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守靈三日
清晨,朝陽初升。
一層薄薄的白霧彌散在村內,不願散去。
似是天際垂落的靈幡,告慰着遊盪在世間的亡靈。
由於昨夜村長帶着大批青壯上了山,今天的湘雅村比以往更為安靜。
留在村內的婦人們也都早早去了莫家,幫着莫家人打點靈堂。
千林櫻作為湘雅村的一份子,自然也在其中。
不過她年紀尚幼,對於喪葬方面的知識知之甚少。
洗菜做飯一類的活計也比不上那些常年在灶台前忙活的嬸子。
前前後後跑了半天,只落了一個照顧小孩子的活。
“唉~”
千林櫻蹲坐在門口,白白的小臉上儘是憂愁,配合著身後那慘白的靈堂,倒是顯得十分應景。
千林櫻身後的靈堂內,莫家三兄弟正跪在一副棺材前。
按照湘雅村的規矩,凡家中長輩去世,需有晚輩跪在棺前守靈三日,三日內不論晝夜,不能離人。
若家中僅有獨子,則由同輩親友替代。
“老二老三,你們先下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守着。”莫和山對着跪在身旁的兩人說道。
“特別是老三你,昨夜已經跪了一夜了,趕緊回房好好休息。”
莫有才朝着大哥擺了擺手,昨天先是受了驚,而後又忙裏忙外佈置靈堂,再加上一夜未睡,他其實早已是身心俱疲。
可這肉體上的痛苦哪裏抵得過心裏的折磨,每當看見面前的棺木,他心中便是一陣懊悔,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嘴巴子。
若不是昨天他執意要走那無人小道,一家人也不會遇見那猛虎,父親也不會因此丟了性命。
“大哥……父親遭此大難,皆因我過於任性,就讓我再多跪一會兒吧,讓我……再多陪陪父親……”莫有才聲音沙啞的開口道。
“你……唉!”莫和山看見他這樣子也是又急又氣,他這個小弟認死理,心裏若是拿定了主意便是八頭驢都拉不回來,他們兩兄弟都不是什麼文化人,想勸也是無從下口。
“行吧行吧……”莫和山眼珠子一轉,心裏有了主意,假裝退讓的擺了擺手,對着莫有才說道:“你既然有這份心,我也不強求你。但你一夜滴水未進,這樣下去身體吃不消。”
“這樣吧,我去讓你嫂嫂給你煮碗熱粥,你且把粥喝了,再繼續跪。你看如何?”
莫有才想了想,自己大哥說的有道理,自己若是餓暈在這靈堂之上,難免讓村裡人看笑話,於是便點了點頭,應了大哥的要求。
莫和山見對方點了頭便直接從地上爬起來向著屋外走去。
他先是去了廚房,讓自己媳婦給煮碗熱粥,然後又出了門,向著村頭的張大夫家裏走去。
不一會兒,莫和山便趕了回來,只是這臉上的表情賊兮兮的,好似偷了誰家的牛一般。
莫和山悄悄的摸進了后廚,端了碗粥來到莫有才面前,看着對方將粥喝下了肚子,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喝了粥的莫有才只覺得一股暖流下肚,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然而沒過一會兒他就開始感覺精神一陣恍惚,隨後雙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好在莫和山眼疾手快,一把將對方撈在了懷裏。
莫和山看着懷中睡的香甜的莫有才忍不住嘿嘿一笑道:“這張老頭的葯還真管用,一碗下肚,立馬就見效了。”
“大哥你給粥里放了多少迷藥?效果這麼猛?”莫急雨看着三弟不省人事的樣子,心裏有些擔憂。
自家這個大哥哪兒哪兒都好,就是辦起事來沒輕沒重,他真怕這回下藥太猛,讓三弟半拉月都醒不過來。
“放心好了,我沒用迷藥,這是找張老頭買的安神散,專門給這種不好好睡覺的小子用的。”莫和山呲着大牙向自己二弟解釋道。
“張老頭說這葯能讓人快速入睡,但沒想到效果這麼好,才半包就給老三放躺了。”
莫急雨聽見自家大哥沒用迷藥也是放心的點了點頭,隨後對着莫和山說道:“你先把三弟送回房吧,這裏有我看着。”
“那行,你先辛苦會兒,我把他送回去了就來替你。”說罷,莫和山便抱着昏睡過去的莫有才走進了自家後院。
靈堂內的這一幕全都落進了蹲在門口的千林櫻眼裏。
此前她雖參加過不少次葬禮,可她一直不明白這守靈的規矩到底有什麼意義。
人死了便死了,又沒法活過來。為什麼還要來折磨活着的人呢?
但是這一次她從頭到尾的經歷了一個人的死亡,對方雖然不是自己的至親,但看見小三爺眼中的悲痛,她多少也明白了幾分。
守靈不是給死人守的,是給活人守的。
守的也不是已故之人的遺體,而是守的活人心中的牽絆與思念。
這三天既是為了祭奠已故之人,也是在給親人一個緩衝的時間,同時也能給死者生前的親朋一個見上最後一面的時間。
“在想什麼呢?”一道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千林櫻的思緒。
她回頭看去,只見一張黑不溜秋的熊臉正直愣愣的盯着自己,隨着視線上移,一個面容清冷的女子正騎在熊背上,微笑的看着她。
“姐姐!”千林櫻激動的大喊出聲,一腳踩在大黑的頭上,整個人宛如一隻粉色的蝴蝶一般撲進了千山雪的懷裏。
“姐姐,我可想死你了~”千林櫻把臉放在千山雪的肩膀上,來回蹭個不停。
千山雪看着懷中不停撒嬌的妹妹,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才一晚上沒見而已,你至於嗎?”
“你還好意思說!”聽見千山雪這話千林櫻心裏就一陣憋氣,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瞪着千山雪,憤憤開口道:“父親昨晚上山去也就算了,你居然也一聲不吭的留在了山上。”
“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有多擔心你們兩個,我一個人在村口等到天黑都沒見你們兩個的人影。”
千林櫻心中的委屈一陣翻湧,說著說著雙眼就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看着自己妹妹眼裏一陣潮水翻湧,眼見着就要哭出來了,千山雪趕緊將其摟進了懷裏,一邊拍着對方的背,一邊柔聲安慰道:“好了好了,別哭了~”
“這次是情況特殊,帶着你實在是太危險了,下次不會了。”
“真的嗎?”千林櫻揉着通紅的雙眼,小聲問道。
“當然是真的。”千山雪拍了拍她的頭,輕聲說道:“先從我身上下來吧,那麼多人看着呢,別讓人看笑話。”
經過千山雪這麼一提醒千林櫻才注意到,原來自家姐姐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而是跟着昨晚上山的隊伍一起回來的。
現在那些人正圍在周圍,一臉笑意的看着動作親密的兩姐妹,時不時還指着兩人小聲說著些什麼。
千林櫻從小到大不是沒尷尬過,但還從來沒這麼尷尬過,粉嫩的小臉騰一下就紅透了,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便逃也似的鑽進了莫家的廚房。
眾人也被千林櫻這可愛的反應逗得哈哈大笑,給原本一片悲戚的靈堂也添上了一絲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