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是葉漓
“阿庸,這盆放那邊。”
“阿庸,那塊撤掉。”
“阿庸……”
後院涼亭,石桌上。
幾日的陽光沐浴下,南瑤得以休養的臉色終於恢復些許紅潤。
小環小心翼翼地給她遞茶,而後一旁靜立候着,聽她差遣阿庸進進出出地忙活。
自從後院住進了個主子,送茶的提零嘴的下人蜂擁而至。
藉著獻殷勤順道瞧一眼這個失蹤多年的宅主人的愛女,是否斜眼歪嘴下巴有一指甲蓋大的黑痣的模樣。
可一看才知曉,個子雖不高但中規中矩,臉蛋小巧卻有一雙撲閃着濃密長睫的大眼。
舉手投足間俏皮又不失優雅,是個讓人一眼就能記住的長相。
根本就不是傳聞中的奇醜無比!
一個下人用娶媳婦的老本打上保票后,一傳十十傳百,手頭有活的沒活的紛紛偷跑到後院。
南瑤瞥見門縫堆疊的窺視,認真地剝了一堆瓜子肉,又撐着個臉一把塞進嘴裏,惡狠狠地盯着一旁惴惴不安的人。
小環自知理虧,只能把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擠上。
元媽原本想將她的畫像掛出,放出消息通知宅中上下曾在外漂流多年的主子回來要好生伺候。
誰知小環把準備好的畫師截胡了,貪幾個銀子也就算了,竟找了個不靠譜的畫工,一頓操作猛如虎把她畫成個粗漢。
也正因如此,她才得知,早在她去往仙界的元媽心思縝密到有些滲人。
當年塞了銀兩給元媽,可那些碎銀只能勉強支撐幾十年。
沒想到,父親在世時的舊業得以維持,養活葉宅直至如今幾百代人。
但,美貌毀於一地的事教她如何容忍?
陰謀算計到她頭上教她如何不氣?
要不是受不了元媽的跪拜求情,早就想把這丫頭的屁股抽上幾十鞭子好長長記性。
而提起元媽,她又得掐摁人中了。
不是她不想住上那主院,而是她也就客氣問問沒來凡間這些年都有哪些趣事發生。
哪知元媽講到嘴邊都起沫,還在掰數指頭宅里有過多少只忠犬的子孫後代,就差把每一任管家的骨頭給挖出來解釋個遍。
睜眼講,睡着也講,生怕錯漏哪些消息給她。
如此盡心盡職的老婦人她實在於心不忍,足足忍聽七日七夜的苦口婆心。
思及此,她決定不理瑣碎坐穩廢材之名幾日。
不是擁有至高無上的血脈的南瑤仙尊,而是那個原本體弱多病的凡間女子,葉漓。
“走開,別擋我們看小姐。”
“你幹什麼!”
“澆花。”
“你!”
後院不大,因而側門的吵鬧聲句句清晰入耳。
她捻着瓜子的動作放慢不少,眼睛有意無意地偏向挪動盆景的人。
看着阿庸氣走幾個肉已擠出門縫的老色鬼,小環捂嘴偷笑心裏頭拍手叫好。
微微轉頭望向主子有何表情,得來的只有不悲不喜的神情。
彷彿世間一切若與她不相干,多看一眼依舊經不起任何波瀾。
有那麼一瞬間,讓小環心生錯覺,眼前的小姐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而在下一秒,小環徹底打消了荒謬的念頭。
自家小姐提着白色的衣裙,就這麼躺在泥地了?
真好,塵土就是這個味兒。
看着小環扶着桌子還在目瞪口呆,阿庸把着移土的鏟子僵在空中。
她雙手撐在耳後,心想,得眨個眼示意兩人這是小場面。
畢竟,被悶壞的散漫引發突如其來的舉動,總歸難以讓人理解。
然而,也不知兩人是心有靈犀還是故意為之。
烈日當頭,三人齊躺泥地,各自手捧腹前,畫面安詳而寧靜。
哎!看來,亂眨眼的習慣她得改了。
可轉念一想,比起那個只有白日黑夜更替的仙界,她想要的不正是有風聲雨聲吵鬧聲的凡間嗎?
於是,元媽踏進後院之時,正好撞見三個身板直腰坐起又躺下的畫面。
那一日,南瑤真切地感受到,她是葉漓,僅此而已。
轉眼間,十日已過去。
輕風拂過竹椅,鳥鳴此起彼伏的午後。
無所事事的葉漓決定找些小玩意來搗鼓搗鼓,也好試探試探某人。
早已把雲宮修鍊之事拋之腦後的她,卻在藏寶袋裏擲出字跡斑駁的書給險些氣出病來。
小茵不知從哪翻掘出來的《九九八十一日仙術速成手冊》和《歷劫之初次修鍊》,這可是記錄劍法口訣等法術她極度厭惡的書!
她是兩腿一伸就回仙界的,不是換個地方來背仙訣的!
俗話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她打算……等到十五再說吧……
眼不見為凈麻溜地將書踢進床底,拍拍腳上的灰到涼亭去。
葉漓下頜抵在桌上半響,旮旯着腦袋戳彈葉莖,覺得好生沒趣。
一隻毛毛蟲冒出來頭來,被她一戳縮成一團。
似乎是想到些什麼,她豎起食指得意地點頭。
遠處搬動石塊揮灑汗水的人,不知此時已身處像被猛獸籠罩的黑影中。
“阿庸,過來。”
沾滿泥土的鞋子映入視野,她循着青筋環繞的手臂看去。
背對日光的輪廓模糊不清,昔日熟悉的身影隱隱重合。
恍惚間她立即拉回思緒,語氣更加堅定,“把它抓了。”
“我不喜歡蟲子,不抓。”
阿庸淡淡的語氣回應着,沒有一絲表情下的話語卻聽不出冒犯的聲調。
葉漓環抱雙臂仰頭輕笑,“是不喜歡,還是……你怕了?”
平日裏‘耐心’兩個字很難出現在她身上,但此刻卻是樂意萬分。
巴不得放慢速度,只需對方有一分蛛絲馬跡能被捕捉到。
“那若是主子的話,你不喜歡,也不聽嗎?”
她三指兜轉着茶杯,嘴角的弧度扯得更甚。
茶水一晃一晃的,站立的人手指顫動一秒,索性揮起拭去鬢角的汗珠。
“抓不抓?”
逼迫將冷凝的氣氛再次壓低幾分,一人品茶抬頭觀望,一人在日光里流淌汗水浸濕了衣衫,讓人猜不出是緊張還是太陽毒辣。
就這麼僵持一番,直到葉漓將手中的茶水飲盡,阿庸才開口道明。
“小姐,我叫阿庸,不是你的前夫,不要再將小的錯認成他。”
深重的嗓音不僅沒打破場面的凝結,反而讓她乘勝追擊。
“你若不是他,那便證實給我看。”
小環離開後院的時候就有些擔憂,此刻更是加快腳步,生怕下一秒着了火化成灰才能趕到。
沒錯,推入側門時,弩張劍拔下兩張誰也不讓誰的面孔,刺疼了小環的眼眸。
“小姐,千錯萬錯都是阿庸的錯,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小環顧着上前賠上緩解氣氛的尬笑,倒茶,放壺,動作流暢,還未注意到繞到壺下的蟲子已成扁狀,爆汁四濺。
元媽塞個別的不好,偏偏將人領來屋裏伺候說是當作賠罪,這分明是來折磨她的!
“壺!”
見自家小姐氣勢洶洶,怕場面再次失控繼而擺手勸道:“拿壺打?不行不行,他要照顧小姐的日常起居,怕是不妥,不妥啊。”
她無奈這丫頭心裏打着的算盤,為了能讓阿庸多幫清洗幾件衣裳,即使有些頂撞也只想調和試試。
“壺拿開,你壓着我的蟲了!”
看着自家主子指來的地方,小環心裏咯噔一下,臉色發白起來。
“對不起啊小姐,我不是有意的,我,我馬上給你再抓一條來。”
蹦到泥地里的小環欲哭無淚,邊挖邊留隻眼探索兩人的對視。
好在一條大蟲子夠義氣,趕緊捧起四腳朝天的蠕動物跑向自家主子去。
“小姐,剛才那條太瘦小了,我的這個肥,給。”
快碰到鼻腔的手被葉漓扣住,推到站立不動的人面前,卻是對着小環說。
“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