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殘響碎音

若有沙礫流逝，無人為其哀嘆，無人向前挽留，縱然燦金須臾誕生其中；如有寶鑽墜落，人皆為其悲鳴，人皆展臂圖拯，縱有猙獰裂紋蔓延其身。

人是平等的嗎？

無人知道答案，或者，人人皆知答案。

上官溪看着尚在襁褓中的龍殷，手指卻停在了那稚嫩臉龐前。彭瀾託付於她的希望，那因“私心”降臨的生命。

如果她沒有得到自己的特權，是否又會成為像王榮那般凄慘的少年，又或者和她的母親一樣仍舊愛着這個世界。她不知道，無人得知。

縱然每個生命都有價值，卻不是每一個的價值都對等。她不會喊空口號，也比所有人都清楚，犧牲在所難免，少數的消逝能換來大量的生命繼續在長夜中行駛，直至黎明到來。

這麼看來，就最初的理念而言，她、他們和吳馨其實沒有多大區別。但是，第一個被用來充當“交易祭品”的，從來都是他們自己……

上官溪：“大哥、塔倫……”

昨晚的通訊中能隱約從塔倫的話語中聽出一絲着急。白狼的演技從不拙劣，卻也因為太過完美而顯得不現實，折戟沉沙、生死存歿、盡數掩埋於顫抖的聲音中。

天吳受了重傷，哪怕是有原孟章小隊的輔助型解構體紛進行維護，情況依然不樂觀。塔倫悄悄地和已經發現事實的上官把天吳臭罵了一頓，論逞強，還沒人比得過他。

塔倫：“現在情況穩定了一些，目前也和殘響組織建立了聯繫，至少我們還有後路可走。上官，不用太擔心我們，你和指揮官也要好好的。”

情況穩定，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上官溪就這樣想着，隨後跑向了科學理事會……

地面，已經是上官溪離開的第二十天了。這些天的情況不容樂觀，天吳在搜尋和探查的過程中遭到異合生物群的伏擊。儘管最後還是拖着破敗不堪的身軀歸來，但這一發現屬實稱不上什麼好消息。

此前僅僅認為異合生物還沒有到能使用大規模戰術的程度，但這一次卻完全顛覆了他們的認知。這次的戰術相當拙劣，否則天吳不可能有歸隊的可能。

陰霾，從未隨光陰流轉而散去，深淵的巨口，永遠會用新生的利齒刺入凝視者的雙眼。昔日故去之人仍留殘響於世，今朝苟存之人囚於死局而無可解脫。飢餓、痛苦、災厄，無數苦辣酸澀的調味劑攪和，化為疲憊與不安的苦湯。

在天吳受到重創之後，還能調用的解構體用出全力將周邊進行了探查，確認了襲擊的那一批是最後的殘留。人形生物在受創后再度北上，儘可能地遠離了此地。但還有大量的異合生物逗留，這幾日所有解構體都在進行清理和確認工作。

資源再怎麼豐富，沒有補充也不過無源之水，總有坐山吃空的那一天。難民們想要離開此地尋找補給，但又畏懼着沒有解構體駐守的區域。他們的嘴一如既往的硬，但如今，顫抖而惶恐的語氣以及降至冰點的神情無一不在告知着他們話語背後，底氣的空虛。

天吳：“最開始來的時候，還說著要驅逐我們，到頭來不過敗絮其中。”

塔倫：“你就別說話了，非得單兵行動，我們的人手還沒有匱乏到連提供一個解構體協同作戰都做不到的地步。”

天吳：“那講不好是拖後腿呢？要解決當時的情況，除非是你來，但我們沒有辦法這樣安排。目前的情況怎麼樣？”

塔倫：“沒有出現死亡，唯一的傷者就站在我面前。資源消耗比我們想的要快，以目前的速度還夠再支撐半個月。地面的其他解構體部隊已經發來通知，稍後與我們會合。”

天吳點點頭，視線卻不自覺飄向了北方。對於那邊的兩個人類陣營來說，危機的蟄伏期，要結束了……

不久前，睚眥和海蒂拉瑪所率領的部隊完成了與其他滯留解構體的換接，終於得以抽空前來。

身為領導者的天吳、睚眥和海蒂拉瑪只是簡單地交流了一些情報，沒有過多的陳述和閑聊。就算彼此不言，所有人都能猜到對方經歷了什麼。

縱然是昔日大大咧咧陽光開朗的白狼，此刻也全無活躍氣氛的想法，不過是再次確認各成員情況和難民數據。晴陽一般的痞笑不知何時就已經被埋葬在記憶之中。

地表的救援持續數日，收效甚微。如今返回九龍的上官溪和在此處的解構體尚且平安，摶象等運輸護送人員也得以倖存，他們又怎麼敢奢求更多。

短暫而沉悶的緘默之後，眾人開始對目前的情況做出應對措施。

海蒂拉瑪：“時間寶貴，接下來的任務我們亦將全程配合。”

睚眥和天吳點點頭，隨後逐一確定人群的情況，根據每一個解構體的長處以及對應保育區的可容納程度，困縛於7365號城市的698個人被分為六個團隊。紀元以及龍子陣的每一位隊員都會與兩位滯留在此的解構體配合組成一個新的小隊，並隨之引導這六個團隊返回不同的保育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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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監兵小隊也會跟隨總體實力最弱的團隊，預防突發情況下他們毫無還手之力。這樣至少可以有效解決因物資匱乏導致的內部惡性競爭。

天吳：“目前的情況下，我和塔倫分別跟隨兩位輔助型解構體行動，以防醫生由於照顧病患而無暇顧及戰鬥。”

海蒂拉瑪：“這兩個團隊也需要保證有更多的武裝難民，僅憑多出來的人手不足以保證。最後確認一遍，目的地是西海岸相鄰的三個城市。”

睚眥：“如果檢測到危險，立刻聯絡並轉移。”

本該響起的同意回應卻被突然從塔倫通訊中傳來的慘叫聲掩埋。

“救！救我！啊啊啊啊……”

此起彼伏，一段聲音還未結束，又會有含着血沫的嘶吼聲響起。當時摶象借塔倫的通訊器向殘響組織的首領律發送通訊，如今又發揮了作用。

塔倫：“律？你們那邊發生了什麼？”

律：“據點………人形生物………”

成熟的女聲又接着被交火與慘叫聲取代，毫無回應。但僅是那六個字就足以說明一切，殘響的據點被人形生物襲擊，而且情況相當嚴峻。

天吳：“律？律？！”

律：“急需……傷員很多……”

滋啦聲又一次成為了通訊的主聲調。沉默則是接替了監兵這邊的話語權。如此一來，又有一場救援需要進行，但如何保證在不拋棄面前人群的情況下實行救援才是重中之重。

天吳：“你們在哪？”

律：“7462……人形………調轉方向！”

塔倫：“該死，太遠了，就算全力追趕恐怕也…”

律：“沙褶……援助……列車……窮追不捨！引開……7369號城市！！！”

但話還未說完，伴隨着犬吠聲和爆炸，終端上本就模糊的畫面徹底歸入死一般的漆黑。

………

狴犴：“看來情況很糟……”

除開烏托邦的隊員，其他的都對此相當在意，顯然，他們不打算放任不管。沙褶的韋列斯號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了解。

海蒂拉瑪：“那麼，重新拆分團隊吧，由於立場問題，我們不便前往。”

天吳：“也好，我和塔倫帶着隊伍中的三個結構體前往7464號城市等待沙褶的列車。至於其他難民，就拜託你們了。”

狴犴：“算上我，多一台獸人型解構體的戰力總歸不至於太危險。”

天吳眉頭緊鎖，但並沒有拒絕，默默地點點頭並拍了拍狴犴的肩膀。

塔倫：“如果人形生物對殘響窮追不捨，僅憑速度不可能拉開距離，更別說還有大量難民。”

天吳：“不能抱有任何僥倖心理，三人離開已是極限，接下來的，拜託你們了。”

傑斯、卡赫：“沒問題。”

睚眥、海蒂拉瑪：“其他的放心交給我們就好。”

彼此點頭示意，隨後天吳率先向7369號城市出發。一路上，感染體信號不斷靠近，尤其是快到匯合的時間，就如同，被什麼人控制了一般。但目前難說是因為人形生物的靠近還是…有異格者在暗中作祟。

就在剛剛，天吳已經斬碎了第二十一台仿生鬥牛，所行之處，遍地都是感染體和斯科瑞造物的殘骸。而他們，也絕非第一批與感染體和異合生物交戰的戰士。

如今的斯科瑞早已是比附骨之蛆更難纏的存在，他們無處不在，在消滅人類的行動上無所不用其極。無人倖免，無人可得垂憐。

塔倫：“你怎麼樣？佑塵機體這兩年來的負荷早就瀕臨極限了吧！”

白狼擔憂地看着天吳，青虎的機體上滿是痕迹。天吳只是搖搖頭，視野盡頭又浮現出一個龐大的影子。

狴犴：“來了，準備登車。”

……………

灰劾：“雙子跟着列車離開了。”

喬查尼：“不錯，成長是必須的，否則無論環境再怎麼有利，也不過是不配擁有姓名的赤潮養料。”

緋：“先生，您究竟期待他們走到什麼地步呢？”

喬查尼：“赤潮是這個星球必須經歷的洗禮。但僅僅是放任其自然成長，無序、混亂只會更甚於當前。而他們會成長到何種地步，這就是人類自己的抉擇了。”

若是惡魔醒來，看到的不是貪婪，又會是如何呢？光影並存，陰影無法成為否認光明的證據，正似瑕不掩瑜。假若雙子所見的人類儘是卑劣，那麼人類被獵殺只是時間問題，但同樣………

米迦勒：“這麼說，先生還是對人類懷揣着一些希望，是嗎？”

喬查尼似笑非笑地搖搖頭。

喬查尼：“僅是解構體而已，無論人類意識如何強大，肉體也無法通過斯科瑞的篩選。”

緋：“這麼看，運氣也是個重要因素啊。”

並非所有人都能在想成為解構體的同時成為解構體，而沒有這個運氣的人們，也不過在悲哀與不幸中溺亡罷了。

喬查尼：“也因此，我們未嘗不能做些新的嘗試。”

漆黑的身影轉過身，目光盡頭是遠去的韋列斯號。對於神明，他懷揣着與自然一樣的態度，敬畏而不屈服。

而那雙子，也即未確定人形生物，尾隨着列車離開后，迅速調整好自己新的速度，醞釀出新一輪進攻。

堅固的移動堡壘在刺耳的尖嘯與猛烈的火光中被“斬斷”，在他們的合力進攻下，這龐然大物不過斷尾逃生的蜥蜴，倉皇逃竄。而那些躲藏於後方的人和貨物也隨着斷裂的車廂被拋棄，逐漸淹沒於猩紅的“潮水”中。

但那時，他們還未得知，倖存的人們，亦將隨韋列斯號駛入黃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