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酒煎鯉魚

袁尚看着眼前的荀諶，他是一副世家子弟的氣質，身材並不魁梧，但是透着一股幹練。其皮膚白皙，眼神睿智，說話行事都極有分寸，談吐不凡頗有風骨，面對身份尊貴的袁尚，荀諶既不傲慢也不畏手畏腳，可謂是不卑不亢，進退有度。果然不是普通的官員下屬可比。這潁川荀氏的兒郎多有大才，荀諶也算一位。

菜品已上，一共上了八個菜。酒也到了，四種好酒齊齊的擺在桌上，分別是女兒紅，杏花村，西鳳酒，黑玉醬。

荀諶詢問袁尚要喝哪種酒，袁尚一笑：“荀諶先生還未說今天緣何找在下，還是告知在下，免得今天這酒喝得稀里糊塗。”

“三公子飲下這一杯，自然就曉得我是因何宴請公子了！”荀諶笑着給袁尚斟滿一樽女兒紅，自己卻倒了一杯西鳳酒。

袁尚看得出這是荀諶和自己打啞謎，但這根本難不住自己。袁尚端起酒樽恭敬的施禮敬酒說道：“勞煩先生替袁尚奔走求親，尚感激不盡！”

荀諶聞言微微點頭，他知道這種小啞謎是根本難不倒被主公譽為麒麟之才的袁尚的，女兒紅這種酒是有講頭的，家中生了女兒，便會依據習俗在自己家院中埋在土裏，直到女兒長大嫁人時再取出來喝掉。因為女兒嫁人時會穿紅色的衣物和紅扇遮面，因此此酒得名，女兒紅。荀諶既然先給袁尚倒了這個酒，自然是暗示他受了袁紹所託要給袁尚覓親事。這也算今日宴請的由頭吧，既然替袁尚去求親自然也得和袁尚商談一番。

賓主二人各自飲了一樽，隨後荀諶便讓袁尚嘗嘗菜品。

袁尚看着一大桌子的菜，足有八樣，對兩個人來說可以說是點的有點多。袁尚肚子也餓了，於是每樣菜爻都嘗了一遍，之後贊道：“這嘉魚居果然名不虛傳，此間菜品味道極佳！荀諶先生有心了！”

荀諶笑道：“那公子可知荀諶之心？”

袁尚心中暗忖：這古代人還真愛玩試探的遊戲，尤其這些謀士，總是變着花樣的去揣度別人，弄得還挺風雅的。

袁尚心思敏捷，通過這酒菜便對荀諶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於是謙虛的說道：“那尚就言之一二，若說錯了，還望荀諶先生海涵。今日裏先生您是想藉著宴請來了解袁尚的，想看看袁尚是否有韜略和王者氣度，若袁尚真的有，想必先生您就會像給您自己倒的酒一般，良禽擇木而棲，來輔佐在下。當然也要看袁尚是否是否識貨，能不能瞧見真鳳凰！”

袁尚言罷，煞有其事的與荀諶對視，二人對視了一會，旋即一起大笑起來！

“三公子觀察細緻，又聰慧睿智，果然是心思敏捷啊。荀諶的想法都被三公子說中了！”荀諶心中大喜，眼前的啞謎雖然不那麼深奧，但是能夠完全說中荀諶的心思也是極難的，看來這三公子絕非池之中物，不然以主公袁紹之閱人無數，也從沒有誇讚過誰有麒麟之才的！

先說這倒酒，給袁尚倒的是女兒紅，暗示荀諶要替袁尚求親；給荀諶自己倒的是西鳳酒，是暗喻自己有能力有才華去輔佐明主，可是往西邊飛的鳳凰，說明自己還沒有落在哪一棵樹的枝頭，正在尋覓明主。就要看袁尚是否識貨了，認得自己是鳳凰便真誠輔佐，認得自己是尋常鳥禽，便難以盡心了。

袁尚補充道：“先生心思縝密，今日裏從菜品到飲酒，都能看出先生的宏圖大志和對袁尚的考校。只你我二人飲宴，先生卻上了八樣菜和四樣酒，一來先生重視在下，待客熱情；二來先生是暗喻我冀州兵馬實力！八樣菜和四樣酒，不就是對應我冀州最有名的四梁八柱嗎？我若有大志，豈會看不出先生用意，若無雄心，連四梁八柱都想不到，自然也只是個繡花枕頭的酒囊飯袋罷了。”

袁尚略帶自嘲的說著，荀諶心中歡喜，難得知音懂他的小心思，於是又和袁尚再飲兩樽酒。席間氣氛甚好，二人邊吃邊聊。

“難得三公子慧眼如炬，與荀諶不言而知，你我二人必為知己也！的確如三公子所說，這八樣菜和四樣酒就是指現如今輔佐主公的八位謀士和四位猛將！雖然主公人才濟濟，還有其他官員下屬都非常有才，例如陳琳和田疇文章妙筆生花，政務熟練能幹，但能幫主公爭天下的，暫時只有這十二位。”荀諶索性把謎底揭了出來。

袁尚笑道：“先生以四樣烈酒比猛將，八樣珍饈美味比謀士，倒也是相得益彰，頗為準確啊！”

這時荀諶眨眨眼睛問道：“三公子先品評一下八樣菜品，最喜歡哪一道菜？”

這言下之意是袁尚最器重袁紹八個謀士中的哪一位？

這八人分別是田豐、沮授、審配、逄紀、許攸、郭圖、辛評和荀諶，是袁紹謀士集團的八人眾。

袁尚內心當中最喜歡的是沮授，因為其計謀水準是八人最高的，甚至在田豐之上，而且人也是最忠誠的。其次便是審配和逄紀，這二人之前詳細講過這裏不做贅述。再往後才是田豐。不過要說計謀高的還有一人便是許攸，不過他擅長的是小聰明，與沮授各有千秋吧，沮授更擅長的陽謀和軍策，而許攸更擅長的是下三濫的事情，請客送禮，排擠異類，行賄收買，也正是因此許攸比較善於找敵人的弱點和軟肋。郭圖和辛評，袁尚不喜歡，二者在歷史上本來也不支持自己，而且郭圖心胸狹隘，辛評計謀也不高。至於荀諶擅長的是藉助家族資源，造謠誹謗，口誅筆伐，藉助輿論造勢，而且擅長談判和說服，是一個外交和宣傳方面的人才。

然而袁尚的情商還是很高的，當下他想聲名鵲起，給自己造勢輿論，包括娶甄姬都得指望荀諶呢！何況吃了人家八道菜，喝了人家一壺酒，若再說最器重的人不是人家荀諶，那就太不厚道！

不過袁尚和荀諶這見面后發現荀諶稍微有點裝，有話不直接說，非得用些酒菜指代和比喻，來彰顯自己的風雅和智慧，感覺荀諶做人比較虛浮一點，有些好虛名。袁尚總算明白荀諶為何不選曹操而選袁紹了。這曹操是務實派和實幹家，袁紹則好大喜功，愛慕虛名，偏偏這些也是荀諶的喜好，因此自然是袁紹更對荀諶的胃口了。

袁尚觀荀諶好這口虛名，那還不容易，捧殺唄，因此誇荀諶也得繞着圈子用風雅的方式誇他才好，荀諶才覺得心裏舒坦。

袁尚也是求人階段，自然是投其所好，他思慮片刻，用木箸指了指八道菜爻中的那道嘉魚居的招牌名菜——酒煎黃河鯉魚，隨後娓娓道來：“這道菜是吾之最愛，可謂是完美無瑕，食之令吾身心陶醉。

首先，這道黃河鯉魚的食材是黃河的鯉魚，乃是魚中之貴族，可謂出身名門，絕非草魚鱅魚那種凡品！鯉魚最是上進，每每千里之遙游到龍門峽，逆流而上不改矢志！最終奮起一跳，可躍天門，若成功便化龍，若不成則來年再接再厲！因此鯉魚有化龍之志！怎能讓吾不愛？

其次，這鯉魚肉質鮮美，且肉白如皓雪，加之美酒煎制，口感可謂出類拔萃，因此能夠鶴立雞群，卓爾不群也！有此一味，其它五味皆褪色，酸甜苦辣咸都不如之！酸者，辛，恨人有笑人無，小人嘴臉；甜者，膩，阿諛奉承，全無風骨；苦者，殤，悲觀憂慮，長他人威風；辣者，酷，犯上而相逼，主難容之；咸者，耗，必備水長飲方可解，再無精力謀事！這道菜的魚肉超這酸甜苦辣咸，是為，鮮！

鮮者，美，才冠五味，滋補身軀，輔佐佳釀，可服眾也！

第三，黃河鯉魚，必遊歷大川，博聞廣記，見識高遠！若食得這一味，即便入夢亦可莊周化蝶一般的從魚而游，看這九州大好河川，觀黃河入海，幸甚至哉！

加之這酒家名為嘉魚居，這道菜算是名門遇名門！對應這嘉魚居三字更是天地人和也。

吾願稱這酒煎黃河鯉魚之美味為最強！”

這荀諶被誇得飄飄然，心中想認這“最強”，但袁尚這話尚不能完全確定這道菜就是自己！因此此時他竟裝起糊塗來，也隨袁尚多吃了幾口這道酒煎黃河鯉魚。

袁尚猜透他的心思，心中也不再拿捏他了，索性把話說透：“只不過這道菜雖好卻也有一肚子的委屈。”

“哦？”荀諶意味深長的說道。

“如此美味絕倫的一道菜，卻不能聞名於天下，一說到鯉魚做的菜肴，天下人只講糖醋鯉魚，好像只有糖醋鯉魚才是鯉魚佐食的王道，被稱作王佐之食材。殊不知這酒煎黃河鯉魚遠在糖醋鯉魚之上！世人不識貨，人云亦云，最是讓吾為其鳴不平！但願有朝一日，兩道鯉魚的菜肴正面交鋒一下，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吾敢下注三千金，這嘉魚居的名菜絕對完勝之！”袁尚雖然說的菜肴，但是講到這時氣勢如虹，帶着一股不服不忿的怒氣！

荀諶被袁尚這番話徹底說到心坎里了！荀諶自視甚高，從來沒有把河北眾謀士當回事，他最大的心病和想做的事情就是證明自己比親哥哥荀彧，那個有“王佐之才”名號的頂級謀士強！

勝河北諸謀士只是第一步，勝過荀彧才是荀諶的人生目標！荀諶最大的願望是有朝一日，袁曹大戰，在他的輔佐下，袁完勝曹！

荀諶此時再也裝不下去了，心中情緒激蕩，一時間竟然紅了眼圈！感慨萬千的同時又感激袁尚的理解與讚美，因為剛剛實錘了，袁尚誇的就是他荀諶！“王佐之食材”那句暗指的自然是荀彧了，也就是“糖醋鯉魚”，而這道“酒煎黃河鯉魚”自然就是荀諶了！

袁尚的話說到了荀諶的心坎里，荀諶最大的執念就是從小無論家族中人還是外人都只看到哥哥荀彧的光芒，從未有人真正的重視過自己。即便荀諶自己再努力，別人也只會說他是“王佐之才”的弟弟罷了。所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勝出哥哥荀彧，得到族人，外人，天下人的認可！袁尚知道這種活在哥哥陰影下的折磨，並且替荀諶鳴不平，最難能可貴的是袁尚認為荀諶真的不比荀彧差。

在袁尚的眼中，荀彧是個看不清歷史大勢，愚蠢的為漢家王朝做殉葬者的大愚若智的人罷了。漢家王朝已經成為禍亂天下的根源，的確需要一個新的王朝來代替他，才能讓老百姓過上和平的日子。但是荀彧的重心不在老百姓身上，漢家王朝這麼昏庸無能，他還是去維護，並且違逆曹操取代漢王朝的想法，最終憂鬱而亡。《後漢書》記載：當時曹操贈送食物給荀彧，荀彧打開食器，見器中空無一物（暗喻這個時期的荀彧已經對曹操無用了，不裝食物的食器就是無用的），因此被迫服毒自盡。

曹操一定會殺死荀彧的，因為曹操就算自己不稱帝，兒子曹丕也會稱帝，而若曹操死，荀彧未死，勢必會對曹丕不利，為了給子孫後代鋪路，曹操必須對追隨自己多年的荀彧下手。所以是服毒自盡還是被曹操毒殺，還真是不好說，畢竟史書記載很多時候也只是遵循“官方說法”，要知道所謂官方說法很多時候是最不可信的。

說回荀諶，他熱淚盈眶起身對着袁尚一躬到底，以表達自己對袁尚認可的感激之情！

袁尚連忙還禮，並拉荀諶回席間，二人說了很多肝膽相照的話，關係一下子拉近許多。此時荀諶也不再繞彎子說話，而是向袁尚表明心跡，他荀諶想做一番大事，證明自己超越其兄長，而藉助的平台就是冀州袁氏。不過袁氏內部並不團結，尤其是謀士之間勾心鬥角，相互傾軋，不乏有惡意中傷的聲音傳出。而隨着袁紹年齡的增長，日後的立儲也會逐漸走上日常，難免會禍起蕭牆，所以荀諶看得很遠，如果沒有一個值得信賴的繼承人，荀諶的抱負理想可能無法實現。因此他才對袁尚如此感興趣。

言下之意，他願意從現在就開始輔佐袁尚，助他這個惺惺相惜的三公子爭儲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