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我的人,誰敢動
見身邊的禁軍一個個都收了刀,福滿心裏多有不滿,可他也是奴才,知道他們怕什麼,於是只能帶着笑意迎上來人
“陛下有心保您,您又何必趟這一趟渾水!”
“公公這是何意?本公主不太懂”
穩住了興奮的霜花,翊陽也沒下去,就這樣驅駛着馬走到了福滿面前
霜花高大,通體漆黑如墨,單單看着就有些壓迫,而馬上的人垂眸俯視,帶着來自皇家的威儀,壓的福滿直不起腰
“公,公主何必明知故問;為難咱一個奴才”
“呵!我可是做了什麼,怎麼就為難你了?”
翊陽言語鬆快,帶着些無解,卻讓面前的人背後起了一層冷汗;福滿咽喉動了動,過了半晌才開口出聲
“公主若無意為難,今日便不會來這一遭;即是來了,奴才想必是不能順利拿人的”
福滿依舊恭敬的低着身子,沒有抬頭和馬上的人對視;自然不知道她聽完這話是什麼反應,但沒聽對方應聲,便想着是不是這話入了對方的耳,隨即又繼續道
“皇上疼惜公主,甚至不惜自己的名聲;公主又天生英才,前途不可限量;為何非要拘泥於這一時、這一人!”
說到此處,許是心裏多了些底氣,福滿才抬起頭去看馬上的人,緩緩又繼續道“皇上用心良苦,公主切莫辜負才是”
他說的意味深長,稍有些心思的人都會知道該往什麼方向去想,偏翊陽不是那個有心思的,聽完他的話后也只冷冷一笑
“公公入敬事房時是連腦子一起切了嗎?揣度聖意也就罷了,還敢在本公主面前煽風點火;到底是誰給你的膽子說這番話!”
她的話音不重不低,剛好夠那一圈侍衛聽清;他們不過是尋常禁軍,弄不懂朝堂上的是是非非,只知道守着皇宮守着那人就是他們的職責;皇上健在,那個位置便誰也動不得
禁軍的視線帶着敵意,讓福滿心裏有些打鼓,這個公主遠比他們所了解的難纏,如今他是進退兩難;左右思量一番后只得朗聲道
“傳皇上口諭,大悲寺僧人了無不守清規,以色侍人、蠱惑人心,置佛法不顧、於禮法不容。特命大悲寺即刻消其法號,交于禁軍帶回大理寺發落……”
禁軍先前只接到命令來拿了無,卻並不知道緣由,如今被福滿說出來,再結合他和公主的對話,便不難猜出蠱惑的是誰的心。雖然都在心裏驚訝,卻又不敢顯露半分,只握緊了刀準備拿人
“我的人,誰敢動!”
察覺到禁軍蠢蠢欲動,翊陽當即策馬一橫,擋在了禪前面,橫眼掃過之處,便是無人再上前一步
她一身本事有目共睹,禁軍敬她;她手握重兵又身居高位,禁軍自然也怕她;一時間,所有人都只能面面相覷,躊躇着沒有動作
“諸位受的是皇命,辦的是皇上交代的事兒,只管放開手去做便是,咱還不信在這東洲還有誰能越過皇上去”
福滿見狀立刻提高的聲量,尖細的聲音格外刺耳。一眾禁軍雖看不上太監,可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在理;他們今日領的是皇命,若辦不好,那便是掉腦袋的事;至於公主,得罪便得罪了吧
“我等受皇命行事,還請公主行個方便,不要為難我們”
翊陽沒理會沖她行禮的禁軍,視線依然落在滿臉虛假笑意的福滿身上,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肉果然要搶着吃才香,但本公主向來好勝,就算不缺這一個,能放家裏看着也舒坦;公公說可是這麼個理?”
她笑的邪性,福滿看不懂她藏的什麼心思,一時倒是接不上話。見他不答,翊陽轉頭看向了一旁的禁軍
“龐博如今是我手下的將,我自也不好為難他老子的兵!人我親自帶回去,你們隨我一道入宮,可行?”
她說的鄭重,甚至換了稱謂,這對普通禁軍來說簡直是抬舉;反正都是帶回宮,誰帶不一樣,差事能了,也不得罪人,禁軍自然認同
見他們不反對翊陽鬆了口氣;她猜到了禪不會將人交出來,而皇上既然下令拿人,便是沒想顧念這是佛門之地,所以她才匆匆趕來
翊陽雖然想不通了禪此舉的目的,可事情因自己而起,愧疚在所難免;只得轉身來到了禪面前,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對不起”
這話即是對了禪說,也是對大悲寺和寺中眾人所說
了禪已經很老了,此刻就像驟雨疾風中搖曳的枯樹,不知哪一刻便會應聲而斷;他修道一生,本該像惠覺那般受人敬仰;可今日以後,不止他,連帶着大悲寺的百年聲名都會一敗塗地,聲名狼藉
“緣來緣去,緣聚緣散,皆是天意,公主何須置歉”
了禪依舊如常,臉上掛着淺笑,只是渾濁的眼底不負清明,合十的雙手更加枯瘦
見翊陽垂着頭久不發話,他抬起一隻手輕撫上了她的發頂,像給虔誠的信徒賜福,又像長者對晚輩的愛護
“佛祖會庇佑虔誠的信徒,而非困於廟堂的軀殼;無愧、無悔才能無所惦念,無牽無掛方能眾生平等;這便是大悲寺的道”
“佛在心中,心明則能辨是非;阿彌陀佛”
了禪說完又向眾人行了一佛禮,隨後才在沙彌的攙扶下往寺里回,行至門口時,與出來的了無正好碰上;四目相對,明明相顧無言,卻又好似說了萬千道理
消息在城內不脛而走,人群如滾開的水,沸騰無比,烏央烏央的聚集在一起要往去大悲寺討說法;好在城門守衛嚴實,全都給壓了回去
城內如今都是這般情形,待隊伍一入城只怕會引起更大的騷亂,所以劉洋提前備了馬車到茗山腳下;屆時有禁軍開路,應該要安全一些
雖然知道了城中情況,翊陽也沒進馬車,只策馬行在隊伍前方領路
了無倚靠在車壁上,透過帘子的縫隙去看馬上的人;她肩上像是壓着許多事,脊背不如之前那般挺直,微微頷首,掩去了臉上的所有情緒
她本就瘦小,如今這般形單影隻更顯落寞。了無覺得心口悶得慌;曾經他以為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可別院那一夜后,他突然明白世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痴男怨女
喜歡是兩個人的事,卻並不是所有的喜歡都能有結果;對他而言這便是全部;可對翊陽而言,它像懸挂在脖頸上的刀,動之則傷、則亡
喜歡是希望她平安喜樂,健康順遂,而非如現在這般,進退都是萬丈深淵。如果可以看着她喜樂無憂,伴着她晨起日落,便是一輩子呆在那方院子也是好的…
回程速度慢了許多,到宮門時天已經黑透;雖然途中有激進的百姓鬧事,可翊陽沒避讓,帶着一身戾氣策馬就往人群中走,霜花絲毫不懼,誰擋路就撂蹄子踹誰;
饒是隨行的禁軍,也被那一人一馬嚇得不輕,連忙上前將人群驅散,深怕她一個失控,將此處當做了戰場,大殺四方
好在這幫人雖然激動,但還曉得惜命,見這公主不好惹,雖嘴裏罵罵咧咧,卻還是老實的讓開了路
城中宵禁,城衛軍五人一隊,沒有間隙的穿插巡邏,皇宮內唯有正陽殿內燈火通明、重臣雲集;他們都是不久前才匆忙入宮的。皇上並未下詔,而是城中四起的流言,讓他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嚴陣以待
事關皇家與國寺,不管哪一個,都至關重要
“皇上,回來了”
福祿低垂着身子,就算不去看沐雲蒼的臉,也能感受到他渾身散發的冷意,所以說話都小心翼翼,深怕受到牽連
沐雲蒼一手撐着額角,一手抬了抬,示意將人帶進來;然他的手還沒落下,門口處已經有了動靜
“皇上,皇上救命吶……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嫡長公主……”
福滿是被人踹進來的,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堪堪跪穩,隨即便開始哭訴,涕泗滂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翊陽緊隨其後,身姿挺拔的跪在了他旁邊,餘光掃過,福滿那些欲脫口而出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兩人之間的神情分毫不差的落在眾人眼中,自然也包括龍椅上的沐雲蒼;
高位上投下的視線冰冷,帶着探究與失望;然翊陽似乎感受不到,依舊不卑不亢的磕頭行禮,同往常無二差別
面對她這般反應,整個大殿中的人無不捏着一把汗。公主養個面首不算稀奇,可了無身份不同,而這個公主亦不比尋常
皇上冒着失民心的風險也要護她名聲完好,其用心可見一般……
皇令已下,她本可抽得乾淨;但她卻將流言坐實,把皇上乃至整個朝堂架上了刑場
於百姓而言,了無是得道高僧,是神聖而不可褻玩的神靈化身,是來自心底的信仰;可公主是神兵天降,除內患,平西梁,逐雲金,真真正正的護着一方安寧
然在尋常百姓眼中:戰時,她是萬人敬仰的梟雄,太平時,她便只是浴血的魔鬼;神靈與魔鬼,他們根本用不着選擇
大殿內的安靜透着幾分詭異,本該大發雷霆的沐雲蒼靜默不言;該解釋緣由的公主跪的不卑不亢;一眾大臣各懷心思卻又如局外之人,旁觀着這場父女間無聲的對峙,是臣子對至尊權利的挑釁,亦是軍心與民心的拉扯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