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傾心
“玉琳,這個時候,你可以告訴我,你心裏的那個秘密了嗎?”柳勁松並沒回答玉琳的問題,而是溫柔的反問。這溫柔的聲音讓玉琳渾身一震,接着低頭看着交握的手,他們是夫妻啊,是要走一輩子的人,為何不能告訴他呢?
玉琳覺得,心底某個地方,又裂開了一個小口,就在柳勁松覺得等候太長,想再次開口相詢時,玉琳輕聲開口,聲音輕的玉琳自己都聽不清楚。
“我娘,我娘她,並不像眾人所知的,已經去世。她沒有去世,一直都活着!”玉琳艱難的說完這句,覺得手心裏的汗越來越多,心也開始往下沉,他會怎麼想自己?柳勁松依舊握住玉琳的手沒有鬆開。不,不僅沒有鬆開,反而憐惜更重,莫非,他並不認為這是個醜聞?玉琳的的眼眨了眨。
柳勁松已經道:“我,猜到了!”猜到了?玉琳驚訝抬頭,柳勁松依舊看着她:“是的,我猜到了,只有你的母親還在世上,只有你的母親不能公之於眾,你才會這樣患得患失。”
況且,這樣的事,在大家族中,其實並不算罕見。柳勁松看着妻子,玉琳驚訝的連淚都忘記流,柳勁松輕輕地把玉琳攏進懷裏:“我說過,我娶的,是你,你是公主也好,是乞丐婆也好,只要你是你,我就要娶你!”
真的嗎?玉琳覺得心裏漫過歡喜,可又覺得這樣好像不夠,柳勁松低頭看着玉琳:“當然是真的。玉琳,這個世上,只有你和娘,是我從不想騙的!”
說著柳勁松把玉琳眼角的淚沾下來:“別哭了,都說,懷孕時候流淚,會害眼病的!”
“我並沒有哭,只是眼睛發酸罷了!”玉琳站直身子,很像讓自己和原來一樣面對柳勁松,可是想法是這樣的,做卻做不到。柳勁松又笑了,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看着玉琳面前擺着的那兩個匣子:“這兩個匣子,也不是吳夫人送來的,該是你……”
“裏面的東西,是她做的,送來卻是吳夫人讓人送的!”玉琳再次打開這兩個匣子,從裏面取出楊墨蘭的信:“當我選中徐知安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我一母所生的弟弟!”
一母所生?柳勁松沒料到玉琳和柳勁松之間的關係是這樣的,眼一下瞪的很圓,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玉琳。玉琳接着搖頭:“不,和你想的不一樣,徐知安,並不是爹爹的孩子!”
這麼說來,當初玉琳的娘就是另嫁了,在民間,另嫁算不得一件稀罕事,但在皇家,另嫁正經是件很稀罕的事。玉琳把信遞給柳勁松:“這封信寫的十分的讓我動容,可我還是不知道,她到底是真惦記我還是假惦記我。直到今日,我讓人去問吳夫人,吳夫人說,所有要說的,都在匣子中。我才知道,她不擅針線,可也為我的孩子做了數件小衣衫!”
說著玉琳把匣子裏的小衣衫拿出來:“你瞧,這衣衫雖保存的很好,這邊還是有些微微的發黃,這衣服,已經有年頭了。她針線不好,是要花了多少心血,才做成這麼幾件沒有一根線頭的小衣衫!”
“想來,她也惦着你,可是當初……”柳勁松的話被玉琳打斷了:“當初去接時候,她已有了身孕將產,柳知安只比我小兩歲。十六歲的探花郎!”
“別去想了,玉琳,你將為母親,岳父很疼愛你,而我,也一直把你放在心上!”柳勁松聽出玉琳話里的哀傷,把她的手握在手中輕聲安慰。
“怎麼會不去想呢?那是我的母親,是曾待我如珠似寶的母親。你知道嗎?從我離開之後,再沒聽到那樣溫柔的呼喚,再沒見過那樣溫柔的眼,再沒有醒來時被心疼地摟在懷裏!”
吳王畢竟是男子,再疼愛有些事也不能做,而不管是已去世的王妃還是林氏,都不會那樣對待玉琳。
柳勁松把玉琳溫柔地摟在懷裏:“現在,你有我,我會溫柔的呼喚你,我會溫柔地看着你,我會在你噩夢醒來時,把你心疼地摟在懷裏!”
玉琳在柳勁松懷裏搖頭,柳勁松低頭看妻子:“你不相信嗎?”玉琳唇邊有一絲笑:“不一樣的,母親和丈夫是不一樣的。”
說完,玉琳又微微頓了下,才對柳勁松道:“抱歉,我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一直溫柔寧靜,能讓人見到了,就覺得很安心的女子!”
“你說什麼傻話?我說過,我要的是玉琳,而且你這樣,我很歡喜。”柳勁松眼裏的濃情做不得偽,玉琳不由遲疑一下:“為何歡喜?”
“因為,你只有在我面前,才會這樣,玉琳,做夫妻就是這樣的,在別人面前不能說的話,不能做的事,在對方面前都能說,都能做。”是這樣嗎?玉琳的眼裏閃出亮光,接着就道:“說的就像你做過許多次夫妻!”
說完玉琳就覺得自己這話不對,臉不由微微一紅,柳勁松卻沒聽出玉琳話里的含義,反而笑着道:“我雖只娶了一個你,可我聽娘說過,在邊疆時候也見過。玉琳,天下的夫妻,並不是每一對,都是那樣貌合神離相敬如冰的!”
這話真好聽,玉琳的眼越來越亮,柳勁松忍不住把她的手握的更緊一些:“玉琳,我喜歡你,從來都不是騙你的,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喜歡你!”
這話真動聽,而且這話讓玉琳也很歡喜,原來,就算是公主,也能得到人的全心喜歡,而不是那貌合神離,彬彬有禮卻沒有多少感情的相處。
玉琳低頭,聲音變的很小:“玉琳也喜歡啊,玉琳也喜歡阿松,並且,非常的喜歡!”真好,這樣真好,柳勁松覺得自己站在鮮花叢中,滿心都是歡喜,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讓自己歡喜的事了。
阿松也喜歡玉琳,這輩子都不會變的喜歡!柳勁松把玉琳抱的更緊一些,夫妻,就該是這樣,兩心相悅,再不去想別的。
“側妃!”侍女看見林氏走過來,忙躬身行禮,林氏讓她們起身才道:“聽說公主今日不大想吃飯,我特地命廚房給公主燉了鴿子湯,讓人送來!”
侍女並沒去接那鴿子湯,只是輕聲道:“駙馬方才回來了,和公主在裏面說話呢!奴婢們並不敢打擾!”夫妻居室,自然是要召喚才能進去,林氏不知怎麼心裏嘆了聲才笑着道:“我知道了,這湯就放在這裏,等公主喚人時,你們再送進去!”
侍女應是,送林氏出去,林氏看着那低垂的帘子,轉身離開,別人的幸福,真是羨慕都羨慕不來,自己能有的,終究不過是別人艷羨的榮華富貴罷了。不過如此。
把心裏藏着的秘密告訴丈夫之後,玉琳覺得,這天都比原來明亮許多,讓侍女送來膳食,聽說林氏特地讓人備了鴿子湯,玉琳不由哎呀了一聲:“倒是又委屈了林姨!”
柳勁松給玉琳打一碗湯,拿着勺喂她:“好好吃東西,不要去想那些。長輩們的事,我們小輩也不能置喙!”玉琳把湯連勺子一起含在嘴裏,故意不把勺吐出來,柳勁松看的好氣又好笑:“怎麼這樣調皮!”
玉琳這才笑着把勺吐出來,柳勁松拿了另一把勺子讓玉琳喝湯,玉琳已經歪頭一笑:“其實呢,我就是愛調皮,怎的,你後悔了?”
“我不後悔,我很喜歡,非常喜歡!”柳勁松答的沒有一點疙瘩,也拿起筷子吃飯:“宮宴真是沒什麼吃頭,還是家裏的飯菜香!”
這樣輕鬆的說出家這個字,玉琳覺得很歡喜,夫妻就是該這樣的,想着柳勁松說過的話,玉琳臉上越發歡喜起來,有相愛的夫妻,有可愛的孩子,這才是家,而不是某某府。
“你和駙馬,近些日子很不一樣!”吳王歷來怕冷,王府內早早就生爐子,今年也不例外。吳王屋裏不但生了熱熱的爐子,吳王還穿了厚厚的裘衣,看着在自己身邊抄寫詩詞的玉琳淡淡的道。
“爹爹!”玉琳有些害羞地喊到,吳王笑了:“都要做娘了,就別這樣做小女兒態。你和駙馬能夠恩恩愛愛的,我很放心!”
“爹爹這話,還是有別的味道呢!”玉琳索性放下筆,湊到吳王身邊。
“當然,你是我從小疼大的女兒,長大出嫁也就罷了,和駙馬恩恩愛愛也就算了,可是現在他在你心裏,已經超過我在你心裏的地位,我這心裏,總是會有些不舒服!”
吳王坦率承認,玉琳不由抿唇一笑就道:“那當日,你和娘相遇相知,外祖父,可有什麼別的想法?”
“你外祖父,那時已經過世了,我也沒法去問。不過,倒是另一個人,有別的念頭。哎,當初要知道他一直覬覦你娘,我當時就該把他趕走!”
“爹爹!”玉琳推一下吳王,吳王從沉思里醒來,笑着道:“不過說說罷了,我也趕不走,那時我是出門雲遊的秀才,生母已經去世,家裏兄長太多,嫡母待我不大好,父親雖疼愛,可總不能偏心太過,哪能去把他趕走呢?一趕走,不就暴露身份了!”
這個身世,編造的還真是合情合理,玉琳笑了笑就道:“那徐大叔,長的什麼樣子,能生出一個十六歲就中探花的兒子,定十分聰明!”
“他是個好人,後來,我也和他算是朋友。可惜,就算是朋友又如何,到底不是托妻子的朋友!”
吳王的感慨讓玉琳再次沉默,吳王看着女兒:“想什麼呢?”
“想您年輕的時候,還有,娘那時候,一定風采過人,不然的話,也不會讓爹爹你念念不忘,更不會讓徐大叔等了這麼多年!”玉琳隱約知道的,是徐知安的生父,比吳王還要大上兩歲,遲遲不肯成親,為的就是楊墨蘭。
“你娘確實和別人不一樣。”吳王再次感慨一聲,能收留當時狀似落魄的自己。這樣的人,怎麼能以尋常村姑視之?自己,確實先負了她,她另嫁也能想到。遲遲想不通的,是自己。既然能被楊墨蘭吸引,就該知道,楊墨蘭,從來都不是普通女子。
那個,火一般的女子,怎會像自己從小結識的那些大家閨秀一樣,似水一樣溫柔,也似水一樣無趣。
“爹爹,爹爹!”玉琳急急喚着吳王,吳王這才笑一笑:“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我真傻,真的,那麼簡單的道理我竟想不明白。在她瞧來,是我先負了她。她一個孤身女子,大肚子的時候丈夫突然不見,沒有立即倒下已經是很堅強了。可恨我竟輕易相信了他們的說辭,我該早一點想到,她定不會來的!”
側妃之位,僅讓侍從去迎接,別說楊墨蘭已經另嫁,縱然她沒有嫁,也絕不會跟着侍從前來的。我,從不是男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楊墨蘭的話又在吳王耳邊響起,她要的,是全心全意,毫無保留,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
既被她吸引,又不能給她全部,她不願,她不滿,也是理所應當的。墨蘭,我自認了解你,可到現在才知道,我分明是一個俗人,以為榮華富貴能讓人拋掉一切,可是我算錯了,對方是你,那就不會。
百畝茶園,已夠我們夫妻生兒育女,日常過活,又何必回那富貴牢籠,為那富貴榮華,看別人眉間眼梢的閑氣。吳王長長嘆氣,對玉琳道:“別為我擔心,我只是想明白了,你娘她,從來都是視榮華富貴為浮雲的女子。是我想錯了她,算錯了她!”
自己的娘,真是那樣的女子嗎?玉琳看着吳王還是沒說話,吳王遲疑一下又道:“你若不信,可以寫信去問問!”
公主寫封信去貴州,實在太簡單了,玉琳還是搖頭:“不用了,爹爹,我想,總有一日,我會當面問她,而不是現在!”吳王拍拍女兒的手,再沒有說話,那些糾葛,該散的就散了吧,很多事情,並非人力所能為。
深秋已過,又入冬來,京城剛入冬就下了一場不小的雪,玉琳讓人在園中亭上放了火爐,和柳勁松在那賞雪消寒。柳勁松見玉琳興緻勃勃,也就命人拿了鐵絲網來,放在爐上給玉琳烤肉吃。
玉琳雖也吃過烤肉,但像這樣吃法還是頭一遭,新奇異常,嘗嘗味道不錯,更加歡喜,問柳勁松這是從哪學的?
“當然是在邊境時候學的,邊境的雪比京城的大多了,不過那時候也不是烤肉,多是拿些毛豆山芋來燒。有一回捉到一隻野雞,把它連毛烤了,真是香的沒辦法。”柳勁松說著,忍不住咽一下口水。
玉琳掩口一笑:“你若喜歡,再過幾日,瞧他們有沒有送上野雞,若送上來了,你就自己烤來吃!”
“這別人送來的,和自己烤的,不一樣的!”柳勁松吩咐侍女送上酒來,跐溜喝了一口酒,也不拿筷子,就用刀挑着烤肉往嘴裏放,含糊地說。
京城大宅子裏的日子,的確是榮華富貴到沒邊了,可有時難免也少了些野趣。玉琳養眼珠一轉就道:“那等我生下孩子,我們就到莊上住幾日,秋日裏,正好打獵呢!”
“是你想去玩吧?”柳勁松一語戳破,玉琳的臉不由紅了紅,伸手扯住柳勁松的袖子撒嬌:“別說出來嘛。我還沒打過獵,聽說青唐的貴族女子,每個人都好騎術,好獵術!”
“青唐女子,的確和我大雍女子不大一樣!她們沒那麼溫柔,性情也更火辣一些!”柳勁松順口說著,卻發現玉琳已經把扯住自己袖子的手放開,不由奇怪地問:“怎麼了?”
“你那麼喜歡青唐的女子,為何不娶一個?”玉琳的話讓柳勁松噗嗤一聲笑出來,接着就湊到她耳邊:“怎的,你在吃醋?”
“才沒有吃醋!”玉琳的聲音喊的有點大,接着去推柳勁松:“別湊那麼近,把孩子給熏着了!”柳勁松順勢把妻子的手握住:“就是要熏你,不熏你,我去熏誰呢?就算天下別的女子再好,我也只要你!”
玉琳又是一笑,接着就推柳勁松:“少說話,趕緊把肉再烤些出來,孩子說,他餓了!”
“臣謹遵公主懿旨!”柳勁松裝模作樣行了一個禮,玉琳又是一陣大笑,肚裏的孩子也感覺到父母的歡樂,在那踢了玉琳一腳,玉琳拍了拍肚子,乖孩子,等會就有吃的了。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的很快,過完年一轉眼就到了三月,玉琳的身孕也已滿足,這日一早起來就感肚疼。穩婆和御醫,都是早就在王府里伺候的,即便吳王府內,這是頭一次有人生孩子,也是非常迅速地把玉琳送到已預備好的產房。
吳王和林氏也各自得到稟報,吳王不好親自前來,林氏忙帶了人到產房外面等候。柳勁松焦急地在檐下徘徊,瞧見林氏,忙上前招呼。
林氏嫁了吳王這麼多年,這樣的事也是頭一遭,不過她沒出嫁前,早被老嬤嬤們灌輸了很多這樣的知識,此時也不會慌亂,只是道:“駙馬還請到旁邊歇息,這裏有我們就好!”
可是裏面生孩子的,是自己的妻子!柳勁松嘴裏應着,腳步卻沒有動。林氏的眉不由微微一皺,這有些不大合禮法。林氏正待再次勸說,已經傳來柳鳳英的聲音:“松兒,側妃說的對,你還是到旁邊等着吧。”
“娘!”柳勁松當然曉得,這樣才是合禮法的行為,可這顆心,怎麼才能收的住,裏面掙扎着生孩子的,是自己的妻子,不是別人的。
柳勁松遲遲不願走,柳鳳英已經對林氏抱歉地笑了笑:“這孩子,就是擔心公主,這裏有這麼多的人呢!”
“這也是他們小夫妻情深意重!”林氏回了一句,就聽到房裏傳來玉琳壓抑不住的尖叫聲,這一聲讓林氏忘了和柳鳳英寒暄,心一下提起來。
柳勁松已經衝到門前:“玉琳,你要不要緊!”侍女攔住他:“駙馬,您還是到旁邊去吧,不然的話,公主聽到了,又擔心了!”
還是公主擔心比較好用,柳勁松依依不捨地往那扇門背後看去,腳步雖往旁邊走,但那架勢,隨時準備衝到屋前。柳鳳英把兒子推出院落,笑着對林氏道:“沒見過生孩子的人,真的會被嚇到!”
兒奔生娘奔死,很多時候不是一句空話,林氏覺得自己手心也有汗,只聽說女人生孩子很兇險,可從沒感受過,這會兒才覺得果然不是件輕易的事。
柳勁松走出院子,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可那腳步還是不聽使喚,依舊在門前徘徊。不一會兒見吳王也被內侍推着過來,柳勁松忙上前相迎:“王爺!”
吳王讓內侍退下,柳勁松上前推着吳王:“都說,要好一會兒呢!”
吳王嗯了一聲才道:“我從不知女人家生孩子,會是這樣兇險!”柳勁松也深以為然,再多的聽說,都不如親眼所見。
“所以,你不能對不起我女兒,不然的話,我動不了手,也會讓人把你活活打死。不管你有多位高權重!”這話題轉移的很快,柳勁松忙道:“王爺,我對玉琳,是真心相待!”
“我的女兒,身為公主,被人敬仰,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是,端看是真心還是假意。駙馬,我知道你的身世,更曉得陛下有意抬舉你。可是我的女兒,也是我如珠似寶養大的!”吳王並沒被柳勁松的話打動,依舊看着他。
“王爺,我不會指天發誓,只想請你看我的一舉一動。我知道,您擔心我不過是為了權勢才娶玉琳!”明白吳王的用意,柳勁松笑起來,笑的很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