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偈語
地上的這件物事,是一塊白玉模樣的小件,不足半個手掌大小,通體是溫潤如玉的白色,光澤如煮熟的雞蛋,形狀奇特,一側半圓,另一側則是個s形,邊緣圓潤厚實,似是被多次把玩的樣子,中間位置有一圈黑色,黑亮如墨玉,黑色中又有一些白色的條紋,作八卦圖案。黑白兩色之間界限清楚、質地一致、渾然天成。
越端詳,清婉越是驚異,這件物事的形狀,像極了太極圖案的一半。八卦石的頂端也有一個通透的小孔。
這,分明像極了那塊帶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的黑色八卦石。質地、大小都非常驚人的一致,只是黑白顏色相反而已。
清婉不由地激動萬分:這……這不是一塊白色的八卦石嗎!那一天自己墜下懸崖,就是因為無意間發現了一枚黑色八卦石,才被帶着穿越至此。黑色與白色相對應,那麼白色的八卦石是不是可以帶自己重新回到二十一世紀呢?當初撿到黑色八卦石,是由於機緣巧合,今日撿到白色八卦石,也是事出無意,這是不是意味着以前自有天意安排?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塊白色的八卦石自己一定要好好保存,等到合適的時候,讓它帶自己回家。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不是不好,周圍的人也不是對自己不好,只是,自己在二十一世紀也有親人、有恩師、有朋友,在這裏,自己還是非常想念他們的。
清婉手裏緊緊握着這塊八卦石,激動不已,臉上也不由得露出摁捺不住的激動、欣喜若狂的表情。
焦媽媽與英姑不解其意,悄聲詢問。只是清婉此刻全身心都陷在自己的思慮當中,哪容得下別的什麼,壓根兒就沒有聽見倆人的問話。,只是一味的傻樂。
倆人見清婉充耳不聞,面部表情卻極是豐富,一時咬牙切齒,一時眉開眼笑,一時微蹙雙眉,不由地有些害怕,擔心她剛才受了太大的驚嚇,趕忙扶她進了禪房。
恆智禪師正與杜岫岩在品茶。清婉定了定心,婷婷走上前去,深深一福道:“今日多謝杜公子相救。”
“小妹妹不必客氣。”杜岫岩爽快道:“我也是在青蓮塘畔賞景,本來大美的景緻,卻被那十三少擾了。”
“各位施主有所不知,這十三少本姓肖,是這金陵城裏有名的闊少。因上面有十二個姐姐,一直未有男丁,全家甚是焦急,等到有了他,肖老太君自然是視若珍寶,全家也權當鳳凰似的養着。這肖十三自小聰慧,學習極快,家中寄予厚望,從小就請了各類教師在家裏教導,因此這十三少文采武功都學得一些,按說也算是個人物。只是從小驕縱慣了的,學習也不甚上心,凡事淺嘗輒止,只一味的喜歡吃喝玩樂。但有肖老太君一味溺愛,旁人便也說不得什麼了。這肖十三的舅舅又是蘇州知府,故而旁人也都讓他三分。”旁邊的知客僧道。
“如此說來,只怕這肖十三不肯就此消停。小妹妹,他若是再去找你的麻煩,你只管着人來裕盛商號找我。”杜岫岩道,然後站起身來,向恆智禪師拱手道:“今日擾了禪師清修,甚是惶恐,岫岩還有事情處理,今日就此別過,改日再來拜訪。岫岩告辭。”又向其他僧眾和清婉等一一拱手作別,轉身離去。
清婉心裏不由感激這杜岫岩思慮縝密、為人考慮良多。
眼看着杜岫岩離去,恆智禪師這才轉過身來,向清婉三人道:“三位施主,老衲怠慢了。你們且退下,我有話與三位施主談。”後半句卻是對禪房裏其他僧眾說的。
待得眾僧退出禪房之外,他仔細端詳着清婉,面上漸漸有了異色,只是不語。清婉也覺得這老僧的眼神甚是厲害,剛才還是如常,這會子盯着自己看,只覺他目光如炬,似乎能看透自己的心思、知曉自己心裏想什麼一般,不禁後退了兩步,心裏有些惴惴的。
雖說恆智禪師是已到耄耋之年的老人,但畢竟是個男子,這樣盯着清婉一個小姑娘看,終究有些不妥。英姑也是年輕姑娘不方便作聲,焦媽媽輕咳了兩聲,上前輕聲道:“大師,這是我家小姐傅清婉。”
恆智禪師微笑道:“是了,傅清婉。你終是來了。”
清婉等三人不禁一愣,聽這意思,莫非恆智禪師知道清婉要來上香?
焦媽媽道:“大師,您知曉我家小姐?都說您是未卜先知的活菩薩,當真是不錯的。”
恆智禪師仍然盯着清婉道:“傅家的小姐?是了,你是傅家小姐,也不是。”
這話說的看似自相矛盾,但是仔細品味,卻是大有禪機。
旁人倒還罷了,清婉卻大驚:莫非……莫非……這老禪師知道些什麼?
焦媽媽一向將恆智禪師視若神明,此時聽他如此說,不由想起了清婉死而復生的事情來,說道:“是呢,大師真是活神仙,我們小姐前幾天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醒來之後變了不少呢。”
恆智禪師恍若未聞,仍然盯着清婉道:“三世情緣,果然不錯。你終於是來了。”
清婉一愣:三世情緣?說的是我嗎?什麼叫我終於是來了?究竟是什麼情況?我剛剛撿到了白色的八卦石,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可以回到二十一世紀了,不在這兒陪你們玩兒了。
恆智大師似乎能夠讀懂清婉的心思,微笑着搖了搖頭道:“情緣已始,情絲已系,心不由己,身亦不由己。”
清婉不由地瞪大了眼睛:這老和尚,莫非會讀心術不成?否則為什麼他的話都像是在回答我心裏的想法一樣。心中疑竇大盛,不由虔誠問道:“還請大師明示。”
恆智禪師微笑道:“美有堪,堪有美,始有終,終有始。”
清婉仍然一頭霧水,滿臉懵懂。
恆智禪師捻須微笑,說道:“一切早有安排。施主只需順勢而為,莫欺人欺心即可。”轉身離開了禪房。
英姑這才敢開口,說道:“這老和尚也是得道高僧了,怎得這般不懂禮數,就這麼乾巴巴就把咱們扔在這兒,算什麼事兒呢?”
這時,一位年輕的知客僧進來,雙手合十行禮后,說道:“隔壁禪房已經備下了齋飯,還請三位施主不嫌粗陋,多少用些。”
仨人肚中早就飢餓,當下也不推辭,跟隨知客僧來到隔壁的禪房,一股香味撲鼻而來。只見桌子上擺了三副碗筷,另有幾碗素菜。
知客僧端上茶水,轉身掩門離去。
英姑拍手道:“早就聽說正覺寺的齋菜美味,今日可是要嘗一嘗了。”
焦媽媽也笑道:“可不是呢,我多少次陪着夫人來上香,從不曾來吃過這裏的齋飯。都說這正覺寺香火雖靈,住持師傅也和善,但獨獨在這齋飯上極是吝惜,從不曾輕易讓人來吃。今日看來,我們都是託了小姐的福了。”
清婉細看這桌齋飯,用的都是清一色的白瓷、烏木筷,簡潔素淡,不染奢華。一碟鮮香腌筍,看起來紅白相間,甚是賞心悅目;一碟蜜汁山藥,糯白的幾根山藥削皮之後蒸熟,淋了和着檸檬汁熬制的蜜汁,味道清甜;一大碗時蔬燴麥香豆腐丸子,湯汁豐富,看着讓人食指大動;一碟酸辣藕丁,清新可人;另有一碟冰花煎餃,一碟五福布袋,只見這五福布袋是以糯米粉製成小口袋模樣,裏面包括了香菇、玉米、山藥等多樣時蔬,袋口以油豆皮紮緊,精緻有趣。那茶水是由一個圓肚紫砂壺盛了,倒在杯中,顏色微黑髮黃,不似尋常茶葉,另有一股麥香,嘗了一口,原來是大麥茶。
清婉不禁暗暗喝彩:這一桌齋菜所用的食材均是平常之物,無甚名貴之處,但是做法中顯示的心思細巧卻甚不尋常,想來這做菜之人也是一位懂得生活之人。
焦媽媽與英姑扶清婉坐了,便欲在一旁伺候。清婉拉兩人坐下,倆人推辭:“下人哪能與小姐一桌共食?”
清婉笑道:“你們是我最親近之人,這又不是在家裏,不用如此拘禮。”
倆人仍是推辭。清婉又說:“你們看恆智禪師安排了三個座位,三副碗筷,他都想讓我們一桌共享午餐了,你們還要推辭嗎?”
焦媽媽想了一想,謝了坐,側身坐在清婉的下手。英姑也坐了。
清婉先夾了一塊蜜汁山藥入口,只覺糯中有甜,甜中有香,回味無窮,不由得喝了一聲彩,再嘗那鮮香腌筍,酸脆爽口,鮮美無比,大讚道:“這些齋菜當真美味!”手裏筷子不停,流水價地夾了菜來吃,口中不時發出讚歎之聲。
英姑用帕子捂住嘴,吃吃笑道:“焦媽媽快看,小姐平日裏也是端莊穩重的,今日竟也有這般大快朵頤的時候。”
焦媽媽也笑道:“英姑娘這就是少見多怪了。這正覺寺的齋菜那可是遠近聞名,據說當今聖上都來吃過,吃完之後讚不絕口呢。多少達官顯貴到了這裏,都想着一飽口福,不知道要說多少好話,花的香火銀子那就更是海了去了,饒是這樣,一般還是吃不到呢。聽說,這正覺寺的齋菜,只供有緣人來吃。若是無緣,就是搬坐金山銀山來,那也是吃不到的,若是有緣,哪怕一個銅板也不布施,也是可以吃的。今日托小姐的福氣,怎們也能一飽口福了。”
英姑道:“是了,我還聽說,聖上來吃了齋菜之後很是歡喜,想着讓這寺中的廚子去到御膳房供差,卻被婉言回絕了。你說,進御膳房給聖上做飯,那可是多少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呢。”
清婉口中嚼着一個五福布袋,含糊道:“那倒未必,御膳房雖好,終究是身不由己,哪像在這高山古寺之中率性隨意來的自在。”
焦媽媽道:“小姐的想法就是與旁人不同,想來這也是恆智禪師格外看重小姐的緣故罷。”
清婉舀了一碗時蔬燴麥香豆腐丸子,又夾了一個冰花煎餃,笑道:“媽媽,英姑,你們要是再說笑,這菜可都進我一人的肚腹了,到時候可別埋怨我吃獨食喔!”
焦媽媽與英姑不由失笑。
一時,主僕三人將一桌齋菜吃了個凈光,又喝了一大壺茶,只覺得精神飽滿、神清氣爽。
聽得她們進餐完畢,早有知客僧侯在房外,朗聲道:“三位施主用完齋飯,這就請下山吧。我們住持有一句話囑咐清婉小姐,諸事隨義隨心,不必過分委屈自己屈從,規矩原是人定的。”
清婉不禁一驚,這幾句話,竟似是在預測自己以後的生活一般,看來,這恆智禪師當真是深不可測,他到底還知道些什麼呢?於是向知客僧問道:“多謝寶剎款待。小女子還有幾事未明,可否引我去向大師請教?”
知客僧道:“住持師傅正在讀經,旁人不可打擾。他吩咐,請小姐用完齋飯就請下山去吧。”
知曉再多說無益,清婉攜焦媽媽與英姑向知客僧行禮謝過,又布施了兩錠銀子,轉身向山門走去。
家丁並小廝們早抬了小轎在寺門口候着,待三人上了轎,沿着山路下山。
此時,天色已是下午,艷陽高照,清風吹來,帶着各種野花的香氣,甚是清爽宜人。
清婉一路無語,她在反覆的思量恆智禪師的那幾句話,但始終不得要領,後來索性不再去想,只是手裏拿了那塊白色的八卦石把玩。。
不覺間又走到了上山時喝茶歇腳的那戶老農處。
只聽得轎外得得聲響,掀簾看去,卻是十幾騎駿馬從院內奔出,馬上的男子個個身着黑色短衣,當頭的一人所騎的正是那匹雄壯的大黑馬,再抬頭看,這騎在馬上的竟然就是剛剛救自己於危難之中的杜岫岩,仍是那身玄色長衣,外面披了一件玄色薄氈斗篷,當真是人似虎,馬如龍,人亦矯捷,馬也雄峻,英姿英發、氣勢雄壯。
清婉一時有些失神。
杜岫岩一行並未注意到路邊的三乘小轎中就是剛才有過一面之緣的傅清婉,待到出了院門,伸鞭在馬臀上輕輕一擊,馬兒便撒歡跑開了。馬兒跑的極快,不到一炷香功夫,已經不見了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