見的地方,幾乎要掐出血來,一種疼痛可以讓人忘記另一種疼痛。“只是神經性局部面癱,沒什麼大礙,應該是精神壓力太大導致的。聽說你最近煙抽多了吧,說好了一天最多五根的,是不是多抽了?”

她向張律師打聽過,父親進了監獄身體狀態一直都很平穩,唯獨煙癮變大了,不過鐵窗生涯漫長孤寂,他抽煙解憂也正常。

“之前您還答應我戒煙呢!”她嗔怪了一句。

韓復周有些歉意地一笑,舒展的眉眼裏是他慣有的祥和,“今天怎麼沒帶孩子來?”

見她目光一怔,他說,“思思,你以為爸爸真的生氣了嗎?怪我那天態度不好,我不是不喜歡孩子,只是太突然了……”對韓復周來說,自己的女兒與那個把他送進監獄的人有了孩子,要他坦然的、不帶有一絲憤怒地接受,是不可能的,韓念可以理解。

他慈祥地笑了起來,“帶去給你媽看了嗎?她應該很喜歡小孩子的。有空的話就帶孩子來見我吧,別等我出去以後,孩子都怕外公了。”

儘管他保持着良好的心態,精神也未見萎靡頹喪,可他畢竟年過花甲。他老了,時光在他身上流逝,沒有誰可以逃避蒼老。他花白的鬢角,笑起來的皺紋,開始沙啞的嗓音,不再凌厲的眉眼……都清晰地告訴韓念,她的父親老了。他的生命開始走向尾聲,甚至死神就尾隨在他身後,不知道何時就會無聲地舉起鐮刀,瞬息間父親就可能離開她的生命,再無相見的機會。

就算全世界都說他是壞人,可對韓念來說,他都是她的父親,在這個世界上,只可能有一個的父親。

淚水就在眼底翻湧,她只要稍不留神就會洶湧而出,她緊咬着牙關點頭,不敢開口。

開口說什麼呢?她不知道,是告訴父親她的無能為力,還是告訴他,他隨時都可能離開這個世界?

韓復周伸出手,那隻蒼老的、骨節突起的手,輕輕地貼在他們之間隔着的玻璃上,韓念清晰地看見他掌心的老繭。

那樣一雙手,曾經抱過她,曾經舉起過她,曾經在她做手工課作業時替她裁紙割破。摸過她的腦袋,揪過她的鼻頭,也佯裝生氣捏過她的耳朵,掌心的老繭粗粗的,卻很溫暖。

她也伸出手貼上去,玻璃很涼很涼,明明貼得那麼近卻感覺不到一絲的溫度。她的父親,養育她多年的父親,與她咫尺天涯。甚至會在不遠的將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生離死別,陰陽相隔。

他對她說,“思思,爸爸很久沒有牽過你的手了。”

是啊,她有多久沒有牽過父親的手了?小時候,她總是拉着那隻手不放,長大后就漸漸遺忘了那掌心的溫暖。最後一次,應該是她的婚禮上,他牽着她的手,把她交給了唐亦天。

把他最珍貴的女兒交給另一個人,希望那個人讓自己的女兒更幸福。

****

韓念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晚風很涼,她的鼻尖被風吹得紅紅的,她推開家門,耀靈就撲過來抱住她的腿,“媽媽!我今天去了公司!”

“公司?”韓念在玄關換鞋,漆皮的單鞋雖是平底,但是走了一天,依舊在腳後跟那裏磨出了水泡,然後又把水泡磨破,她竟也沒察覺。脫鞋的時候指尖碰到破皮的地方,她才皺了一下眉頭。

“爸爸的公司!”耀靈激動地手舞足蹈,“好大!好大!好大!大家都要對爸爸說你好!還有好多阿姨給我買好吃的!”

唐亦天走過來笑着說,“我今天帶他去公司的。”他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把兒子帶去公司炫耀,再得意不過了。

韓念也淺淺地笑起來,笑得像平日一樣暖暖的。墨黑長發垂落在肩上,映襯她白皙微紅的面龐,精緻的五官明如秋月,媚如春色,站在那裏安靜而動人。此刻的時光那麼安好,她無名指上的鑽戒微微地閃動了一下。

“對了……”唐亦天有些歉意地說,“最近公司有點忙,我可能抽不開身去民政局,要不過幾天?”

她稍稍一怔,抿嘴笑了笑。“我不急,你急嗎?”

唐先生坦言,“我很急。”

他與她相視一眼,默契一笑。

韓念移開目光,抱起耀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爸爸公司里的阿姨漂亮嗎?”

“漂亮啊!”耀靈天真地點頭,“好多阿姨看到爸爸都會臉紅呢!”

“哦……是嗎?”她說著故意拖長了尾音,挑着眉頭看了唐亦天,“我倒不知道,現在盛世有這麼多美女了啊?”

“哪裏有!”唐先生正色否認,“都不如你好看!耀靈是小孩子,哪裏有什麼審美眼光!”雖然唐亦天覺得自己的兒子是聰明絕頂,但是為了討好妻子,抨擊一下兒子也是可以的。

“沒騙我?”韓念揚起嘴角,那抹笑容亦真亦假。

唐亦天堅決而肯定地回答,“我怎麼會騙你!”說著環手摟住她和耀靈,淺淺地在她額頭上親吻了一下。

他的吻那麼溫柔,溫柔得就好像在這個世界,他只對她和孩子溫柔,只有他們母子,不再有任何人,除此以外的人,他都殘忍無情。多麼符合他的個性!

她把耀靈塞到他懷裏,慵懶地撐了個懶腰,“你去哄他睡覺吧,我今天好累哦。”

“哦。”唐先生乖乖領命。

韓念勾起嘴角叫住他,微眯着的一雙眼眸像汪了潭清泉一樣靈動撩人,頗有暗示地說,“我先去洗澡,真好奇唐先生究竟是哪裏讓人臉紅啊……”

唐亦天後背一僵,差點沒把懷裏的耀靈丟到地上,轉臉對着韓念認真地說,“你放好熱水,我就會讓你知道了!”

韓念笑得更開了,唐亦天一心歡喜,卻忘記了她本不是一個那麼愛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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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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