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夢醒
護工是個五十幾歲的老頭,見病人有人看望了,忙解脫出來。
走過來對秦小川無奈道:“小夥子一醒來,先是傻傻地笑,後來又不知道被什麼嚇着了。一直鬧到現在。醫生也來看過了,說很正常。你是何先生的兒子吧!這裏交給你了,我得去休息下。”
護工見秦小川點頭,也不顧他臉色蒼白,就走出病房,並隨手將門帶上。
秦小川大腦一片空洞,已經不能自主去想什麼。身子靠在牆板獃獃地看着床上坐着的自己。自己的頭上還纏着繃帶,脖子上也固定着頸托。正吃驚地指着秦小川,張着嘴說不話。
突然大喊道:“你怎麼是我?我爸爸媽媽呢?爺爺奶奶你們去哪啦!”說著害怕地哭了起來。
還以為上天真的沒虧待我,給我一個幸福的家,喜歡的職業。哪知道,這幸福竟如此短暫。
看着大哭的何翰,秦小川突然笑了。自己已經在網球賽場上爽過了,還有什麼好失落的。該人家的就該還給人家,我秦小川可不是個孬種,竊取別人的家庭和事業。算了,這孩子怪可憐的,別把他嚇壞了。
思及此,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體走向病床。
“你是何翰吧?”見他狠狠地點頭,溫聲道:“你開車撞了我,我們倆的靈魂進錯了身體。你現在用的是我的身體。我叫秦小川。”說著坐到病床前的椅子上。
何翰不哭了,抓着秦小川的肩膀,叫道:“你胡說。不是的、不是的,我還在做夢。你別嚇我。”
“是真的,不信你掐你一下,看疼不疼。”
何翰果然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疼的他齜牙咧嘴。
“疼吧?可見不是在做夢。我醒來時,也害怕過,也掐過自己。”秦小川的語氣依然很溫和。
“怎麼會這樣?”何翰呆了,抽涕着辯解道:“可我這幾天都在打網球,我還拿了冠軍呢!家裏人可高興了。”
“那是我替你拿的。你這十幾天是不是一直在做夢?我睡覺時,老聽見有人在我耳邊說話,是你吧?”秦小川耐心地問道。
何翰愈發糊塗了,喃喃道:“我打網球,我一直在打網球。可就是說不出話,也沒有人理我。”
“你喜歡打網球嗎?”秦小川問道。
何翰迷茫地點點頭又搖搖頭,自語道:“爸爸讓我打,我就打。我學習不好,腦子笨。爸爸說,只有打好網球才有出路。”
“等你爸爸來了,我們告訴他實情。等哪天我的身體好點了,我們再撞一次,看能不能對換回來。”秦小川建議道。
何翰愣怔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眼淚又流下來了。
哭泣道:“我從小就笨,同學們都嘲笑我。我又不會說話,爸爸媽媽也難過。”
說著抬起頭來,摸着眼淚道:“我這些天見到爸爸媽媽,他們都高興得很。我不想讓他們再為我難過。”
秦小川勸道:“你家裏人都愛你,不會因為你笨而嫌棄你。你要相信他們。”
何翰點頭道:“我知道,可我就是想讓他們高興。”
這個可憐又可愛的孩子,從小就聽話懂事。就因為自己不機靈,想讓家人高興,什麼事都聽家裏安排。可他以後該怎麼辦?總不能指望家裏人一輩子吧?
秦小川心裏感嘆,帶着欣慰的口氣道:“現在好了,我幫你拿了外圍賽的冠軍。你家裏人都高興壞了。這會正在酒店招待親戚朋友呢!你何翰可以很驕傲地告訴他們,你也是很聰明的。”
哪知道何翰卻憨憨地搖搖頭:“我還是不聰明,那不是我。”
自己靈動的眼睛,怎麼何翰一上身就變得傻不拉幾。
秦小川心裏為自己的那雙眼睛哀嚎,嘴裏卻笑道:“你已經拿到冠軍了,誰也不會再笑話你了。”
“可以後還會笑話我的,爸爸會更難過。”何翰依然搖頭。
突然他似想到什麼解決之道,高興道:“你就當我吧!讓家裏人都高興。”
“那你怎麼辦?我可是個機械設計員,這工作你能做嗎?”秦小川有些啼笑皆非。
何翰的臉又耷拉下來,澀聲道:“我每回考試都不及格,老師說什麼,我也聽不太懂。”
說著拉着秦小川的手求道:“我好久沒看見爸爸這麼高興了。我這次又闖禍把你給撞了,爸爸肯定更難過了。我們先別說,先讓家裏人多高興陣再說。”
這孩子雖不聰明,卻天性純良。看着自己曾經機靈的眼睛,如今像個小鹿般的純凈。秦小川心裏一陣柔軟。
嘆道:“那先瞞一陣子再說。待會爸爸來了,你可想好了怎麼說了?”
“我就說我什麼都忘了。”何翰難得聰明一回,自己也很得意。
“我幫你取得了外圍賽的入場券,七月份要去北京打大師賽的資格賽。這些你知道嗎?”
何翰茫然地搖搖頭,續而感嘆道:“你這麼厲害啊!”
說著又使勁抓着秦小川的手,求道:“爸爸的理想就是讓我成為網球運動員,還想讓我參加職業賽。可我的水平不行,在班裏連同學也打不過。你幫我去打大師賽,我爸爸肯定會高興壞了。等你打完大師賽我們再和爸爸說,好不好?”
秦小川點了點頭,心想還能快活一陣子,那我就好好地享受吧!
何翰又問起這次比賽的經過。聽到精彩處,手舞足蹈,渾然忘記了身上還有傷,還有自己的處境。
真是個單純善良的孩子,我哪能傷害這樣的人。秦小川暗暗感慨。
兩人正說的高興,何治國匆匆地外面進來了。
“小翰,秦小川怎麼樣了?”
“爸爸”何翰和秦小川異口同聲叫道。
見何翰的眼睛亮晶晶的,秦小川一陣黯然。默默地低下頭。就憑他這樣,還能瞞多久,才說好的事,轉眼就忘了。
何治國愣了一下,自動忽略何翰叫的那句。
對秦小川笑道:“小秦好了?”
說著就拿疑問的眼神,看着有些落寞的兒子。
秦小川正準備坦白,不料何翰反應過來了。
傻傻道:“我什麼都忘了。”說完也拿眼神乞求秦小川。
這是什麼個情況?何治國心生疑慮,只覺得何翰的語氣及表情都無比熟悉。
在剎那的恍惚間,秦小川低着頭艱難道:“秦小川被我撞壞了腦子,許多事都忘了。以後就由我們來照顧吧!等出院,就把他接到家裏。就住我的房間,反正我住校,回來也少。”
啊!怎麼會這樣?這以後可怎麼辦?高興了一晚上的何治國,被這個消息沖淡不少。看向病床上做着的人,那人還偏偏傻傻地又說了句“我什麼都忘了”。何治國心底冰涼。
也語氣艱難道:“也只好這麼辦了。只是,他家人到時會怎麼說?”
不料兒子卻語氣堅決道:“他家裏人不管他,他也不需要理會他家裏人。再說,您不是陪給他們十萬嗎?從此兩不相干。以後我們照顧他一輩子就是了。”
“那不和他家裏人說嗎?”何治國覺得不妥。
“說什麼?要是問起來,我和他們說。爸爸,你不用管了,他們來找你,也別理會。”
何治國想起兒子曾經被秦家人刺激的差點失常,雖覺得有點過激,卻也理解。當下也不跟兒子理論這事,車到山前必有路,等秦小川好了再說吧!
他們在病房裏正說著秦小川的傷情,有人敲門。
秦小川叫了聲“請進”,就見溫陽扶着莫千宇走了進來。兩人都很有禮貌地向何治國問好。
莫千宇恭喜何翰贏得冠軍,秦小川慚愧道:“對不起,不是因為我,你哪會受傷。否則這個冠軍就是你的。”
莫千宇笑道:“你可別把這事兜自個頭上。我這是老傷,那天看了專家,說不能過量運動。我是拼得太狠,才舊傷複發。再說,放眼國內,如今誰能贏得了你。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不受傷,進了決賽也打不贏你。還不如像現在這樣,給大家留個懸念,我也算有點面子。”說著微笑起來。
其實那天莫千宇的確是看了專家。只不過他去醫院大廳交拍片費用時,撞見了何翰。後來就沒再去複診。說起來,秦小川的確連累到他了。他這麼說,不過想讓何翰心裏好受罷了。
病床上的何翰見到溫陽和莫千宇,很是興奮。想開口打招呼,卻見他們都圍着秦小川說話。才猛然想起來,如今自己不是自己了,不由地面色黯然。
本來他嘴巴也不利索,只能眼看着他們三人,逸興橫飛地討論下午決賽的過程。
大家正說得高興,何治國躊躇地插話道:“小翰,你還回不回家了?爺爺奶奶和你媽都在家等你呢!”
莫千宇和溫陽這才想起,今天的日子對何家人是多麼的重要。自家人自會不得好好慶祝一番。因此都忙催着何翰回家。秦小川卻不願意。
“秦小川剛剛醒來,需要人陪護。我今晚就在這過夜了。爸爸,你回家吧!”
何治國急道:“不是請有護工嗎?哪裏需要你在這裏陪護。你奶奶都快半個月沒怎麼見你,心裏惦記着呢!”
這時,病床上的何翰突然道:“這裏有護工,你們都回去吧!我一個人沒事。”說著眼含乞求地看着秦小川。
溫陽見秦小川還在躊躇,笑道:“我現在回學校,大門都關了。不如我留下幫你陪護,明早你再來醫院,我們一起騎車回校。你放心回去吧!”
在幾個人的輪番勸說下,秦小川只好隨爸爸回家。臨走前,何治國又把護工找來,好一番叮囑開車帶兒子走了。
秦小川想起何翰在他臨走時可憐的眼神,心裏很不是個滋味。不想自己承受這良心的折磨。
鼓起勇氣說道:“爸爸,你不覺得秦小川像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