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無心
“阿容，醒醒……”
眼前人的輪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姬容卻全身無力，連好好睜開眼睛看清楚他的臉都困難。
“阿容……”
姬容頭昏腦脹，強撐着坐起身來，卻倒在那人懷中。
“放開我，謝不離。沈清宵看到會砍死你的。”姬容強撐着說。
這個人，姬容閉上眼睛都能認出來。
耳邊聽到一聲輕笑。
“沈清宵是誰？阿容可從來沒提過這個人。”他說。
姬容只覺得頭腦不清楚，記憶也是模糊不清，只是本能答道：“沈清宵……沈清宵是我喜歡的人。他愛吃醋，你可別惹他……”
“這樣啊，阿容長大了，有喜歡的人了呢。”他柔聲道。
姬容想要從他懷中起身，卻沒有半點力氣。
“阿容這些年太累了，在這裏好好休息吧。”他說。
“不……不能休息。沈清宵還在等着我。”姬容說。
“可你們不是吵架了嗎？他總是同你賭氣，甚至現在連碰都不讓你碰，他又怎麼算是稱心如意的好郎君呢？”謝不離語氣幽幽，似有些發澀。
“不，是我在同他賭氣……”
“阿容還在為他說話呢，可見是真的喜歡他。”
謝不離抱着她的手驟然收緊，姬容後背緊貼着他的胸膛，屬於他的氣息避無可避。
好熟悉……
清冽又好聞。
讓人想到高山之雪……
等等……這……
姬容捂着頭，深想一下都疼。
“可我也願意為了阿容去死，阿容為何不喜歡我呢？”他的聲音有些難過。
“對啊，為什麼……”
姬容遲緩地想着，眼角的淚不知何時滑落。
三百年太久了，久到每每想起來，似乎是前世。
雪地里遞過來的裹着布的劍，他叫她抓着他的劍，小心滑倒。
她直接攥住了他的衣袖，說他可真是個講究人……
雨天他端來的熱粥，他說山藥粥很好吃，缺點是削皮的時候容易起疹子……
寒夜裏他披在她身上的新衣，他說這個顏色的布料很襯她，還默默藏起了被針扎滿窟窿的手……
她快死的時候，他把自己的心分給她一半，他說這樣你便是替我活着了……
他快死的時候，還在遺憾，他說早知道這麼快會死，當初就把整顆心都給你了……
這個人，是謝不離。
那個死了三百年，卻讓姬容沒有一刻敢忘卻的故人。
原以為在腦海深處早已褪色的畫面驟然清晰起來。
這幾百年，姬容渾渾噩噩，一心只為殺戮。
她以為她早就忘了。
為什麼，突然之間這些記憶仿若昨日，那樣清晰……
她甚至還清楚地記得謝不離說那些話時的每一個眼神。
“是啊……我為什麼不喜歡你……”姬容努力回想。
他給她的，分明是絕望的長夜裏，她最想要的溫暖。
甚至，他把命都給她了。
為什麼，她沒有愛上他？
謝不離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傻瓜，你的心被震碎了。你沒有自己的心，怎麼會愛人呢？”
姬容恍然明白過來，是啊，她的心，三百年前就毀了。
她沒有自己的心了。
她現在胸腔中跳動的，是謝不離的半顆心。
姬容突然覺得心臟隱隱作痛，那種綿密的疼痛不致命，但是足夠折磨人。
“不……可是，如果我沒有愛人的能力，我怎麼會喜歡沈清宵？我是喜歡沈清宵的，我喜歡他的！”
姬容終於有了力氣，她起身問謝不離，急切地說，“我喜歡他的……”
久別三百多年的故人，她都顧不上細看，一心只想求得一個解答。
謝不離輕柔地幫她拭去眼角的淚，“阿容別急，如果是這樣，也許你感受到的喜歡和愛意，不是來自你自己，而是這顆心的主人。”
“這顆心的主人……”姬容流着淚的雙眸輕顫着，陽光之下琉璃一般的瞳孔流溢着動人的清光。
“可謝不離，已經死了啊……”她難過地說。
“謝不離，已經死了三百年了……”她蹲下身去，埋在膝上慟哭。
“謝不離，已經死了啊……”
沒有人扶起她，剛才出現在眼前的“謝不離”早已消失不見。
本就是幻象。
當姬容清楚地意識到謝不離的死亡，那麼本不該存在的人，自然就消失了。
良久，有人進來了。
“姐姐……姐姐……”
是蘇植——不，應該說是蘇葉。
對啊，她之前和李自寒各自落入無底洞，出來時遇到的就是蘇葉。
後來呢？發生了什麼？
她為什麼會昏迷？
這裏又是哪裏？
姬容這才有氣力環顧四周。
光線透過窗欞灑在房間的牆壁上，與壁上鑲嵌着的明珠共同輝映着溫潤的光。
金紗從高高的穹頂輕輕垂下，隨風輕輕搖曳，如同雲霧繚繞。
一張玉台高床赫然在目，床榻之上鋪着柔軟的織錦紅鸞被，綉工繁複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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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邊金杯玉盞錯落有致地擺放着，杯中或盛滿瓊漿玉液，旁邊置有奇花異果。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醉人的香氣，濃郁卻不嗆鼻，甚至稱得上好聞……
這……怎麼看都不像是正經地方。
“蘇……蘇葉？”姬容試探着喚他。
蘇葉眼中的興奮和狂熱不加掩飾。
只因為聽到姬容叫對了他的名字。
“你認出我了，你認得出我……”
他好像要哭了，纖長的睫毛輕顫着，那雙平靜已久的雙眼此時含淚欲落，卻難掩激動，就連嘴唇都輕輕顫抖。
若說蘇植是一朵純潔無瑕的白蓮。
那眼前的蘇葉，便是紅艷帶露的牡丹，有種嬌艷欲滴的……嬌媚。
要命。
他怎麼會是這個德行？
姬容記得之前在幻境裏，他不是明烈似火的性子嗎？
而且姬容從沒見過蘇植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的脆弱模樣。
眼前的這個人，果然不是蘇植。
但真的是蘇葉嗎？
而且，他是幻境中的人嗎？
還是……現實中的蘇植，本就……
“不……不是！”蘇葉連忙背過身去，“別看我、別看……”
一聲驚呼打斷了姬容的思緒。
“你都不打算再裝一下嗎？”姬容說。
看他這穿着打扮，還有先前一本正經的模樣，顯然是想讓人把他認成蘇植的。
如今被戳穿了，怎麼反而……那麼興奮？
“既然都被您認出來了……”蘇葉平復了情緒，轉過身來一瞬不一瞬地凝望着姬容。
“您好厲害啊，一眼就認出我來了。”
他眼中的欣喜不似作假，看向姬容時那眼神好像是……嬌羞？
姬容：“……”
“而且，顯然您並不喜歡哥哥那樣的，否則那麼久了，您還是那麼冷淡。”他說。
既然不喜歡蘇植那樣的，那他就沒必要再裝了。
“我們長得一模一樣，您認出我了，是不是證明，我在您眼中，是特別的？”
姬容無法直視如此虔誠又熱烈地凝視着她的眼神，像小狗一樣。
這要是讓沈清宵看到，估計要砍死他了。
對了，沈清宵……沈清宵還在因為之前的事賭氣嗎？
姬容的心有些空。
“姐姐在想誰？”蘇葉不滿姬容的出神，上前一步想貼近距離。
姬容不動聲色後退一步。
就是因為他撐傘時跟隨她上前的那一步，姬容才覺得他不是蘇植。
蘇植是一個聽話的人。
但凡她表現出一點抗拒，蘇植都不敢違背。
可是蘇葉不同，他的反骨和攻擊性顯而易見。
但這些都不重要。
她得先找到李自寒。
身上的同生同死咒還在。
若是李自寒死了，她也活不了。
在解咒之前，至少先保證他活着。
姬容看向手腕的同時，蘇葉也看到了。
來不及傷心她後退的那一步，蘇葉忽然握住姬容的手腕，憤然道：“是同生同死咒？是誰給姐姐下的？”
怎麼敢的？
憑什麼敢與她同生同死？
他配嗎？
心中的憤恨彷彿要溢出來，眼睛也紅紅的，格外難過地看着姬容。
“姐姐，是誰？”
姬容覺得莫名。
本就不熟。
更不是什麼親近的關係。
他這樣，只想讓姬容殺了他。
“放手。”姬容冷聲道。
沉浸在自己情緒里的蘇葉如夢初醒。
意識到自己如何越界，蘇葉連忙放開姬容的手腕，默默後退一步。
他眼眸低垂，咬着唇不敢說話，懊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對……對不起。”他小聲道歉。
姬容也懶得和不相干的人計較。
再有下次殺了便是。
“這是哪裏？”姬容問。
“這裏是……”
一道柔媚的女聲打斷了蘇葉——
“歡迎紅蓮君，這裏是金風綠酒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