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津渡
盧植聽從了郭嘉的計謀,全軍放棄輜重,直殺大河故瀆。孫原無意與盧植爭功,當天便在兩百衛士的護衛下折向西北,從風渡津渡過黃河,盧植在搶時間,他又何嘗不是。
兩名屯長其中一人站在孫原一行人身邊,恭敬道:
“由此渡河即是魏郡境內,中郎將已派人往對岸通知虎賁校尉,虎賁營的護衛想必已快過來。”
“中郎將如此安排,費心了。”
孫原頜首致意,眼前這個屯長正是當初那日人,隨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下臣越騎營十屯屯長,章陸。”
“原記下了。”孫原多看了他一眼,轉身放眼眺望大河。
黃河浪濤,萬里從天傾,奔流東向海。滾滾浪潮,天險橫絕。
如此,仍有數葉扁舟在大河之上橫渡,隨波浪翻湧,隨時皆有可能被滔天巨浪打翻,然而每每驚險之處卻皆可化險為夷。
“看。”
林紫夜手指大江,眾人循指看去,正看見扁舟之上數名老翁手撐長篙,來回撐持,竟然能讓小小扁舟在驚濤駭浪中安如磐石。
“如此天險,竟能橫渡。”邴原大為讚歎,“令人欽佩。”
郭嘉站在岸頭,臨水不過數尺,一襲墨衣隨濤風吹拂,聽了邴原感慨,不禁笑道:“人可勝天。這世間種種,又有什麼事不是人做下的?”
“呃……”邴原一時啞然,郭奉孝的放蕩不羈、出口驚人又讓他領教了一回。
章陸見扁舟已至,便沖孫原躬身行禮道:“渡舟已至,想來虎賁校尉已經得到了消息,下臣還需要追上中郎將大軍,請恕下臣辭去。”
“理應如此。”
孫原一笑,道:“請轉告中郎將,便說原祝他功成,來日冀州城下再會。”
章陸躬身告退,兩百騎兵如旋風般飛馳而去。
“到底是大漢精銳騎卒。”
白衣如雪,管寧身影翩翩,端坐在岸邊一塊巨石上,身前橫擔一座古琴。他的身邊圍着百餘位青州儒生,一時間與孫原那邊十幾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數葉扁舟已到眼前靠岸,渡津雖是偏僻,這五隻小舟卻也顯得太過稀少,對比岸上近兩百人的隊伍,五葉扁舟每次不過能渡二三人。孫原這裏尚有幾輛馬車,除了心然和紫夜二女之外,尚有幾位儒生的家眷,很是不便。若是尋常時候,這黃河渡口少不得有百餘只小船,只不過黃巾軍席捲八州,居民如鳥獸散,便是這偏僻渡口亦只有這寥寥幾隻小船了。
“馬車是非棄不可了。”荀攸眉頭輕皺,沖孫原示意道:“不如我等先行過去,公子與兩位姑娘稍後?”
那邊管寧亦是過來,沖邴原和王烈道:“寧亦有此意,可以請根距與彥方兄先行過去。”
王烈一時間卻是愣住了,聽得管寧身後有幾名儒生竊竊私語:
“這樣的船怎麼渡得過去?”
“難道避過了黃巾軍,還要葬身在這大河之中么?”
……
王烈看着管寧,笑道:“幼安,如此情景,你不當親自乘船為表率么?”
管寧氣節非常,自然不會拋棄追隨自己數百里奔波而來的儒生,也不會拿儒生與王烈、邴原的性命去試一試這舟能渡不能渡。王烈自然理解,只不過聽不得儒生們竊竊私語,便有意讓管寧解釋一二,只不過後者笑容依然,輕輕搖頭。
“罷了,讓烈闖一闖這天險。”
王烈洒然一笑,抬腳便往船上去,他一身輕鬆落拓,也無行禮絆手,便這麼施施然上了船。太史慈看在眼中,俯身與母親商議了一句,便與王行一左一右攙扶着母親下了船。
五隻小舟說是船,不過就是竹筏而已,也不甚寬敞,最多只能容下三人,再多便有覆舟之險。
那船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身河水淅淅瀝瀝,看見有人上了船,本來壓得低的斗笠不禁抬了抬,沖王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黃的牙齒:“老頭在這大河上渡了二十幾年船,還沒有出過落水死人的事兒!”
聽他語氣輕重處,王烈登時心頭一凜,想來落水是常事,只不過死不了就是……
不及王烈細想,便有三五個膽子大的儒生,看見太史慈的母親尚且上了船,何況是自己青年之身?加之覺得剛才艄公一個人乘船還是如履平地,加了人應該更加平穩,便紛紛上了扁舟,五個艄公一起吶喊一聲“起!”長篙點岸,五葉扁舟便如離弦之箭,進了大河的滾滾浪中。
大河急湍,越到中心越見浪大舟小,岸邊眾人眼瞅着那小船在浪中顛簸逐流,屢屢被河浪打中,舟上人雖是不少,卻難以抗拒河浪,一時間東倒西歪,紛紛跌落在舟面上被河浪打濕全身,只不過小船抖一抖便又平穩下來,岸上眾人一時間皆是如同身在船上一般,驚恐莫名。
“啊!”
只聽得岸上眾人一聲驚呼,河心中小船被河浪高高托起,一側被高高托起,另外一邊的儒生腳下一個不穩,登時仰面跌落河中。
艄公手疾眼快,一腳踏平扁舟,手中長篙直直插入渾濁的河水中,怒吼一聲:“拉上來!”
船上的另外一個儒生已是一身是水,再顧不得許多,猛地趴在船面上,一手死死扒住船身,一手抄入河水中拉住同伴,另外一個儒生亦是趴倒,死死將他拖住,三人合力,電光火石間便是將落水儒生緊緊拉住!
浪頭一落,艄公一俯身,一手撐篙,一手入水,將那儒生生生從河水中一把拖了出來!
一前一後不過瞬息之間,岸上眾人瞧得冷汗連連,直到遠遠望見小舟靠岸,一行人有驚無險上了岸,方才各自緩了一口氣,又等幾時,待得小舟返回,便有十幾個儒生自告奮勇上了小舟。
看着五隻小船來來回回,不覺已是過去了兩個時辰,風渡津這邊已是少了七八十人,雖然有幾個人先後落水,卻是有驚無險,不過濕了衣裳或是失了包裹衣服,並無性命之危。
荀攸看着天際,霞色漸生,不禁沖孫原道:“天色漸晚,不如請公子和兩位姑娘先過去?”
“不急。”孫原搖頭,“等你們先過去。”
荀攸望着他,心思百轉。孫原、管寧、郭嘉無一例外,都選擇等待,其中似乎有些蹊蹺。
五隻小舟往來如飛,終於再度靠岸,便只落得孫原等寥寥數人了。那邊儒生已經到齊,一個不落,當下便由邴原與王烈帶着,三五成群往北而去,直出了一里開外方才坐下休息,有的已去撿拾柴火準備生火了。
此時,天色已晚,暮色漸生,月已出山。
“這幾位公子,請登舟罷。”
老艄公咧着一口黃牙,沖幾人笑呵呵。
孫原點頭,扶着林紫夜率先下船,幾步登上了竹筏。心然緊隨其後,三人同登一船。
竹筏就有一半浸濕在水中,冰冷濕潤,心然解開外袍大氅——當初那件白氅已經被林紫夜給了袁府僕人,這件乃是昨日盧植見眾人衣衫單薄時所贈,乃是一件紅狐皮製成的冬衣。疊一疊竟被心然放在了髒兮兮的竹筏上,扶着林紫夜一同坐了上去。
那艄公看了一眼這般暴餮天物的舉動,微微搖頭:“年輕人啊,這物件在平時足夠貧苦人家不愁吃喝一年了,怎麼能這般糟踐。”
那紫衣公子身上散發著淡淡暖意,卻是一身單薄,望着身畔兩位美如天仙的女子,淡淡道:“若是紫夜在這大河上出了什麼差錯,便是廣廈萬間、良田千頃又能如何?”
那艄公咧開嘴:“這袍子你們若是不要了,就送給我罷。家裏窮……”
管寧懷抱古琴,與郭嘉各登一舟,看着荀攸臉色難看,不禁笑問:“公達可是不擅乘船?可願與寧共乘一舟?”
荀攸眉頭舒展,他當真是不善於乘船,聽了管寧言語,便上了舟船。
五葉小舟再度沖入大河浪中,沿岸河水雖然平穩,尚能安坐,但是一入河浪中便是晚來風急,如無數細刃般劃過周身,此時河浪滔滔,卻比適才愈加湍急。
一道矮浪打上周身,林紫夜一個不穩,便已經驚叫出聲。孫原手疾眼快,腳上用勁穩住竹筏,一手環抱二女,一手凝氣成盾,將風浪盡數摒在數尺之外。
“河水愈發湍急了,三位坐穩了!”
老艄公手裏的竹篙直插入地,整座竹筏瞬間停住,一丈以外忽然掀起一道巨浪,對着不足一丈方圓的小舟怒拍而下!
孫原霍然轉身,迎着大河塵浪猛然揮袖!
紫衫揮過,無數劍氣乍現,縱橫交錯間聯成一片劍網,竟然將那無孔不入的水流生生屏蔽在外!
“年輕人,果然好功夫——”
耳畔忽然傳來老艄公淡淡的聲音,緊跟着便是林紫夜的一聲驚呼:
“青羽小心——”
一柄利刃在身邊數尺處無聲無息出現,帶着凌厲劍氣、劃破空間,對着孫原毫無防備的后腰直直刺下!
鏗!
嘶——
紫檀劍匣瞬間出現,準確擋住了劍鋒,劍氣劃過劍匣,精美雕花之上登時留下一道恐怖的痕迹。
一瞬間的交錯,紫色的身影便已經騰空而起,半空中他凝視着船上的艄公,凝聚起的強大劍印在半空中結成,空氣在瞬間凝成實體,紫色劍氣匯聚,對着艄公怒轟而下!
驚濤駭浪中老艄公依舊咧開一口黃牙,在半空笑着,身影如同一隻輕盈的水鳥翩翩飛去,曇華劍印擦身而過,直透入湖底,登時激發重重浪濤,道道河浪四散噴發!
河浪之中,曇華劍印轟然消散,一道劍光自水中筆直射出,直刺半空中的孫原!
側面浪中的劍刃、半空中的艄公、水底的高手,在這滔滔黃河中,孫原在電光火石間便已深陷三方圍殺之間!
剎那間,如星眼眸低斂,春蔥玉指間泛起絲絲清亮的劍光。
紫色水幕衝天而起,瞬間在孫原身側形成一道薄薄的防禦,正是這層薄薄的防禦,與劍刃交織的剎那迸發出了金屬般的聲響。
水幕兩側,兩道目光如電光雷火交錯。
“鏗——”
悠長的劍器交擊之聲震碎水紋,只見半空之中紫色身影左手連揮衣袖,登時周身陷入一片淡淡紫色氤氳之中,與自水底而發的劍光轟然交錯,迸發出道道璀璨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