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清明時節雨紛紛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天色陰沉灰濛、斜風細雨洋洋洒洒;清明時節哪一年不是如此,偏生今年的卻不一樣
生老病死本是常事,但有時候,生死可以是人為、亦可以是神靈的懲罰
“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我兒一家五口無故染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是老天爺的懲罰”
“公主弄權,沾染佛子;你們看看這天下吧!神明已怒、必有天譴;東洲!要亡了……”
熊熊火焰在細雨中燃燒,撕心裂肺的哀嚎伴着火舌在冷風中肆意;那老婦人面黃肌瘦,形容枯槁;明明拖着一副殘軀,卻生生喊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氣勢。大火頃刻間便吞噬了她的模樣,只依稀留下一個懷抱嬰兒的佝僂身形
事發太突然,不少人都被嚇得失聲尖叫,有冷靜的立刻往一旁的水缸里舀水滅火,可很快大家就知道,這火熄不滅的
看着火苗隨着水流的方向蔓延,直至點燃了一旁活死人般的四具軀體,眾人才驚覺過來,那老婦人在自己身上藏了火油,一開始,她就是奔着死來的……
在雨中隨風躍動的火舌像來自陰曹地府的召喚,讓原本只是來施壓的群眾在剎那間打開了恐懼的大門,發瘋似得湧向那扇朱紅的大門,爭先恐後的要到佛祖面前伸冤懺悔
潰爛到無一處完好的皮膚,流膿發臭到長滿蛆蟲的身體;生不能生,死不能死。這不是天罰,又會是什麼呢
然大悲寺寺門緊閉,任憑外面的百姓嘶吼、哭喊,任那焚燒的軀體如何焦糊發臭,那朱紅的門依舊沒有打開一條縫隙
當天夜裏,開靈河畔沒有祭奠先祖的香燭,河裏沒有虔誠許願的荷花燈,神武大街亦無行人往來;死寂得如無人之地。而皇宮四處宮門的誦經聲卻在陰雨綿綿中此起彼伏,徹夜未息
冰冷的鎧甲在昏暗的天色中分外肅殺,雨水被鋒利的刀刃一分為二,沿着刀尖落向光潔的地面。晨光熹微,禁軍提刀在側;饒是如此這般,那群百姓依舊紋絲不動,跪的虔誠無比;熬了一夜的誦讀聲也沒有弱去分毫,反而隨着天明越來越嘹亮;他們自然曉得這聲音達不到九天之上,他們要的只是紅牆內、高位上的那人聽到並看到他們的決心
因為在他們的心底已經認定了那位公主的罪行
神怒難消,唯有獻祭
大悲寺外自焚事件后,百姓越發躁動,不僅京城,許多地方官府門口都有人絕食誦經,不少寺廟亦受到波及,終日不敢打開寺門
然而皇上似乎格外重視這個女兒,即便群怒難平,也依舊沒下發任何詔令,那個在百姓眼裏罪惡滔天的公主甚至連大獄都沒下,安然無虞的住在金碧輝煌的皇宮之內
清明后第三日,眼看着事態越演越烈,宗祠坐不住了,以大宗老為首的宗祠眾長老齊聚京城,直接越過沐雲蒼,召集御史台、大理寺以及刑部三堂會審,勢必要給百姓一個交代
處死一個公主,哪兒需要這樣麻煩,所以對此結果百姓本還存疑,想着是不是皇室有心包庇;然而此通告下發的第二日,大悲寺寺門大開,示威的百姓親眼看着幾十位僧人背着行囊走了出來
他們身上沒有穿着袈裟,而是換上了素衣,他們在寺門前跪下,雙手合十念了最後一段經文,隨即起身離開
了禪帶着同輩的師兄弟在門內相送,沒有不舍,只是一如當初看着了無離開時那般平常
這一次,朱紅的大門沒再合上;外頭疑惑的百姓躊躇再三還是前後腳跟了進去,只是沒想這一進,將這數日來的行徑都變成了笑話
“受戒后,爾等便與凡塵俗世再無瓜葛,親人摯友,功名利祿都是過眼雲煙不可再念;此後視生死如常,視眾生平等;晨鐘暮鼓,青燈古剎,任世道輪迴,變化萬千,不惹、不念,不怨,不悔”
“阿彌陀佛,弟子必定謹記教誨;還請住持受戒”
大雄寶殿內雖人滿為患,此刻卻是寂靜的,靜到能聽見那火紅香燭落在頭皮上發出的滋滋聲
這場面本算不得什麼,可在這樣莊重的地方,任何儀式都顯得格外鄭重;無論是了禪因年邁而些微抖動的手,還是老少皆有等待受戒的人,多少讓這群普通百姓有些震撼
原來不是所有住在寺廟吃齋念佛的人都是和尚,能被佛祖認可的才能算佛子,而不被認可的只是一個有心向佛的俗人而已
“這意思是沒有受戒就算不得和尚嗎?怎麼這麼荒唐”
“對啊,該不會是為了推脫故意演的這一齣戲來糊弄我們吧;可那麼多人都下山了也不能做假……”
“怕不是做給我們看的,我問過下山的那些人;都說受戒后才能算真正的佛門弟子,需得恪守戒律清規;而這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受的,須徹底了卻塵緣牽挂后才行。但寺里不會反對他們住在寺中修行,也不會阻止他們離開”
“這、這也太扯了,了無大師可是惠覺大師的弟子,總不能也沒有受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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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準,誰沒事盯着那些和尚的頭頂看啊!你們瞧着事情如今鬧得那般厲害,寺里卻一直沒有半點動作,保不準真是假的”
在大悲寺示威的百姓趁着夜色三三兩兩議論着此事下了山,甚至等不及天亮
萬民施壓皇上都沒有下令處置,甚至宗祠都有意偏幫,足見這公主的份量之重。倘若了無真是佛子還尚有說辭,反之此舉便可謂大逆
敬畏神靈,恐懼天罰;但誰又敢拿命去賭了無的真正身份;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而皇權之上,絕無善類
大悲寺有所動作后,城裏百姓算是安生了些,至少不再堵着宮門,三部會審也緊鑼密鼓的進行起來;長公主府、忠義侯府甚至七皇子;京中但凡和公主稍親近一些的人,無論身份地位都被傳喚了一遍
“了禪大師會這麼做倒是讓我意外得很,這公主,不簡單吶……”
“御史大人怎的這般輕鬆?皇上態度明確,宗祠似也有意保下公主;可如今這些證詞對她可無半分益處。大悲寺此舉雖說暫時穩住了百姓,可時間一長,他們總會反應過來的”
“宗祠有意保下公主?你從何處看出來的?”
聽完張正年的話,埋在證詞裏的陸毅瞬間抬起了頭,語氣不太和善,絲毫沒管對方親家的身份
張正年聽出他的反諷之意也並未生氣,只是堅持己見說道“宗祠向來以東洲安穩為重。一個公主而已,比起皇室名聲和天下民心算不得什麼。他們並未第一時間順應民心,難道不是有意拖着時間,等一個轉機嗎?”
“你啊~得虧是今上在位,否則把你賣了你都還樂呵呵的給人家數錢”
見他一本正經的辯解,陸毅擺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搖搖頭,隨即又埋首在那堆證詞之中,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我想錯了?”
“你沒錯,只是想淺了些”
朱自常捋了捋發白的鬍鬚,視線在二人身上流轉,最終落定在張正年身上。他是剛正不阿的人,也是被運氣眷顧的人;正因如此,丞相看得上他,皇上亦敢重用他;得這般人物看重信任,他的路豈會難走。陸毅則為之相反,他雖得皇上器重,可走來的路,卻滿是鮮血枯骨
世間需要陰陽調和,朝堂需要文武平衡,刑法亦需要黑白相佐,而他們兩人正是如此
“張大人可有想過倘若大悲寺沒有當眾受戒這一舉動,這些證詞公之於眾會有何種結果?”
朱自常說的輕飄飄,連神情都坦然自若,而桌上無意敲擊着證詞的手指卻表示着此話另有深意,且十分之重
張正年不傻,只是有時太過剛正而易被表象迷惑,他善於將人心往好的一面去想。但只要稍作點撥,便能恍然大悟
“他們是想坐實公主蠱惑佛子這一條罪。借萬民之怒削權取命,旁人又豈敢有異議!”
“此行徑未免也太過無情!”
思及此處,張正年的情緒有些激動;公主私下為人如何他不清楚,可年幼作為使臣出使西梁,后又披甲上陣為國征戰;這般魄力與能力,別說皇子,就連名將之後亦無人能比;惜她女兒身份註定與至尊之位無緣,可怎能因她手握重兵就除之後快,而且還以這般身敗名裂的由頭
“幾百年來的規矩沒那麼輕易改得了,功高蓋主,樹大招風;這世道,並不公允”
相較於張正年的憤慨,朱自常要平靜許多;執掌御史台幾十年,歷經東洲三代王朝,沒有誰比他更能知道這世間最好的商人其實是皇家;因為他們永遠只會選擇有利的一方。利盡,人便也就到盡頭了
六公主出自冷宮,且母妃還是戴罪之身,即便她能力出眾,但促使她走到如今位置的,卻是她身上的有利可圖;就算沒有了無之事,在不久的將來,皇家同樣會選擇用她的血肉之軀為新帝鋪出一條路。這是生而不凡卻又註定無法繼位者的結局,曾經的沐雲朔如此,如今的沐翊陽同樣如此;亦或者那些不符合規矩的人結果都是如此,這便是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