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在世界中心呼喚愛(9)
如果真的是那些死去的孩子想要報復他,陳清野無話可說。
但是還不能死,因為他忽然想起自己還有幾份文件的署名還沒有完成。
“你看到了嗎?那個站在角落裏,對對對,一臉自大,用鼻孔看人的那個傢伙,他叫陳清野,要是和他混好關係,你以後在火星基地就不用愁了。”
陳清野當然聽得見這些竊竊私語,對他的背後腹誹也基本上沒有逃過他的耳朵。
有不少意氣風發的人外面風光,在他面前也得賠笑臉,送東西,說好聽的話,求他一個應允承諾,哪怕是被他呵斥一聲,也好過和他完全沒交際。
“無所謂。”
把他當成紈絝子弟也好,當成敲門磚和門檻也罷,只要別影響紀律,別舞到他面前,陳清野都裝作沒看見:這個世界需要偶爾的裝聾作啞。
他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家世和特權,吃不慣食堂的時候,會讓家裏隨便叫個人送名貴的吃食過來,花錢當著所有人的面也大手大腳。無論是真才實學,還是投胎的這身buff陳清野都不忌諱。
他只關心自己的研究。
異常生物研究所,與武器研究所等科研部其他特殊研究機構合併為培育中心,陳清野在讀書的時候就打定主意要來這裏做合成人的研究。
和其他被蒙在鼓裏,平民出身的研究員不一樣,陳清野很清楚培育中心裏面培育的是什麼:進了培育中心的大門,就得把自己的良心,道德,三觀收撿好,等到有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用。
這麼多年,陳清野也早已不是當年躊躇滿志的少年,良好的出身讓他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迎接無數人的阿諛奉承,經歷了時間裏的大大小小,他自認為被歲月打磨得自私而刻薄,別人是死是活和他沒關係。
他第一天進培育中心的時候,在家裏人的陪伴下,到了一片專門給實驗圖放風的玫瑰花圃,就好比農場主也需要偶爾把牛羊放到草坪上遛一遛,不然會出心理問題。
如今他都記得,金色的陽光像果汁一樣在鮮紅的花瓣,翠綠欲滴的葉子和黑沃的土壤間流淌,無數穿着白色衣服的小孩子在裏面跑來跑去,他們每個人都長着天真純美的面容,蹦蹦跳跳的,如一群誤入人間的小天使,在神的后花園裏嬉戲玩耍。
有孩子發現了他這張陌生的臉,把落下的玫瑰花做成花環捧給這位年輕的生物學博士,陳清野有些局促地接過來戴在頭上。
“謝謝……”
“好高好高!”
他們一蹦一蹦,踮起腳伸出手,比劃着自己和陳清野的身高差距,好奇地打量陳清野金色的袖扣和領帶上精巧的花紋,那眼神真的是未經社會污染的純粹,像只動物。
但是,陳清野知道,他們不是小天使,頂多算籠中鳥,大多數都活不到和自己等高的身高;陪他的前輩們剛剛把一群孩子送入分解機,如今卻能對着同樣年紀的孩子們笑,像真正和藹的長者,他心想:在看過他們之後,我也能做到這樣嗎?
“難道沒有人試過配種繁育嗎?既然有成功的實驗體,為什麼不讓他們彼此之間互相配種量產人造戰士呢?”
“你能想到的,前輩們也都能想到,你看我們培育中心也有配種所,就是用來做這個的……統戰部楚斬雨知道嗎?那個最成功的人造戰士,我們不止一次地用過他的基因細胞,但是製造出來的永遠都是活不下去的畸形怪物,其他人也是。”
“如果能夠依靠配種的話就好了,怎麼看都勝過現在這樣的大屠殺,在人類歷史上,沒有人體實驗是被允許的。”陳清野說道,手裏握着的金屬易拉罐爆開了口子。
至少能減輕一些痛苦吧。
“可惜沒有如果,赫柏計劃就是最好的最有效率的,我們追求最有效的結果,不能光顧着過程的人道。”
“你也知道泰勒·羅斯伯里博士,赫柏計劃:流水線生產人造人,就是在她的手裏誕生的,你能說她是個沒感情的殺人狂嗎?當然不是,只是這是最好的結果。”
陳清野補充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也是最壞的結果。”
他側身看向那些玩耍的孩子。
“而且更何況,我們現在每個人都離不開這個計劃的副產物了,包括衛生部的抗體和生物機械,變形金屬的運用這些。”
“清野,我希望你能想明白一件事:你來這裏要做什麼?我們培育中心和歷史上那些人體實驗完全不同,我們的出發點是為了所有人,為了科技的進步,為了全人類的未來,總要有人做出犧牲的。”
科技推動人類進步。
“雖然我知道是實驗體,但是面對着和自己有着相同五官和身體的他們……”
“我知道你心裏有很多疑惑。”前輩亦有所指地說,“我們都不是殺人狂,聽見孩子們的慘叫,看見他們的死相,絕對不會感到快樂,只會無奈,但是不得不這麼做,除非有誰能研究出更好的方法來。”
“其實我的父親有幸和羅斯伯里博士說過話,她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士。”前輩忽然感慨起來,“如果人類再寫一本科學歷史的話,她必須和愛因斯坦,愛迪生,牛頓這些人並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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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了什麼?”
前輩說,他的父親一直以來,都對理工類的女性抱有性別上的偏見,認為女性不應該這麼投入地參與科研工作,她們的長處是照顧家務和料理傷員。
他有一天參加座談會的時候,來的人基本上都齊了,只有泰勒·羅斯伯里沒來,全場幾千號人等她等了半個小時,她才姍姍來遲,而且進場就坐的時候,就和回自己家吃飯一樣,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抱歉的意思。
父親心想:真是個傲慢無禮的女人。
泰勒快步穿過眾人的席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將滿頭金髮甩到胸前,袒露出白皙的脖頸,無數人在她坐下的那一刻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她微眯着眼睛。
儘管非常漂亮,足以震驚所有人的眼球,淡妝也難掩久熬夜后的疲倦憔悴。
從他這裏看,只能看見一道側着的剪影,臉部線條極其流麗,再加上眾人輕身細語,議論紛紛,讓他不禁想到神廟裏一座供人參觀的垂眸女神像。
但是無法否認,在和泰勒目光相接那一刻,他被無關性別的一種磁吸力一樣地東西吸引了:那就是她的眼神,像一把裹在天鵝絨里的匕首,直直地刺進了他的心胸。
所有和她對視的人,即便衣冠楚楚,也依舊感覺自己在裸奔,你的任何心思無論是齷齪的還是善意的,都無法瞞過她。
美貌離群的女人總會被好事之徒咬舌根說是狐媚混亂的,父親卻覺得她像冰原之上的一頭孤狼,是個CatherinetheGreat(俄羅斯葉卡捷琳娜大帝)
這種想法很快在之後的一次寒暄中得到了證實:散會後,泰勒獨自在大廳的陽台上眺望遠方,父親大着膽子上前和她攀談起來:剛剛所有人都在等您,您應該道個歉,或者表達一下不好意思。
泰勒直視他的眼睛:那麼請問,是我要求你們等我這麼久的嗎,我向誰道歉?等待的麻煩,是你們自找的。
不是誰都能像她那樣倨傲,這種不分旁人的倨傲來自她絕對的學術成就;僅僅聊了幾句,父親就很強烈地感覺到她並非嘩眾取眾,也沒有強烈的表現欲,只是隨心自然罷了,和她聊天受益匪淺,且相處愉快。
“我們都說您很厲害,現在社會輿論把您捧得很高,您不擔心被超過嗎?”
“為什麼要使用‘超過’這個詞語?”
她身上出了層薄汗,眼尾一縷彩妝濕潤了,變成白上壓着的一道橙紅,手撥弄着金髮婆娑,簡直如夕陽下的流沙。
“擔心什麼呢?做好自己的事就好,說不定在你我聊天的時候比這裏所有人都還要強的天才,就已經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了。”
泰勒似乎輕輕地笑了,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