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哲人貝內特太太
查塔姆伯爵並沒有攔着莉迪亞不讓她回家的打算,而是派出了自己莊園上的一輛馬車給彭斯太太送客人。
皮特先生自告奮勇提出送威克姆夫人回朗伯恩。
“她知道你出錢替她打發了那個華而不實的丈夫嗎?”查塔姆伯爵問兒子。
“應該還不知道。”皮特先生遲疑一下回答。
“她不知道?!”查塔姆伯爵詫異,“喬治,你這算什麼?為了心愛的女人默默奉獻?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竟然是這麼富有浪漫氣質的一個人。”
皮特先生臉一紅,“也不是,我只是不想讓她覺得欠了我什麼。”
查塔姆伯爵無語,最後擺擺手,“你愛幹什麼就去幹什麼嗎,只要別忘記回來過聖誕節就行了,還有倫敦的那些事務,我希望你不要疏忽,否則你的堂兄一定非常樂意接替你去打理。”
皮特先生擁抱了他美麗的父親——不是所有人都能對自己的父親用這個形容詞的,這曾讓他在年幼時有些驕傲,長大后又有些困擾,最後終於能泰然處之,查塔姆伯爵不管長什麼樣子都是他的父親,“爸爸,無論怎樣,我都永遠愛您!”
查塔姆伯爵挑起眉毛,有些抱怨地說道,“謝謝,喬治,聽你這麼說我很欣慰!雖然為了得到這麼一句煽情的話我做出了巨大讓步。”
皮特先生忍不住扁嘴,“爸爸,即便你沒有做出讓步我也愛您。”
查塔姆伯爵在兒子離開前告訴他,“我很喜歡威克姆夫人的陪伴,早上一同散步,還有晚飯後跳跳舞的時候她都是個不錯的人選,所以你盡量勸說她和你一起回來過聖誕吧,以洛伊斯的名義邀請就不會有人說閑話了。”
皮特先生臉色微微扭曲,“爸爸,你不能這麼霸道,她早上和晚上的時間你都要佔用,那我怎麼辦?”
查塔姆伯爵理所當然地答道,“你還有早上和晚上之間的時間,當然,前提是洛伊斯不來和你搗亂的話。”
看著兒子幾乎是忍氣吞聲地離開,漂亮的伯爵心裏才平衡了一些,他很愛喬治,可以為他做出任何犧牲,但是在做出重大犧牲後會有些不爽快總是難免的。
在回赫特福德郡的馬車上,莉迪亞把父親貝內特先生給她的信再拿出來細細地看,想要仔細揣摩一下是否是家裏出了什麼其它事情。
“別緊張,我想我知道貝內特先生為什麼急急忙忙讓你回去。”坐在她身邊的皮特先生忽然說道。
莉迪亞轉過臉來看着他,有一種謎題即將被揭曉的緊張。雖然答案已經大概被猜到,但還是要被確認之後才能安心。
皮特先生也不是很輕鬆,臉色凝重,看着她說道,“威克姆夫人,這件事我原本不打算說出來,可是我考慮來去,認為你是事情的當事人,有權知道一切真相。”
“你要告訴我是你安排艾倫先生去找威克姆的?”
“威克姆先生竟然全都告訴你了!”皮特先生吃驚,“是在那次他約你去馬爾巴勒的時候嗎?我以為他只是很感性地想最後再見你一次呢。”
“威克姆先生從不感性,他一直都無比現實,”莉迪亞自嘲笑笑,“他去見我除了好奇心使然,想要探聽一下是誰這麼大手筆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看看背後出錢的這個人是否還有其它油水可沾,如果是個年紀很大的男人,那他還準備過上十年後回來接收我這個可能已經成為富孀的妻子,由此再發一筆橫財。”
“天啊!”皮特先生震驚地幾乎要氣憤了,“這樣的人怎麼能結婚!”
“所以我應該感謝你讓我用這種體面的方式擺脫了一個不適合婚姻生活的男人。只是這麼一大筆錢我不能白白讓你出……”
“請別這麼說,”皮特先生打斷了她,“我不想否認做這件事除了想替你擺脫一樁桎梏一樣的婚姻外,也存在有私心。你了解我,我不是一個愛管閑事,樂於助人的人,我只做自己覺得需要去做的事情。”
皮特先生說著抓住了莉迪亞的手,深邃的眼睛裏充滿熱情,“威克姆夫人,我為我去年聖誕前在內瑟菲爾德向你提出的無禮提議鄭重道歉!不知你是否能行行好,接受我誠摯的歉意呢?”
“去年聖誕前在內瑟菲爾德?”莉迪亞想起來那是皮特先生頭次對她表示愛慕,提出了很多讓人動心的美好條件想要包養她做情人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當然,我接受你的道歉,其實我早就不生氣了,雖然你當時的做法和說辭都非常不尊重人,讓我很惱火,但是自那以後你的言行都無可挑剔,是除了洛伊斯之外對我最關心的朋友。”
“那麼,我現在是否可以要求和洛伊斯享受同等的待遇,稱呼你為莉迪亞,而不是客氣疏離的威克姆夫人?”皮特先生再接再厲。
“這——”莉迪亞有些遲疑,“其實我覺得沒問題,但是我恐怕別人聽到了會多想,你也知道人言有多麼可畏,我們頂好不要去自找這方面的麻煩。”
“我知道,我只要求取得在沒人的時候能私下裏這麼稱呼你的權利就滿意了。”皮特先生殷切地說道。
“好吧,如果你堅持。”莉迪亞有些艱難地說,這不是什麼大事,但她直覺要是這樣步步退讓的話,皮特先生接下來會提出更讓她無所適從的要求。
果然,皮特先生聽她同意了就臉上一亮,挪了挪身子,坐得更近了,兩個人幾乎要貼在了一起,用愈發殷切的眼神看着她,“我從沒想過我會對一個女人表達兩次愛慕之情,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時又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既然你已經原諒我上一次的冒犯,那我要懇請你認真考慮我現在的請求,接受我這一份真誠的愛慕之情!莉迪亞,親愛的,相信我,你不會後悔的,真正的情意是一樣能讓人無比快樂的東西,能讓時間裏流淌着快樂的音符,能讓平淡的景色變得美麗,無聊的生活變得趣味橫生。”
莉迪亞紅着臉低下頭,她如今對皮特先生的看法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又即將擺脫受束縛的身份,其實是很願意嘗試一下和他談談戀愛的,只是被忽然問到了當面實在有些緊張和不好意思。
皮特先生也很緊張,“莉迪亞?”
莉迪亞在心底給自己鼓了把勁兒然後才抬起頭來,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連莫蘭男爵夫人都心心念念想要抓住的男人一定有着他不為人知的好處,這樣的人我並不想錯過。”
皮特先生聽她提到男爵夫人先是一緊張,然後驚喜起來,“你是答應我了!”
莉迪亞微笑點頭,看着面前這張因為喜悅而顯得容光煥發的英俊臉孔,感覺周圍的空氣里彷彿真的流淌起快樂的音符,溫馨而美妙。
在接下來的旅途里,莉迪亞有幸見識到了一個把欣喜快活寫在臉上的皮特先生,這和他平常的驕矜樣子有着天大的區別,莉迪亞在心裏暗自琢磨,如果他和自己在一起后能經常保持這個狀態,那自己今天的決定就英明至極。
不過莉迪亞現在的身份還是威克姆夫人,所以不能太過放肆,在把莉迪亞送回朗伯恩之後皮特先生就準備去倫敦處理一些事務,然後再回他父親那裏去。要等威克姆先生‘遭遇不測’的事情在親友鄰居們之間引起的驚訝和熱議冷卻下去后他們才能再慢慢來往起來。
“現在的人們總愛大驚小怪,把別人家的不幸議論不休,等到聖誕節之後威克姆先生的\&#o39;不幸\&#o39;消息也許才會慢慢不被人提起,所以你大可安心留在你父親那裏,等到明年春天再來赫特福德郡。”莉迪亞很客觀地計劃。
“分開這麼久,我會想你的。”
“我們可以保持信件往來。”
“我們經常通信會被人詬病的。”
“不要緊,你可以把給我的信夾在洛伊絲的信里一起寄來。”
“比起給你寫信我更希望見到你本人,不如你來我父親的莊園過聖誕吧,就說是洛伊絲邀請你。不過我要事先提醒你一下,不用每天晚上都費心陪我父親跳舞,他其實對這種活動沒什麼興趣,只是不好意思讓你掃興所以才每晚都跳。”
“真的嗎?不可能吧!”莉迪亞感到萬分驚訝,“雖說剛開始的時候是我認為他晚上總坐在書房裏對身體不好,所以才提議可以跳跳舞活動一下,但後來伯爵閣下就習慣這個飯後娛樂了,一般都是他主動提議要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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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一個女婿猝然離世,朗伯恩這個聖誕節氣氛有些壓抑,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安慰着莉迪亞。貝內特太太更是把她放在了家裏最重要的位置上,連每天吃什麼菜準備哪道點心都要先來徵求一下小女兒的意見,那意思是生怕她心裏苦悶不思飲食而傷了身體。連賓利姐妹在來拜訪時都生硬地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莉迪亞對家人的擔心和特殊關照有些內疚,只好一門心思地盼着時間快點過,可是世事往往就是這樣:在你想要時間快一點的時候它就會慢得像蝸牛爬。於是這段時間成了莉迪亞上輩子加上這輩子所渡過的最漫長的幾個月。
當濕冷寒冷的冬天終於過去,去了城裏的人們絡繹回到鄉下,大家穿起眼色鮮亮的衣服開始了春季的聚會時,沃爾特太太特意來探望她年輕的朋友。
對於沃爾特一家,特別是沃爾特太太和小沃爾特先生的友誼,莉迪亞是萬分看重的,這次沃爾特太太能特意來看望自己,讓這段委實是無聊沉悶的時間有些消遣更讓莉迪亞十分感激。
由於接觸的時間不長,沃爾特一家除了小沃爾特先生外其餘人對威克姆先生的印象還是很不錯,因此對發生了這種悲痛的事情格外惋惜感嘆。
沃爾特太太以年長朋友的身份已經給莉迪亞寫來了好幾封安慰鼓勵她的長信,期望她勇敢堅強地面對不幸,這次更是安排出了整整兩周時間,準備在朗伯恩好好陪伴莉迪亞些天。
十分湊巧,皮特先生正好安排出了時間,幾乎和沃爾特太太同時到達了赫特福德郡。
他和莉迪亞好幾個月沒見,滿擬着等了這麼長時間后,莉迪亞總算已經不再是新寡的身份,可以重新開始正常的社交生活,他這下終於可以和親愛的莉迪亞經常見面互訴衷腸了。
不想偏偏中途跑出來個沃爾特太太和他搗亂,只要他去朗伯恩時沃爾特太太必然陪在莉迪亞身邊,而因為馬拉德小姐被伯爵庄園裏的一些事務絆住沒能陪他一起來,所以他也沒借口把莉迪亞單獨請到內瑟菲爾德去,只能很鬱悶地坐在朗伯恩的客廳里聆聽沃爾特太太和莉迪亞的高談闊論。
這天沃爾特太太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就婉轉說道,“莉迪亞,你是個堅強的女人,在遭遇了悲慘不幸之後能理智地控制情感,沒有放任自己沉浸在過度的悲傷中不能自拔,要知道,那樣只會讓你憂鬱成疾,毀了自己的身體,徹底終結了家人的寧靜生活。”
莉迪亞淺笑,“謝謝你,沃爾特太太,你不必為了這些我本就應該做到的事情再來誇獎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懂得這些道理。其實我早就想對你們說了,請放心吧,我會從悲痛的陰影中走出來,照顧好自己的。”
沃爾特太太立刻接住她這句話,“這就對啦,親愛的,不過一個人總是孤零零的,人總要給自己找個伴兒才好,特別你還這麼年輕人又漂亮,你應該考慮一下從現在開始就多去認識一些異性朋友。”
坐在另一邊的瑪麗這時跟着發話,“對啊,沃爾特太太說得沒錯,莉迪亞,你這幾個月太沉悶啦,就算你一直說自己能想開,沒有悲痛欲絕,但你的沉默寡言說明你還是有些抑鬱,我認為你該換換環境,在心環境裏肯定能結交到不少人。”
“對啊,不如和我去倫敦住段時間,我和沃爾特將軍天一熱就打算去巴斯,你正好和我們一起去。”沃爾特太太說。
“對,巴斯是個好地方,媽媽昨天還提到巴斯的礦泉水非常利於健康,媽媽呢?讓她和你說,她去哪兒了,怎麼還不來。”瑪麗說著探頭往門口張望。
莉迪亞看看沃爾特太太,再看看不擅長說這些卻還要一直插話的瑪麗,恍然明白她們這大概是一早就背着自己商量好的,想勸自己跟着沃爾特太太離開朗伯恩去散散心。
不過現在自己就算需要散心也不能離開赫特福德郡,否則丟下才趕來的皮特先生,還是以想要結交新朋友的名義離開,那可也太說不過去。扭頭看看皮特先生,果然臉已經板起來了。
於是婉轉推辭,“謝謝你的好意,沃爾特太太,不過我最近沒有出遠門的打算,人在沒什麼興緻遊玩的時候還是住在自己家最舒適。”
“別這麼快拒絕,親愛的,再考慮考慮,我昨晚也和你母親提起過這打算,她十分贊成,也認為你出門散散心會對身體有好處,特別是聽說沃爾特將軍在巴斯有很多熟人,不少還是年紀輕輕的英俊軍官時,她就更支持這個提議了,並且斷言到了地方你一定會開心極了的。”沃爾特太太用輕鬆愉快的語調說。
“哎!”莉迪亞尷尬了,她現在早就過了追求年輕英俊軍官的衝動年紀,母親怎麼還這樣自說自話地以為她會高興。
正想要解釋一番,皮特先生忽然冷冷地插話了,“太太,你的熱情和對朋友的真切關懷十分讓人感動,但是她不需要,就請別再使勁鼓動她了。”
“為什麼?”沃爾特太太本來就對皮特先生會有耐心坐在朗伯恩的客廳里陪她們說話感到很不可思議,不過想到也許他是受了馬拉德小姐的委託來照看朋友,也就沒多在意,一門心思都用在要怎樣動員莉迪亞答應和她一起去倫敦和巴斯這件事上,忽然聽到了皮特先生出聲阻撓就連驚訝發問。
“因為威克姆夫人不需要為了再給自己找個伴侶而特意跑去倫敦和巴斯結交一大堆也許根本就不值得一見的人物,而她留在朗伯恩也不會一直抑鬱不樂。”
“為什麼!?”沃爾特太太忍不住又再問了同樣的一句話。
“因為威克姆夫人已經同意了我的求婚,從現在開始我會承擔起安慰並且照顧威克姆夫人的責任!”皮特先生語出驚人。
沃爾特太太和瑪麗一起長大了嘴巴瞪着他,震驚得發不出聲音。
莉迪亞瞬間有捂臉的衝動,這位就不能再低調一段時間嗎?這是在急什麼啊!
“天啊!上帝啊!我要暈倒了!”門口傳來貝內特太太不可置信的聲音,她扶着門框支撐住自己因為受驚過度而有些搖搖欲墜的身體,“莉迪亞,寶貝,快點告訴我,皮特先生說的是真的嗎?我沒有在做夢吧!”
“沒有,媽媽,”莉迪亞在六隻瞪得圓圓的眼睛注視下只得吞吞吐吐地承認,“他說的是真的,不過我是打算先不要把這消息公佈出來的……”
“噢!貝內特先生!出大事了!你在哪兒!天大的喜事!有人向我們的莉迪亞求婚啦!她已經答應了!……是皮特先生!!!!想想吧,是皮特先生!!!!!”貝內特太太根本沒有聽到女兒想保密一段時間的話,已經吵吵嚷嚷地去找丈夫報告這天大的喜訊去了!
由於她沒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狂喜的心情,半個小時之後,朗伯恩從管家到廚子就全都知道了這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喜訊!!!
莉迪亞無奈地看看還保持着一臉震驚神情的沃爾特太太和瑪麗,再看看絲毫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反而理所當然,認為就該這樣的皮特先生,“唉………”她已經可以想像今後數天會置身於怎樣的麻煩與紛擾之中。
不過心裏也莫名劃過了一陣輕鬆,兩世為人,剛來到這裏時就背負了一個極差的名聲還有窘迫的處境,這些因素都促使她努力保持着謹慎穩重,只有偶爾在面對皮特先生時才會率性本色一些,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難得皮特先生承受能力這麼強,沒有被她嚇跑。現在終於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直以來的隱忍自律,自重自強有了最好的回報,可以徹底擺脫這個身份因為私奔而嫁了一個不可靠丈夫的陰影,堂堂正正的和一個認真追求自己的男人交往然後結婚,這種發展前景聽起來雖然普通又平凡,但不就是每一個年輕女人都嚮往的幸福生活嗎?
而貝內特太太則再次神奇地證明了她才是這個家裏最富有智慧的人——在莉迪亞十五歲的時候她就曾斷言莉迪亞是所有女兒中性格最好最可愛的一個,必定能找到個好女婿!現在這即將到來的好姻緣就強有力地證明了她的遠見卓識!
於是貝內特太太再次斷言——親愛的莉迪亞長相漂亮,人聰明,性格更是好得無與倫比,這麼可愛的女人做丈夫的肯定會對她越來越喜愛,今後莉迪亞一定會和貴婿皮特先生相親相愛,幸福生活。
鑒於她之前那些看似市儈其實很富有哲理性言論的準確性極高,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一次她也會預言成功,她最心愛的小女兒必然會和皮特先生相親相愛,幸福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