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若忘記吾為何物(3)
在聯絡的時候,楚斬雨沒想到瑞秋女士還記得他,而且字裏行間語氣相當熱絡。
“那就說定了時間。”楚斬雨關閉單獨通話框口,又找出李吾真的聯繫框。
“李女士,想請您做個私人催眠測試。不知您是否有時間?”
在大多數人眼裏,李吾真性格溫柔體貼,說話輕聲細語,像只無害的綿羊;楚斬雨以前多多少少聽過一些關於她不好的傳聞,但也就當做沒聽見。
“當然可以。”
李吾真仍然是溫溫柔柔地和人交談,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楚斬雨自上次之後就不太喜歡她;你在面對有些人的時候,你再引以為傲的偽裝,在她面前就是小孩子的把戲。
李吾真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在幾個小時后,她坐在楚斬雨家裏的沙發上端着茶杯喝茶的時候,這種不適感達到了頂峰。
“抱歉,家裏沒什麼可以拿來招待您的。”楚斬雨客氣地說:“聽說您最近身體抱恙,還勞煩您,真是抱歉。”
“沒關係。”李吾真的臉頰被茶的熱氣蒸騰得有點發紅,她笑容恬淡:“見您一面,足以勝過世間百般良藥。”
楚斬雨準備好的客套話全部卡在了喉嚨上,心裏翻上來的,欲語還休的哽咽感,讓他的表情不太好看。
“我並沒有誇誇其詞,或者故意說一些讓您感到肉麻的話。”李吾真的聲音溫柔低沉,吐字呼氣甚至有點蠱惑的意味,讓楚斬雨不禁皺起了眉頭。
“我請您來,是想讓您為她做一次催眠。”楚斬雨低聲提醒她此行的目的。
“不必您提醒,我當然知道;但是我先前也說過,一個安全而順利的隱秘催眠,最好等到這個孩子活潑的特性減弱,黑夜女神為她蓋上困意的面紗……”
楚斬雨終於知道他的不適感來自於何處了:這女人說話感情充沛,十分有韻律感,自帶一股神棍氣息,感覺隨時都要把她主的光輝播撒向四方。
“請用您的耳朵仔細傾聽…那個孩子的房間裏仍然發出玩具,被絮與身體碰撞的聲音,我們還需等待。”李吾真彷彿看不見他臉上不愉的神色似的,自顧自地引開了話題:“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我願意為您提供一次免費的,自願的服務。”
“打發時間的話,您做什麼都可以。”
楚斬雨放棄了與神棍正常交流的可能性,他自暴自棄地端起茶杯,猛地飲了一口滾燙的茶水,任憑那高溫的水舌啃噬過嬌嫩的口腔黏膜。
然後感受它快速地癒合,但是連疼痛都沒來得及細細品味,楚斬雨有些遺憾。
李吾真注意到他接近於自殘的行為,卻也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不知道您是否聽說過相由心生?我們眼下無事,我願意為您分析您的外形,和您的命運,性格之間的關係……呵呵,不必露出困惑的表情,您可以把這當作娛樂,也可以認真地聽,我們都只盡我們的能力。”
“現在,請您和我對視。”
楚斬雨看着她:“您不會想催眠我吧?”
李吾真沒有順着他的話茬往下講,她移開目光,盯着視線所及的某處:“首先是您的眉毛,溫柔細長的柳眉。是很典型很適合男子的眉型。”
“您的眼睛明亮,是美麗的深藍色,在光照耀下還會呈現出矢車菊般的淡紫,睫毛細密而纖長,這雙眼睛有着讓所有人都過目不忘的資本,也包括我在內。”
楚斬雨發表不了什麼意見;他也沒想到,這女人會一進門就開始給他分析面相。
“內眼角朝下,外眼角朝上,同時眼珠是內藏的,不外露出來,是典型內雙的眼睛形態。眼型中部大而圓潤細長,眼尾則上挑而偏細長,有女子般的柔美之氣。”
“嗯,挺多人說我長得不夠陽剛之氣。”楚斬雨搭了一句算作敷衍,他在外貌鑒賞這方面沒有任何涉獵,只能聽神棍繼續施法。
“在我看來,所謂陽剛之氣,並不在於外形,而在於內心的責任和使命,若是徒有彪悍之姿卻內心空虛的男人,也是會被我們女人所取笑甚之不齒的。”
“嗯嗯……您說的很對。”楚斬雨望向薇兒的卧室,只期盼她能趕緊睡着,把折磨人的時間縮短一些。
像是發現了他的不在意,李吾真輕笑了一聲,目光從他的眼睛移到了他的鼻樑。
“您的鼻子跟您的眼睛的柔美氣質不同,像刀鋒一樣,鼻翼很小。”
“我的鼻骨高,但是鼻子從前面看,卻是平的,會給人帶來點柔和感。”
李吾真在自己的鼻樑上比劃了一下。
“而您的鼻子高而細挺,正面看頗有鋒利之感,我覺得就是這裏,使您的五官讓人頓覺凌厲和冷峻,讓您的整個面相雖有柔美感,但不至於女性化。”
“但是嘴唇飽滿豐潤,形狀又顯得柔和,就中和了一點那種鼻樑所帶來的鋒利感,達到了一個平衡點。”
李吾真笑着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從面相上來看,您是個內心溫柔堅韌的人,有時也許優柔寡斷,但是在重要的事情面前,卻是最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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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這麼多年,楚斬雨也是頭一回見到,鑒賞五官還能玩出花來的。
更不妙的是,伴隨着李吾真那低沉輕柔得像是大提琴拉催眠曲的嗓音,楚斬雨一向清醒的頭腦居然也有點昏沉,旁邊要是有枕頭,他倒頭就能睡過去。
“就這樣。”李吾真結束了她的神棍發言,重新戴上職業微笑。
“就這樣?”楚斬雨有些疑惑。
“不然呢?難道您希望我再繼續對您說些什麼?”李吾真將手指輕輕地別在嘴邊,眼裏忽地透露出鹿一般的清潤和狐狸似的狡黠:“我對您說的,都是肺腑之語。”
楚斬雨被她的眼神里赤裸裸的勾引嚇得後退了一步,額頭上頓時冷汗涔涔,心想李吾真那些香艷的秘聞定有一些是真實的。
“我們進去吧。”她嘴邊露出一絲甘甜的微笑。
和她相比,伊藤亞子是明晃晃的勾引,而李女士是隱晦地勾人,又矜持得恰到好處,讓人覺得心被勾的癢乎乎的,但她好像又什麼都沒做,只是對誰都這樣。楚斬雨雖然不太懂性吸引力,但是他看的很清楚:李吾真正在用看食譜的目光掃視他。
這目光像水一樣柔和,讓即將溺水的人毫無自知。李吾真拉開卧室的門,只見薇兒果然已經呼呼大睡,被子拱起高高的一團。她趴在枕頭上,口水在枕巾上畫了一幅濕漉漉的地圖。
楚斬雨見了薇兒這副睡姿便安心了一些,抹消了剛剛李吾真忽然展露的魅惑之姿給他帶來的驚嚇。
李吾真在床邊坐下:“睡的很香呢。接下來還請您協助我一下了。”
“首先,這個房間裏除了我之外,不能再有其他聲音出現。”
“所以還請您務必保持安靜。”
她從隨身帶來的包里拈出一個精緻的小布包,放在薇兒的鼻端,楚斬雨忽然聞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他用眼神詢問李吾真:“這也不是傳統的催眠…這道具沒問題嗎?會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傷害?”
李吾真搖頭,雙手在薇兒的頭頂,後腦勺,太陽穴和下頷輕輕按揉着;手指圍着眼圈慢慢地划動着。
然後她取下自己包里的絲巾,把薇兒暴露在外的脖頸圍起來。
李吾真詢問道:“她平時有什麼喜歡的味道嗎?”
楚斬雨想了想,去廚房把奶油醬拿了過來;李吾真接過來,擠了點在絲巾上。
薇兒在她的身側轉了個身,李吾真拍了拍她的臉頰:“薇兒,醒醒。”
薇兒在她的呼喚下半睜着眼。
楚斬雨這些年見過的神奇事件也不少了,今天旁觀的這一幕屬實刷新了他的唯物觀;他看李吾真的眼神不自覺帶了點敬畏。
“您可以問了,請語氣儘可能舒緩,不要給予她壓力。”李吾真從床邊退開:“如果需要我避嫌的話,我可以在客廳等待,有需要您直接呼喚我就可以。”
“那先請您出去吧。”楚斬雨沖她一點頭:“接下來是我的事情。”
李吾真走出去輕輕合上了門。
楚斬雨坐在床邊,和薇兒對視。
“薇兒?”他試着問了問。
女孩渾身抖了一下:“是我。”
“昨天晚上,那三個叔叔是怎麼死的?”楚斬雨沉聲道:“……是你殺的嗎?”
李吾真坐在客廳里,拿着上校剛剛喝過的茶水仔細打量:茶水已經涼透了,杯沿留着些許晶亮水漬。
那個男人,有很強的自殘傾向,可能他自己也沒注意到。
閨蜜的消息發過來:“成功了嗎?”
李吾真回復道:“並沒有,他的慾望不容易被調動,不過我喜歡。”
“真是不解風情的男人啊。”閨蜜憤憤地感慨:“如果我是男的,看見你那麼直白地表示,我也很難不變得禽獸起來啊。”
“所以這就是他的不同了。”李吾真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什麼錯覺?”
“我覺得,他看着我們的目光,和看着一塊桌布,路邊的一塊石頭沒有任何區別。”李吾真低低地說:“但願只是我的錯覺,我看不透他。”
“就是個不懂風情的人嘛,讓你說的那麼複雜。”閨蜜不明所以,還在挑逗她:“難道說他對他收養的那個小姑娘情根深種了?不至於吧,跟她比,你才是sex的大美人。”
情根深種?
不,那不是男人看着自己心愛女人的眼神;李吾真默默地想道。
甚至不是看人的眼神。
這位上校總給她一種精神分裂的傾向,從行為上來看,他對薇兒關心備至,但是那雙眼睛,看什麼都冷淡漠然,就連她,剛剛都會不自覺地去迴避他的眼神。
就像有個陌生的人,透過眼睛,冷淡地打量着這個世界。傳遞出來的是和眼睛的主人截然相反的情緒,令人無不毛骨悚然。
用她的話準確地概括,楚斬雨剛才看着少女薇兒的眼神,像是一個養寵物的人,因為寵物生病產生的不放心和焦慮。
“他是個像海妖雕像一般的男人啊。”李吾真回復消息:“我雖然喜歡他,但也只是停留在表面的外貌;而有些美麗的存在,天生就與情情愛愛絕緣。”
“就這麼放棄了?”閨蜜問道。
“嗯。”李吾真回復道:“罌粟花只能遠而觀之,靠近褻玩只會深陷其中而飽受其害,我喜歡的是我能控制主導的情愛,而不是被愛睏住,被傷害。”
“你說話正常點,工作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那麼神棍。”閨蜜抱怨:“其實你早該想到的,那麼好看的男人沒有對象,肯定是有原因的,性格使然嘛,誰希望男人對自己冷淡?沒事,天下帥哥那麼多。”
不是冷淡,而是空洞。
她研究人的心理,再隱秘的情緒都會在目光里被她察覺到。常人所不能發覺的異樣,她能感知到。
李吾真出神地想到:那個被困在眼睛後面的,那個漠然的靈魂,好像才是他真正的模樣;要裝成和正常人無異的樣子,這個好看的男人,平時一定非常辛苦。
卧室內,他覺得自己的口氣已經足夠溫柔舒緩,得到的催眠卻是索然無味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很害怕…很大,很黑,很軟的東西,從地上站起來了……”
“地上都是紅色的……”
“有很難聞的味道…我不知道……”
楚斬雨問了半天,一無所獲。
所有的回答都以“我不知道”“不清楚”“很害怕”或者是沉默告終。
楚斬雨不懷疑李吾真的催眠技術,眼看着薇兒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大,好像就快從催眠里蘇醒過來了。
他只好出去把李吾真叫進來。
“您還滿意嗎?”
“您已經做的很好了,我也按照您說的來做了。”楚斬雨苦笑:“但是沒得到談話的結果,可能是我想多了。”
李吾真收拾着東西:“您如果不嫌麻煩,也可以用測謊儀得出她的答案,至少這樣可以知道是真是假。”
“我沒有理由去借測謊儀。”楚斬雨嘆氣。借用設備要寫理由,這個理由不能和外人說,而且他私人也不可能借到測謊儀。
李吾真好像看透了他內心擔憂的事:“無妨,您找我的事情,我會守口如瓶。”
“那就好。”楚斬雨有些慶幸,他實在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私自調查的痕迹。
告別了李吾真,薇兒已經在卧室里醒了過來;楚斬雨觀察她的樣子:看起來她確實沒有在催眠里受到什麼傷害,這才放下心來,着手準備去地球。
現在仍然有去往地球的運輸艦,主要是運送物資和志願者,軍隊,流放犯,以及在地球上有親屬的普通居民,不過一般來說,大多數人都不會想離開安全的基地去地球。
楚斬雨和瑞秋約好的就是這一輛運輸艦。在登上艦艇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位置是靠着窗子,透過窗子可以看見星空。
他旁邊的位置空着,前面坐着一個鬧嚷嚷的,滿臉鬍子的黑人老頭,身形高大魁梧,一直在往嘴裏塞着艦上免費提供的小零食,發出很大的咀嚼聲。
兩個孩子坐在他的腳下,和成堆的零食碎屑混在一起,被空氣里濃重的煙味嗆得直咳嗽,鼻涕眼淚糊在通紅凍裂的臉上。
後面是濃妝艷抹的女孩,不斷地朝空中吐出一圈又一圈煙沫,和楚斬雨目光偶爾碰上的時候,便遞給他一個大膽勾引的眼神。
“可以不要抽煙嗎?”楚斬雨和那個女孩商量:“這裏有孩子。”
“你親我一口我就不抽了。”女孩笑嘻嘻地朝他噴了一口煙,楚斬雨皺着眉躲開了。
於是他只好給薇兒戴上口罩隔絕一下煙味,讓她坐在他的膝蓋上,薇兒趴在窗子上,望向漆黑浩瀚的星空。
這裏社會百態,楚斬雨有點後悔了:不該帶她來這裏的。他打量薇兒的臉色,卻發現她的面容十分平靜,只是靜靜地望着窗外,星河流淌在她的眼眸。
楚斬雨本來沒有帶上她的打算,但是臨走之前他扶着門框,看見了薇兒坐在地上,孤獨地望着他;糾結再三還是把她帶上了。
“楚上校?”
一個熟悉的女聲傳來,他望了一眼:竟然是莎朵·倫斯。
“倫斯?好久不見。”楚斬雨剛想問她去地球做什麼,然後注意到她一身黑衣,素麵無妝,胸口的袋子裏塞着白花。
莎朵在他旁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我去地球,正是為了去拜訪親人。”莎朵撫弄了一下胸口的白花,溫和地笑着:“今天是他們的忌日,我去陪陪他們。”
“……節哀。”楚斬雨只能這麼說,他不知道怎麼安慰人。
“其實沒什麼好哀傷的,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早就釋懷了。”莎朵看向薇兒,和她打招呼:“薇兒?還記得我嗎?”
薇兒聞聲扭過頭,臉上露出驚喜的樣子:“莎朵姐姐!”
莎朵揉了揉她的頭,招呼她過來坐在自己身上,薇兒卻還是坐在楚斬雨的膝蓋上,固執地搖頭不肯過來。
“她還真黏你。”莎朵逗笑道。
楚斬雨手裏搖晃着薇兒的辮子:“太黏人了,走哪去她都跟着。”
“這個時候你也去地球?”她刻意地沒問楚斬雨去地球做什麼。
“嗯,和你一樣,也算是探望人吧。”
薇兒扯了扯楚斬雨的衣領,示意他看外面。無垠的星空如同垂掛在黑暗宇宙里的畫卷,繁星點點,綴滿寶石,如黑暗的森林裏飛舞的朵朵螢火。
她沉默地看了許久,然後指着某一處:“那是地球嗎?”
地球蔚藍色的渾圓身軀,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真如所言,就是一顆美麗的藍色珍珠,懸浮在黑暗裏。
楚斬雨也有些目眩神迷:無論看過多少次,他都會被這顆星球吸引。
它只是宇宙中萬千星辰里的一顆,可是對於蒙昧初開的人類,它就是整個世界。
楚斬雨揉了揉她:“喜歡嗎?”
“喜歡。”薇兒低聲道:“和我想的…有點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更大,更美。”
薇兒在窗子上,用手指描摹着。
莎朵也和他們一起凝視着地球,透過舷窗,那星球在人類能及的視野里有些失真,她忽然輕輕地笑了一聲:“楚上校,你聽說過一句話嗎?”
“什麼話?”
“不知道是從哪裏聽到的了……”
莎朵說話時的神情十分奇異,好像在講述一個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地球這樣的行星,是產生不了重元素的,我們身體裏的鐵,來自璀璨的超新星爆炸。血液里的鋅,源自兩次中子星對撞后噴射向宇宙的塵埃。”
“而那微量的銅,更是需要見證一顆白矮星的死亡,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鈷,也源自幾十億光年外的星雲。”
"某種意義上講,人類對星空懷有好奇,是正常的。"
莎朵用很輕巧的語調念着:“渴望見證星河大海的極限,因為……我們本就是星辰之子。”
話語結束,她再度望向黑暗裏懸浮的藍色珍珠,它和浩瀚的蒼穹相比,顯得那麼卑微渺小。
原初的人類,匍匐在地上仰望星空的時候,有曾想過自己身下這塊養育了自己的土地,也只不過是浩瀚星河裏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嗎?
也許我們終將走出地球,告別人類文明的搖籃,迎接來自未知的挑戰。但是此刻訣別,還為時過早。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誰講給我的了,似乎是曾經童年的小夥伴,不過如今估計也死在戰火里了。”莎朵說:“但是這句話在我心裏就停留了這麼多年,很奇怪吧。”
“很美的道理。”楚斬雨感嘆道:“和你說這句話的,一定是個懂浪漫和愛的人。”
“也許。”莎朵的目光似乎有些飄忽:“我出生在地球上一所孤兒院裏。”
“地球?”這年頭,出生在地球上的新生兒可不多,楚斬雨也難免驚訝。
“一所籍籍無名的孤兒院,現在估計早就變成一片廢墟了。那裏被異潮吞噬了,我很肯定我就是唯一一個逃出來的人,因為我的父母派人接走了我。而其他沒有親人的,那些真正的孤兒,只能留在原地。”
她眼前彷彿又出現一間間小屋,擺放着簡單的床鋪和書桌。牆上掛着她和大家親手繪製的畫作,每一幅都是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夜幕降臨,躺在床上,聽着講述美好的故事,浪子之魂回歸故鄉。
“孤兒院的阿姨很喜歡講故事,也許這句話就是我從她那裏聽到的。”
孤兒院的食堂則是年少時最喜歡的地方。每天,她都會在這裏品嘗簡單的食物。食物並不豐盛也談不上美味,但對於孤兒來說,能夠吃飽就已經是一種幸福。
“我從未想過我其實是有父母的人,他們在我孤苦無依的時候,忙着自己的宏圖偉業,如果可以的話,我選擇就和大家一起死去,這樣短暫的生命里,就可以只記得和他們在一起的日子。”
那是一段閑暇了無遺憾的時光。
莎朵胸口塞着的白花和黑色的絲巾相襯,顯得格外肅穆莊嚴:“大家生前就是沒什麼人要的小孩子,死後也沒人陪他們的話,一定會很孤獨,所以我來了。”
在旁人看來,一向剛毅的女子,她的憂傷來得莫名其妙;連最親近的人,她也不願意將往事告知,現在卻輕易地訴諸一個不算很熟悉的同事。
但是正在旁聽的這個男人,他的生命里見過類似的人:他們不願意將自己的痛苦和脆弱展現給親近的人,只為了維護好端莊的姿態,讓自己隨時看起來都無懈可擊。
莎朵恢復了沉默,她閉上眼睛,似乎進入了某種奇怪的狀態,她的嘴裏輕輕地念叨着,那像是一段詩,一段歌謠。
“Ilove,Ilive”
“Iwasborninwords”
“Gatheringbutterfliesunderthebannersofthemorning”
“Cultivatefruit”
“Iandtherain”
“Spendthenightintheclouds”
“andtheirbells,ontheocean”
“Imandtothestars”
“Iberthinexpectation”
“Imademyselfking”
“Bekingofthewind”
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輕巧的歌謠穿過嘈雜的你言我語,像隔着深深的海水沉落下來,又變得模糊不清,如顆粒狀的溫水流淌進人的耳朵。
他忽然意識到,身邊的莎朵·倫斯比往常任何時候見到的她都要悲傷,這種悲傷是無法排解,也無法被勸慰的。她不需要同情,她需要理解。
楚斬雨沉默着,只是靜靜地扮演着一個傾聽者的角色,他知道,此時無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