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年以前
畫煙神思恍惚,良久,目光頓在右手不遠處的一尊石桌以及幾個石凳。***
那是汀河特意為她建的。
她到這裏沒多久便迎來六月艷陽天,島上陽光毒辣,氣候悶熱,她微微有些受不住,便整日呆在房中不肯出門。
汀河見她病懨懨的神色,才想出了這個辦法,特地在屋后開了一方水塘,塘中栽了碧葉蓮花。並在塘邊種上紫藤,搭上涼亭,置幾張石桌石凳,便成了一個納涼之所。
亭中一側擺了一方石槽,連着水塘,汀河每每與她在此下棋喝茶,總會在槽中擺上一塊冰石,日頭下冰石上方霧氣騰騰,整個涼亭一片清爽。幾盤棋殺下來,夕陽西下,冰石已化成一汪清水,順勢流到水塘之中,玲玲作響。
畫煙自小在偏僻的山村長大,根本不知道什麼術法,能在夏日見到冰石,她很是驚奇,纏着問他如何做到。
汀河便在她眼前手一揮,將一盞茶水凍成瑩瑩碧綠的一塊冰,真的好神奇她瞪大了雙眼說不出話來,那時候畫煙是欣喜的,她覺得自己眼光真的很好,喜歡上這麼一個有道行的男人。
都是以前。
以前依琴沒回來之時,整個島上只有畫煙和汀河兩個人。這座泊扇島位於東麒國之東的蒼茫大海之上。因形如打開的摺扇而得名。她之所以能來到這個本該與她毫不相關的地方,都是因為她的堅持。
父母去后畫煙一直一個人生活,此番同汀河萍水相逢,看着他持劍而立的身影,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這便是心動吧。
她紅着臉問他的名字住所,說是日後有機會定要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他卻不以為然,淡淡的說萍水相逢,在下能救得姑娘是緣分,也是為自己積德,無需報答,說完不再看她就想要離開。
畫煙當下心急,他連名字都不肯告訴自己,若是就這樣同他分別,日後若想再見怕是不可能,來不及多想就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汀河偏過頭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畫煙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刷地收回了手,低下頭咬着嘴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慌張汀河的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卻並沒有停留,在她放開自己之後大步離開。
畫煙望着他瀟洒的背影急的直跺腳,急之下竟然跟了過去。
現在回想起來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會有那樣的勇氣,跟着他一路走,那時候她只是想,若就這麼同他分別,今生無緣再見,她該有多遺憾。
如今她已成人,孤孤單單沒有牽挂,未能供養父母是她的一大遺憾,遺憾這東西留在心裏就像扎在心上的一根刺,拔不掉就只能一直痛着,她實在不想再留下另一個遺憾。
汀河顯然知道她在跟着,他明明比她走得快許多,卻像是在故意等她一樣,總是在畫煙以為追不上時出現在她前面。
跟他爬過了幾座山頭,她也累到不行,卻不肯停下,她不知道這樣跟下去有什麼意義,可她那時候從心底生出一股要命的執着,不肯放棄,或許是她那時覺得停下來便什麼都留不住了。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了一天,一直到夕陽西下,繞過了一道斷崖,藍色的修長身影突然就不見了。
她以為他還會像前幾次一樣再次出現,便等了一會,可是越等越心慌,等不及了便來來回回找了幾圈,仍是找不見,畫煙茫然的蹲在一棵樹下咬着嘴唇。
走了這麼久渾身疲憊,她靠在樹邊,愣愣的看着夕陽細碎的光斑穿過臂膀灑在手指上,手足無措。
他真的甩掉她了。
蹲了許久,畫煙雙腿麻,腦袋也麻。光線越來越暗,她的心裏也愈空落。眼角很是酸澀,有淚卻流不出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跟就跟了這麼久,冷靜下來想一想,她這樣做,實在沒什麼道理,一個女兒家這麼大膽,說不定還會招到人家的反感。
腦海里回放着剛剛他說的那幾句話,其實他說的很對,他們不過萍水相逢,她這樣硬要打聽人家的身份,還企圖一直跟着他,實在很是不妥。
她打着報恩的名義,實際上到底怎麼想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承認。
只見一面便追着人家到處跑,任誰都會反感的吧,畫煙覺得自己很可笑。其實如果這便是結束,她可能難過一遭便回去了,也不至於陷到這麼深,可命運偏偏要戲弄她一番。
不遠處有低低的笑聲傳來,畫煙抬頭就看見剛剛跟丟的人,此刻就站在柔和的夕陽下,橘色光芒打在臉上,那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笑容。
“丫頭,你一定要跟着我嗎?”汀河的聲音很溫和,並沒有之前那麼冰冷。畫煙仰頭望着他臉上跳躍的陽光,遲疑了一下,又很是吃力地點了點頭。
這樣看着他太累,她想要站起來,可是兩腿剛剛直起眼前便是一黑,暈眩鋪天蓋地的襲來,反射性的閉上眼睛,一瞬間便要倒下去。
就在此時,一隻溫熱的大手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下意識地抓緊那人的衣袖,張開眼睛卻看得不真切,只聽得溫潤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那便跟着吧。”
直到現在回憶起來,畫煙都覺得那時候她能跟他來到這裏,就像做夢一般,她也問過汀河為什麼到最後同意她跟在他身邊,後者卻笑而不答。
不論為何,這一年陪伴在他身邊,她很滿足也很快樂。可是現在出現了這樣一個蠻橫強勢的女子,她理直氣壯地對自己說,他是我的。
畫煙能清楚的感受到依琴的敵意。依琴是在向她挑釁,她知道,可是她並不想要同她爭什麼,是她的就是她的,不是她的搶來也還是會失去。
她不怕依琴對自己做什麼,只怕汀河令自己失望。
自從依琴回來,汀河只是對畫煙交代,依琴從小就有些任性,讓自己多照顧她一點。她明知道她不會就此罷手,卻也不想像她那樣做些什麼,她性子溫和,只求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