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弋者何慕

六十六——弋者何慕

幾句話,二人有着一番莫名的默契。

默契之後,氛圍有些微妙,阿月便又轉過頭,只往遠處看。

淳于慕倒是總結的不錯,他口中所謂的這處“神仙居所”,阿月看了這麼久,一草一木,一花一樹,石頭沙塵,水中紅魚,這些風景,都已然在心中明晰,人世間在戰亂爭鬥,但是她只有閑時,以前所看風光的心情,換到此時,卻別有一種意趣。

淳于慕打量着圓月之下的周遭景色,眼神清明,唇角也有微微笑意,此時急行而來,許是因為已經得到阿月的答覆,知道兄長已經好了,波瀾半月,風波不停而繃緊的心弦,此刻在夜風微涼中慢慢地靜下來。

幾個月前,他落在在這片不知道大小,更不明位置的沙漠之中,從一方沙丘之上,被馬蹄和人聲混雜的喧囂叫醒。怎麼落在此處,醒來一星半點的記憶都沒有。

驕陽炙烤,醒的突然,乾涸難耐。

待他抖落沙塵,在烈日下頂着混沌起身,將不知落在何處的神思勾回到正身之後,更是茫然一片。神思歸位,卻還是記憶空空。

正當他竭力從記憶之中搜尋一些什麼,然卻不知此地何處,是何年歲,自己是何人,有何身份,從何處而來,應當何去何從之時,卻見到,約莫是一片殘亂的戰場。

一場戰事,已接近尾聲,不知道規模,更不知交戰雙方是什麼人,只看到地上屍橫,在烈日下竟正蒸發著,一個眨眼間,那橫七豎八的屍體,便不見蹤跡。而不遠處,一群人正團團圍住,似在逼着圍困之人就範的,正是與淳于弋初見時候的情景。

淳于弋被困一處流沙障之中。雖為流沙,但又不對,像加了些其他的什麼。

淳于弋周圍立着一些人,手持利刃,正對着他,還有一隊人馬立在稍遠處,似在待命。為首的一個,長袍覆了全身,還加了黑紗遮面,尖細非常卻不辨男女的聲音,沖他喊着,說的大約是交出淳于孚安留下的駐防圖之類。

他聽不明白,自己立在沙丘之上,勉強蓋住自己大半身形,口乾舌燥,體內氣息亂串,加之隔得不算近,也聽不明,看不清這是個什麼局勢。

直到被困的淳于弋發現了他,即使隔的稍遠,但那個眼神卻直衝心神。這一瞬的愣神之後,忽而狂風大作,沙塵捲起,黑雲積聚,壓在這方對峙之上。

不知何處傳來陣陣音律,音律熟悉,落在記憶深海卻是浮萍漂流,那音律之聲和着沙塵,吹散了那伙圍着淳于弋的人馬,四散開去,而在流沙之中的淳于弋,也被沙塵捲起。

突如其來的異動,讓那伙人在觀望周圍后,尖叫着驚懼逃去,只留下那個黑袍。此時,看向淳于慕,雖隔着面紗,但是也能感受到他目光如刀。見他雙臂揚起,寬袖垂地,不知用了什麼妖術,手臂帶出一股無名力量,捲起漫天沙塵,化作一條巨型的沙漠蜥蜴,直衝他而來。

沙塵所化,隨着飛動,沙土捲起又往下滾落,那化成的蜥蜴,卻猩紅着雙眼,血盆着大口,長尾勾出火光四濺……淳于慕此時內息漸穩,但仍不知如何調動身體力量,更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樣的力量,只站在原地,等着這怪物沖近身。

然而,還不及他有所反應,不知從何處,突然飛出一根翠色笛子,橫在他面前。

橫笛微有震動,周身散出一圈圈淺光,先前那音律之聲,便由它發出。此時,伴隨音律聲陣陣,笛子散發的淺光,擋出道道光層,將那飛來的蜥蜴,震碎無形,落入沙土之上,將那黑袍密密實實地蓋住。

慘叫之後,沙塵停下,黑雲散開,天空輕掃薄雲,方才所發生一切,似一場幻夢。

淳于弋倒在他面前,雙腿被流沙纏住多時,還伴有幾道傷口。淳于慕正當想去查看傷勢之時,仍是音律聲起,眼見這傷口便快速癒合。

看着這發生的一切,淳于弋臉上寫滿了狐疑與不可置信,但淳于慕此時,卻頭痛欲裂,似乎有一樁重要的事情馬上要去做,然而記憶飄渺,一瞬便沒了影蹤。

他忘記了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滿臉痛苦地想拚命抓住一絲記憶,卻仍是徒勞,只有那隻笛子,在風平浪靜之後,靜靜地,落在了他手中。

此後,淳于弋感念其救命之恩,又見他沒了記憶,沒有去處。而自己遭此一場,必然是落入一場陰謀之中,便帶着沒了記憶的淳于慕,回了蘇衛王都,同他于軍中歃血結義。又借了淳于的姓,暫定了如今這個名字。二人兄弟相稱,淳于慕也是淳于弋的得力助手,較之族中那些笑裏藏刀、假仁假義之輩,還有軍中那些陽奉陰違、背地使壞的老將,他與淳于慕這個結義兄弟,心性脾氣,倒更像是一家人。

弋者何慕,所求難得。

淳于慕身世如浮雲,捉摸不透,倒是也願意留下來,輔佐一二,淳于弋也在幫助他找尋自己的身世,二人算是定下君子之約。

這些不多的過往,讓淳于慕在此時,在月色之下,忽然想當作舊聞故事,給阿月講,話到嘴邊,卻又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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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見面,細算也不過半個時辰,講這些,實在唐突。

月色皎潔,不知從哪裏出現一隻流螢,幽暗的光,在這月色之下更為暗淡。它輕盈地從水邊飛過來,緩緩柔柔地,落在了兜住阿月半個頭的斗篷上,正停留在頭上的氈帽輕盈的羽毛上,正好照着阿月看向遠處的眼睛。

淳于慕看着這雙眼睛,心旌搖曳,這夜晚的微風,不知從哪裏吹來,但定不是從外頭的雪原而來,像是從酒肆中,像是從秋花叢中,香甜而醉人……

淳于慕覺得,自己像個登徒子,難道自己本性如此?好在是晚上,阿月正一動不動地看着遠方,幸而如此,免得她看到自己這個樣子,莫名面紅耳赤的,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為避免尷尬,淳于慕起身往後頭走去。今夜自己到的突然,弋兄見到自己,必然問一番蘇衛國中,以及淳于家中之事,既然受傷頗重,雖已經大好,還是明日再見,再讓他暫時忘一忘這些事情好。

長夜漫漫,好在此處不如外面,冷過一重又一重,重新找到地方休息一晚,也靜一靜自己這沸騰的心緒。

而阿月,見淳于慕忽地又起身離開,腦海中突然閃出兩個熟悉的字眼,不自覺收回遠望的目光,轉身看向淳于慕的背影,低聲試探着問道:“音楠?你知道這兩個字嗎?”

“什麼?”淳于慕轉身對上阿月的目光,見她臉上浮現一絲困惑和茫然,問道。

阿月又痴痴搖了搖頭,嘆息道:“沒什麼……”

話還沒說完,卻看到淳于慕的臉色突變,眼睛之中燃出火光,然後便聽到一聲火光炸裂的聲音,阿月驀地轉回身。

對岸那寂卬住着的屋子,幾乎是在一瞬間,被不知何處而來的大火吞噬,熊熊烈火,光焰衝天,煙塵滾滾,木頭燒落掉下的聲浪,將火星沖入雲層。饒是隔了一片半落璧,阿月仍感覺得到,灼入面龐的火熱氣息。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讓阿月和淳于慕都愣住,一臉錯愕。

“不好,寂卬還在裏面。他還傷着。”阿月急急說道,似乎忘記她先前反應過來的,寂卬是在誆她。說完便跑着,跳上泊在坐石不遠處的小船,想要到快些劃到對岸救火救人去。

長桿插入水中,借力一撐,船兒便駛出。這時,淳于慕也已經跟着阿月,一同跳到船上。不作他問,從阿月手中接過了長桿。雖然他不曉得對岸有誰,但火勢如此大,他不可能見此而不管,更不可能讓阿月就這般踏入如此危險之地。

阿月將小船中放着的一桿短漿也用起來,這本是她閑時泊舟做的,此時同淳于慕一長一短配合著,很快便離開岸邊。見她臉上焦急,眼中滲出一些霧色,淳于慕加快手中的動作,心中沉重了幾分。

抵達對岸時,火勢仍沒有停下的意頭,仿似這燒着的不是,一座算得上簡樸的木屋,而是一座巍峨的殿宇,大火肆意地吞噬着,似要將能啃掉的一切都毀損殆盡。

“寂卬,寂卬……”阿月朝火光之中喊着。

“阿月小心。”淳于慕驚呼,擋下火光炸裂,而飛向阿月面門的一團火星,道,“火勢太大了阿月,非人力可救。”

“我知道,這火這麼大,即使緊挨着半落璧,現下也是無計可施,但是……但是,寂卬可能還在裏面……”阿月沮喪道,眼睛還盯着火光之中。

“是可能嗎?”淳于慕問道。

“他總是神出鬼沒的,但是他受傷了,當仍在屋內養傷……”阿月努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緒。

雖然後面有捉弄她,讓她當下沒有細究,只罵了幾句,但現在回想寂卬說話的語氣,不像是故意假裝。阿月忽然從慌亂之中回過神,轉身跑到半落璧邊,朝對岸來時的方向,大聲喊道:“師傅,師傅。”

兩聲剛落,師傅已經立在了阿月身側,白衣飄飄,面容鎮定。

“師傅,寂卬還在裏面。”

師傅看向面前這火光燭天,閉上了雙眼,頭髮輕輕飛舞着,還不待落下的一瞬,又慢慢睜開,對阿月淡淡回道:“裏頭,無人。”

“那師傅可救救這火?”阿月問道。

“不用救。”師傅眉頭輕皺,靜靜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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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月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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