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淵渟動(下)

第四章 淵渟動(下)

劉和坐在帳篷外,狠狠咽下最後一塊熊肉,一臉難以置信。

他側臉望着張鼎,笑道:“伯盛兄,難得能品嘗你親手烤的肉,和三生有幸了。”他知道張鼎的身份,兩人也算得上是舊識,只不過帝都之內也算不相往來,若非為了此次葯神谷一行,當今天子特別指派,恐怕兩人也不會如此面對面對坐交心,更勿論嘗到張鼎親手烹制的烤肉。

三十六驍騎皆是從沙場陣中出來的人物,早已習慣野營,就在這葯神谷口建了座小小營地,燃了一堆篝火,由張鼎親自操刀將整頭熊肢解,分給下屬,一頭熊足足四百餘斤,足夠三十六驍騎飽餐一頓。

“議郎說笑了。”張鼎淡淡一笑,“在軍中慣了,當年在北境的時候,和一個老卒學的。那老卒從軍有五十年了,在草原上和鮮卑、匈奴打了幾十年的仗,學到了不少草原人的技藝。”

“五十年……”劉和愣了一下,反問:“大漢兵律是募兵制,戰事一旦結束,所有招募的士兵都可以回歸故鄉,怎麼會出現此等情況?”

張鼎托着自己的烤肉,用一柄不起眼卻很鋒利的匕首切了一片送入口中,反問:“議郎的父親劉公是幽州刺史,你莫非沒去過幽州邊境?”

劉和搖搖頭:“自然是去過,前幾年鮮卑首領檀石槐死了,家父很是高興,特地派人通知我前往盧龍塞,不過可惜,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盧龍塞,便回了帝都,家父並不允許久留。”

“可惜了,你若是久居一段時日,便知道真正的大漢邊疆是個什麼樣子。”

張鼎語氣平靜,手中的匕首有條不紊地切割着烤肉,黑熊肉肥嫩多汁,味道極美,只是看他樣子,卻全然不在乎這是可遇不可求的美食,即使是皇族,也極難享用到如此美味。

大漢十三州,最北方的便是幽州,幽州轄郡、國十一,縣、邑、侯國九十,乃是北境第一州,只不過自光武皇帝建朝兩百年來,備受北方鮮卑、匈奴、烏桓等游牧部落的侵襲,人口尚不足北境第二州冀州的一半,又因為大漢六大邊塞,僅幽州便佔據了勾注關、盧龍塞、柳城塞三個,歷年來大漢朝廷一半以上的軍姿都要投注到幽州邊防上。當今天子以皇族劉虞為幽州刺史,主掌幽州軍政,絕非是願意讓親信遠離,而是因為劉虞御下有方,對待游牧部落也是廣施恩惠,能夠制衡北境局勢,否則以當今天子的護短性格,又豈會讓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去接幽州這個爛攤子?

劉和尷尬地笑了笑,辯解道:“家父在書信里偶有提及,只是都不詳細,北境苦寒之地,又是兵家重地,說輕鬆豈不是自欺欺人么?”

龔氏兄弟亦是在側,劉和自然是好心請他們過來已一同將就吃些。只不過三個隨從皆是太平道的人,被張鼎的五名驍騎看了起來,本就是劍拔弩張的局面,此時聽了劉和的話,便聽到龔都在旁冷笑一聲:“自欺欺人?”

他這冷笑一聲已滿是嘲諷,引得龔文建、劉和、張鼎三人皆是皺起了眉頭。“嗆啷”一聲,四周已有六七名驍騎劍已出鞘。

龔文健登時額角全是冷汗,對面劉和掃了四周一眼,倒是笑出了聲:“怎麼,兩個太平道的信徒就如此緊張?將劍收起來。”

四周驍騎卻是不聽他的,雖然此時劉和是他們的上官,然大漢最精銳的騎兵豈會如此聽命於一介不過六百石秩俸的議郎,幾名驍騎皆是殺氣噴薄,早就看這兄弟兩個絕非好人,此刻正是想動手的時候,對劉和無禮豈不是直接打南軍驍騎的臉面么?直到張鼎抬手示意,幾位驍騎方才將還劍歸鞘,只不過眼神中的殺氣卻是絲毫不掩。

龔文健苦笑一聲,他本就猜測這群人非同一般,想不到竟然是在北境邊關經歷過大戰的將士,從屍山血海中闖出來的殺氣豈是尋常將士可比的?更想不到,這個出手救了父親的人竟然是這三十六驍騎中的首領,而這個人顯然與劉和身份地位幾近相同。

他深深地看了龔都一眼,這個弟弟在真正的大漢官員面前如此鋒芒畢露,怕是會誤了大事。

劉和也看着龔都,他從未見過平頭百姓如此肆無忌憚,龔都在太平道里必然是有些身份的,太平道本來就已經惹得帝都內許多人側目,他們兄弟兩個如今在大漢帝都附近已是有了命案,在南軍驍騎面前還敢如此囂張,他是真的很想看看,龔都到底在囂張什麼。

“你想說什麼?”

他看着眼前這個本該是尋常農家漢子的人:“太平道也是張角的心血,怎麼教出來的人都如此無禮?”

龔都沉着臉,冷哼一聲:“你們這些帝都里享受人間富貴的人,又知道什麼民間疾苦?”

劉和突然想冷笑,這個人,果然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看着龔都,一字一頓,冷笑:“你是想說去年的南陽大旱,還是想說關東千里餓殍?”

“你也知道!”

眼前的漢子再也剎不住胸中的怒火,猛地站起來,直奔劉和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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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文健眼睛陡然睜大,他早有防備,瞬間出手,一手拉住龔都,再一手直扣肩膀,生生制住了龔都。

“兄長,放開我!”龔都武功絕非龔文健對手,一時間怒急攻心,已然控制不住心神,只想對劉和大打出手。

“你放肆!”龔文健亦是火大,腳下直踢龔都腿彎,後者一個踉蹌,已跪倒在地。

劉和擺擺手,示意早已暴起的驍騎們退下:“放開他。”

龔文健雖是制住龔都,卻不敢讓劉和等人靠近,憑他兩人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在幾十名驍騎聯手追殺之下離開藥神谷,更何況父親還在劉和手上,只不過讓他把龔都交出去,也是萬萬不可能,咬了咬牙,一把將龔都拉到身後,沖劉和跪倒:“上官,是舍弟無禮,還請不要追究。”

“兄長……”龔都大喊一聲,下一瞬間六柄配劍已經同時架在他周身。對面張鼎冰冷的聲音傳來:“你想死,成全你就是了。別讓你父親和兄長跟着你一起死。”

龔都瞬間安靜下來,他已經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禍。

去年大旱,荊州南陽郡一帶幾乎顆粒無收,本是荊州首府,近二百萬人口一年之間幾乎無糧可食,荊州刺史府和南陽太守府傾盡所有府庫存糧方才穩住民心,卻也是一片人間慘像。今年春季本是春耕時節,關東兗州、豫州更是一片天災,蝗災、旱災千里席捲,受災最嚴重的便是豫州的汝南郡和潁川郡,一時間兩郡百萬流民四散奔逃。張角的太平道在兩年之內救治流民、傳播道義,使得信徒驟增,龔氏兄弟便是這時候加入了太平道。

劉和所說的便是這兩件事,而這兩件事幾乎令關東的官府府庫為之一空,他身為大漢議郎、大漢皇族,又豈會心中無數?

劉和已經坐了回去,一身深紫色的華服絲毫不介意坐在這曠野之中:“他不善言辭,你這個兄長,替他說如何?”

龔文健跪在地上,沒有看着劉和,只是看着地面上的積雪。

劉和沒有催他,只是淡淡看着他,望着那高大的身軀在雪地從起初的冷靜沉穩一點點顫抖。似是在承受什麼痛苦,良久,才緩緩聽見有些嘶啞的聲音:

“我們的母親,是餓死的。”

“去年汝南郡大旱,千里農田顆粒無收,十室九空。”

“赤地千里,皆是屍體。”

張鼎眼神一動,手中的匕首頓在半空。

身邊劉和的聲音悄然傳來:

“哦是么……你知道,我的母親是怎麼去世的么?”

“和你母親一樣,餓死的。”

剎那間一片寂然。

劉和緩緩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積雪,一身深紫色的華服襯托下顯得他添了幾分莊嚴氣勢。

“七年前,熹平六年八月,大漢三路大軍北征鮮卑,全軍覆沒,所有糧草輜重全部遺失,鮮卑數萬鐵騎在檀石槐的統帥下扣關柳城塞和盧龍塞。我父親親赴戰場,集中了幽州全部的屯糧,其中包括了冀州所有官員的俸田和府庫的官糧,幽州十一郡國,所余積蓄不過才一百多萬石,我父親徵發了兩萬四千青壯,硬生生將檀石槐的鐵騎擋在邊塞之外。”

“這一戰,前線將士無一不是戰死,而你可知道——邊塞之內有多少官員的親人飢餓寒冷交迫而死?”

劉和的聲音冰冷得毫無生氣,比這寒天雪地更冷,直入人心。

“你知道,如果擋不住檀石槐的大軍,幽州要損失多少人口?要死多少平民百姓?要丟失多少大漢疆土?”

“我的母親,隨父親駐守盧龍塞,與尋常村婦一樣粗茶淡飯,麻衣步履,我父親在城牆之上指揮萬千將士慷慨赴死,我母親在城牆之下救治重傷的大漢將士。”

“你以為,這天下事,就是一餐一飯么?”

“那是天下所有人的夢寐以求,溫飽而已。”

“可是又有多少大漢將士戰死在北境西疆、又有多少大漢臣子嘔心瀝血在自己的責任職權之上?”

“家母勞累過度去世,家父不敢發喪,直到檀石槐大軍退卻,遞到帝都的不過一封戰事奏報。而遞到我面前的,是母親的遺書。”

“你可知,我有多恨這天下?”

大漢最年輕的議郎盡褪一身華貴氣息,看着眼前的兩個人,聲如冰泉噴涌:

“張角若是還有良心和道義,便不該將這天災人禍盡數歸責到大漢的臣子身上,他一生尋道,操控人心、聚眾結黨便是他耗盡一生追尋的道嗎?”

龔文健、龔都心神俱震,身上一軟,竟已不知所措。

“伯盛,交給你了。”

劉和不再多話,轉身逕往小樓去了。

張鼎仍是一動不動,只是淡淡回應了一句:

“熹平六年,我十五歲,盧龍塞那一戰,我在劉公身邊。”

劉和身影一顫,腳下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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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樓人去樓空,似是所有人都消失了一般。

劉和凝望着案几上的食盤,連晚膳都未用過,孫原又去了哪裏?

“他們在樓上。”

一襲紫衣悄然出現在樓梯轉角,劉和側身望去,直覺這女子與數個時辰之前似是有些變化,只是冷漠依舊,說不出哪裏變化。

“他們?”他不禁笑了出來,“怎麼,他們兩個果真成婚了?”

林紫夜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步下樓梯,緊身的紫衣勾勒曼妙身形,即使透過外袍遮掩,劉和依然能發覺這女子與孫原一樣,都極是怕冷。

她步步深穩,懷中手爐散發著絲絲暖氣,只不過在劉和眼中,她每一步過來,都透着冰冷。

“他成不成婚,於這葯神谷而言,重要麼?”

劉和哂然一笑,似是自嘲。他一時間方才明白林紫夜為何對他如此冰冷。

葯神谷自成一個世界,孫原在此便是與世隔絕,自享清閑。可是當“淵渟”來此之後,他一切的清閑便皆是如夢泡影,灰飛煙滅了。

他望着這冰冷的女子,一字一頓:

“命本無情,由不得他,由不得我。”

“子時過了。”

他俯身抱起地上木匣,從林紫夜身邊擦身而過,拾級上樓。

身後林紫夜的聲音傳來:“小聲些,怡萱已經睡了。”

“和,心中有數。”

竹樓上,榻上的人兒已然入睡。孫原左手在她頸下,右手散發出道道暖意,渾厚的真元毫無保留地在卧室里慢慢散去。

腳步聲由遠及近,他知道是劉和來了。

懷中的女子悄然睜眼:“有人來了罷。”

“嗯。”他應了一聲,將紫狐大氅蓋在她身上,將她整個人裹進溫暖:“安心休息。”

“你不在,我睡不下。”

她側過身來,在他唇上輕輕一啄:“我餓了,想吃你做的東西。”

“好。”

他緩緩起身,一身紫衣遮住瘦弱身軀,低咳了兩聲。

“哥哥……”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默念,卻沒有發出聲音。

“去罷,我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孫原悄然打開房門,一步踏了出去。

身後,月華灑入小樓,一片銀輝,一地寒霜。

從他看到劉和的那一刻,他便已經知道,葯神谷這個呆了十年的地方,終究要離開了。

“吱呀”一聲,木質的房門合上,對面,是一身華服的劉和。

他的目光落在那座木匣上,那是他的“故友”。

目光流轉到劉和身上:“你忍不住了。”

“子時已經過了,是第二日了。”劉和聲音淡漠,孫原聽得出來他剛剛生氣發火了,應道:“出去走走么?”

劉和點點頭,兩人並肩下樓。

樓下,林紫夜依然在,形如雕塑,一張容顏清冷,凝視着孫原和劉和的身影。

“你們談罷,我去看着萱兒。”

“晚膳還沒用吧?”孫原看着她擦身而過,“等我回來一起用罷。”

她的聲音冰冷,卻透着一股難以察覺的溫柔:“知道了。”

樓外,天地皆白。

遠處,驍騎的營地篝火閃動,卻和這世界一同萬籟俱寂,唯有寒風猶吹。

“雪停了。難得。”

孫原伸出手,白皙的手掌在竹樓檐下張開,掌心裏只有一捧銀輝,再無半點雪落下。

劉和道:“是啊,難得。今年帝都的雪,下了十幾天了。直到今天,終能守得雲開見月華。”

“話中有話……”孫原低低咳嗽了一聲,微微笑了,劉和果然還是劉和,下午那玩世不恭的模樣已然盡去,身邊的人,是大漢最年輕的議郎,當今天子最信任的臣子之一,話中機鋒盡顯。

劉和與他並肩而立,遠眺明月高懸,低聲吟了一句:“淵渟無波藏洶湧,波瀾未現待潛龍。”

木匣遞到身前,孫原低眉看去,緩緩抬手撫上匣身,楠木所制的木匣帶着淡淡溫暖,沁入手掌。

“淵渟是你的,今日物歸原主。”

他側臉望着劉和,眼神里儘是無奈,搖頭:“你可知道,今時今日,我最不願的便是重握淵渟。”

“你逃不掉。”劉和亦是淡淡搖頭,“我亦逃不掉。世事如棋,你我皆非執棋之人,不過是盤中棋子,身在局中,由不得你我。”

是啊,由不得你我。

他心中苦澀,緩緩接過那座木匣,兩手在木匣兩端重重一按,木匣應聲而開,只見木匣中一柄無鞘長劍,靜靜平躺其中,兩寸寬的劍身上反射着淡淡的深紫色鋒芒,精緻的劍格下一寸半處篆刻兩個小字:

淵渟。

“你知道當初為什麼將你送到葯神谷罷?”

“葯神谷在千里邙山中,這千里邙山形如盤龍,你是潛龍,自然該用這千里盤龍來養你的精氣神。”

劉和看着他,也看着那柄劍,鄭重道:“淵渟本為深潭,波瀾不驚是因為沉寂。今日你重握此劍,便是潛龍出淵。陛下,等這一天,等了十年了。”

孫原看着這柄“淵渟”,這本是他的配劍,十年前他年方九歲,還不夠資格擁有這柄劍。而今日,天子用這柄無鞘的劍鎖住他,讓他成為這柄劍的鞘。

淵渟鋒芒畢露,只有在他手中方能藏住這絕世鋒芒。

“我知道這一日終會來的。”

“只是……來得好快。”

他突然彎低咳兩聲,望着這柄淵渟,卻不敢伸手去拿。

他十年前便知道,再見淵渟的那一日,便要再入這千丈紅塵,只不過那時節不再是翩翩少年,而是要伸手入這濁世攪弄風雲了。

既是藏着的潛龍,便終有被用上的一日。

身邊傳來劉和淡淡的聲音:“那時節在陛下身邊見你,我十歲,你九歲,只不過在一起嘻鬧過兩日,你卻同我說那是你出生至今最快樂的日子。”

“那時候我便知道,你心太軟,太容易動情,只覺你單純,突然一別再無相見,還以為不過是陛下將你送往了別處。卻從來不曾想到,你竟然是陛下的棋子,藏了十年的棋子。”

“更不曾料到,今日將你帶出這清平閑世的人,竟然是我。”

“你說這人世,是不是太過無情了?”

他似是自嘲,又似無奈,身在這朝堂之上,在這步步算計的局中,哪一步又是自己所願見的?

孫原心中有情,劉和看到李怡萱的一剎那便知道了,孫原在這千里邙山之中已有割捨不下的東西,即使沒有李怡萱,還有林紫夜,沒有林紫夜,還會有其他人。孫原的性格註定便是這般結局,天子給了他一個美滿世界,如今又要將這世界生生毀去了。

“在這葯神谷里,我讀了十年書。”

他哂然一笑,伸手握住劍柄,將四尺淵渟緩緩抽離,長劍橫亘身前,寸寸鋒芒,映照他微微苦澀笑意的臉龐。

“遇到雪兒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此生在劫難逃了。”

“讀書、寫字、配藥、吃藥,這麼過了十年,十年裏的每一天我都看着這雙手,自知終有一日,要入這陰險詭詐的世界裏引動風雲了。”

劉和本以為他心中苦楚,卻不料下一句已是洒然:

“一切無妨。”

他聲音清亮,聽不出怨恨、聽不出無奈,唯見他單手托匣,左手甩袖,“輕畫”連鞘而出,翻在手中。

左手,抬手人間,一劍輕畫。

右手,潛藏洶湧,淵渟不驚。

“富貴長生由天,隨不得我。”

“愛恨情仇由我,隨不得天。”

劉和猛然間仰天一聲“哈”笑,嘆一聲:“你這個人……”

“此生註定,為情所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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