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重逢
圓月未眠,人也未眠,這是來此所經的,第幾次月圓?
今夜心中難靜,許是因為今日又遇到那股子莫名力量的原因,也或許是因為,師傅說她並沒有聽見有馬蹄之聲,而淳于弋也在看到師傅背影入了屋子后,便亦回去。這馬兒的聲音阿月能聽出來,若真有,淳于弋會聽不出來?
加之,師傅告訴她,上次帶回來的兩匹馬是為她們自己所備,師傅最近雖說是在打坐,修一個靜,實則,在追索近來怪事,包括怪異突然的戰事,救回來的淳于弋所中之毒,還有沙漠陣法無法積聚惡靈,等諸多事情的種種緣由,但是,沒有得出什麼結果。
“沙漠之陣已經被破壞,還讓為師找不到個因由,倒是奇了怪。淳于弋給的這個線索倒是有些意思,無可否認的是,此人世有大妖潛藏,且力量不淺,淳于弋講述的諸多事情中,也許有幾個詭異之處,是找出真相的突破口。”師傅如是說完,便少有地睡了下去。
阿月將師傅的話,與寂卬之前的話對比了一陣,雖不知寂卬如何算出,但她定然是知道,她們快要離開此處。好在自己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擾了師傅的謀篇佈局。
圓月高懸,阿月輕聲闔上房門,不讓自己翻來覆去地打擾師傅,自己圍了件斗篷,兜住頭,防一防這清寂深夜的冷風。一個人,在半落璧拴馬處,去看那兩匹馬兒。這馬雖然不如淳于弋的那匹,那般通人性,但這些時日下來,得阿月照料,已然與阿月相熟。
長夜無邊,阿月不打擾師傅睡覺,倒是打擾起了馬兒的睡覺。拿了一把青草,有一搭沒一搭地喂着也是睏倦到睜不開的馬兒,且在與馬兒將睡未着的狀態下,訴說了近日心中那些莫名之後,阿月胸中仍然未靜。
圓月之下,阿月似披上一層月光,和着那身牙白長斗篷,與這方天地已經是渾然一體。阿月撫摸着馬兒的頭,感激它們沒有把自己給踢走,臨道別之際,卻看見目光盡處,真是淳于弋的那匹馬正踏碎月光,飛奔而來。
足足半月未見,馬兒已經不復當初嶙峋模樣,跑起來的樣子,四蹄騰空,風馳電掣,看得出它征戰沙場,神駿非凡的樣子。它還認得阿月,飛快地穿過沙柳林,直向阿月而來。
阿月也是驚喜,同馬兒道:“真的是你?你怎麼回來了?你近日一定被照料地很好,油光水滑的。”邊說還邊捋了捋馬兒的鬃毛。
那馬兒的吐息聲也似在回應阿月的話。
阿月又道:“你是知道你的主人要回去了,特意來接他的嗎?”
馬兒聽懂這句話般,扭頭往後看去。順着馬兒的視線,阿月看到夜色之中,還有一人正騎着馬,披星戴月朝她而來。
月光皓潔明亮,將那人面容和身姿照的清楚,冷光之下,身形頎長,姿容俊朗,策馬的樣子,風華無雙。胯下馬兒,通體如墨,額頭正中部位,白似霜雪,駿馬飛馳,襯托得馬上之人更加氣宇軒昂。
阿月面上愣住,但那今夜一直未能靜下來的心,此時跳動的愈發強烈。阿月極力壓制着這股無名情緒,卻好像越是壓制越是澎湃。
直到那人騎馬走近,阿月看他居高臨下,又翻身下馬,走近阿月前面三步遠,五官和輪廓更加分明,此人z玉帶束腰,長發輕搖,無邊月色與浩瀚星海落入他的眼眸之中,阿月立在這雙眼眸的正中央,看到遼闊冰川,在一瞬間,轟然碎裂,又慢慢融化。
四目對上時,阿月看到他也愣神,又忽而輕笑,軒然如霞舉,疏闊嗓音,對阿月道:“姑娘,在下可曾見過姑娘?”
見過嗎?阿月不知道,她忘了許多事情,忘了是否見過這人,這時那熟悉感也沒有突然而至,讓她找到一絲痕迹。但是他問出這話如此直白,阿月便直回道:“我忘記了一些事情,也不知道是否見過。”
“是嗎?”那人目光微動,眉峰輕拱,星河搖曳,道:“無妨,我與姑娘同病相憐,也忘記了一些事情。”
“我是阿月。”
“在下淳于慕。跟着鳳齊,”他揖手相拜,指了指還站在阿月身旁的淳于弋的馬兒,道,“就是這匹馬,來此處尋家兄。敢問阿月姑娘可曾見到一位男子,應當是軍將打扮,傷勢頗重……?”
“淳于慕,淳于慕……”阿月的心底回蕩着這個陌生的名字。
“阿月姑娘?”見阿月沒有反應,淳于慕上前了一步,試探問道。
“你是誰?”阿月問道。淳于弋講述過往,幾乎是為族人所棄,如今這番境地,二人同姓,難道還有族弟親人來尋他?雖然此人面相看起來不似壞人,但是阿月仍然謹慎。
淳于慕面容朗朗,如月清輝,聽出阿月話中對他身份的疑慮,坦然答道:“在下是蘇衛大將軍淳于弋的義弟,並非族親兄弟,乃是金蘭義結,且弋兄見我前塵皆忘,於我有了收留之義。”從阿月那抹遲疑的神色中,還有風齊的舉動,淳于慕已然猜到幾分,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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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衛國中因先時在這沙漠中的一役,已是動蕩。當初王上遣將調兵至此時,弋兄不待與我商議,就匆忙被送至此處。此後,不過兩三日,飛雁傳書,戰場消息傳來王都,道是全軍覆沒,無一倖存。王上聽信朝中幾位老臣之言,將此役戰敗的原因盡數歸結到弋兄一身,順勢將淳于一族罷爵削官……哎,但是我總覺此時蹊蹺,並不相信弋兄這般人物,就這樣骨枯黃土,葬骨他鄉,便一個人至這茫茫沙野找尋。”
淳于慕,亦沒來由地對這沙漠之中,半夜裏突然出現的阿月沒有半點疑心,將自己來此原因,和蘇衛國中的事情三言兩語間,交代的簡潔明了,繼續又道:“只是,須臾幫半個多月已經過去,若不是十餘天之前,在漠北的邊陲小鎮上,被風齊找到,我都快失去找到弋兄的信心了。一貫未與陌生之人親近的風齊,竟與阿月姑娘相熟,若阿月姑娘有弋兄的消息,煩請告知一二。”
語罷,像是自然而然的嘴角牽動。長風入懷,阿月那不安半日的心緒,在星海深眸中,瞬時清明,朗月入心,海闊潮平。
“喚我阿月吧!你的兄長正是被我師傅救下,在此處養傷。”
“那他如何了?”淳于慕聽此,眼中焦急,問道。
阿月邊往回走,淳于慕亦緩步緊緊跟着,聽阿月清亮的聲音,柔柔回道:“半個多月以前,可嚴重了,不過放心,現在已經恢復的大好了。今日,師傅還下了逐客令呢!”話半,轉過頭來,對上淳于慕也盯着她的眼睛,說道:“是師傅救下的他。既然大好了,下逐客令也正常。”
“自然,勞煩尊師與姑娘。若不是在下遭遇了一些奇異之事,在這沙漠邊緣輾轉幾次,又被一些莫名的線索引至漠北,導致走了些彎路耽擱一陣,也不至於現在才到。”淳于慕說的沉重,眼中似在思及過去。
“哦,”阿月轉身繼續往前走着,腳步極緩,道,“來的也正是時候,我看他心意消沉,若不是你來,或許他要一直賴在此處呢。”
“姑娘可知,茫茫荒原已經白雪皚皚,但這處天地卻與外面不同,我跟着風齊,乍然闖入,甚至疑心自己不留神,遭遇了海市蜃樓,或是闖入了神仙居所,兄長想留在此處,也可以理解。”淳于慕似玩笑似認真道,“況且,蘇衛國中之事,淳于族中之事,弋兄若是得知,怕更會心灰意冷……”
阿月想到,師傅所說的淳于弋的“因果未消”,也想起寂卬曾經長嘆狂笑的那幾句話,更是在道出紛爭不斷的人世因果。此處應當是師傅居於此,而亂了的氣候,但師傅想在此造出的功業,能如氣候的扭轉改變般簡單嗎?
風有冷冽卻也溫柔,斗篷將殘留的絲絲冷氣隔絕,圓月時而被流雲蓋住些許清輝,在遊動的水草之上,點點光斑如螢火,阿月同淳于弋慢慢走着。
阿月沒有想到,她應當回去了,再睡上一覺。淳于慕也沒急着打擾正在休息的淳于弋。
二人一馬,就這樣在岸邊走着,直至阿月與師傅屋前不遠處的一方大石頭,阿月常在此閑坐,或者在此處曬果子。阿月坐下,托着腮,越過對岸寂卬的屋子,繼續將目光往遠處而去。
淳于慕將馬兒安置好之後,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阿月身側。
靜寂無聲。
“阿月,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不曉得。若是見過,當為久別,那今日的相逢,又作重逢罷!”阿月笑道。
話語是自然流淌,語音落下,二人眼中都有一瞬的驚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