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生活
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女性，留着乾淨利落的短髮，穿着一身簡潔但一看就很貴的職業套裝。
她的眉眼處和李昭有些相似，但比李昭更加銳利，頗有些摘星攬月的氣勢。
“阿姨，李昭回來了嗎？我們約好了排練。”
童夢笑起來時眼睛會像月牙兒似的彎下去，很討長輩的喜歡。
“回來了，你快進屋吧。”
女人讓開門放童夢進屋，隨後又拿起掛在玄關處的外套，朝坐在沙發上的李昭說道：“媽媽先走了，你有事兒給李秘書打電話。”
童夢見大門關上，小心翼翼地吸了兩口氣：李昭媽媽氣場好強，太颯了！
“對不起，剛才沒聽到敲門聲，你要喝什麼？”
李昭站起身子，臉上表情鬱郁，仿若飄浮着烏雲的天空。
“我喝熱水就好啦，”童夢頓了頓，又道：“李昭，你要是不方便的話，我們可以明天再排練。”
李昭愣了一下，勉強笑了一下，“沒關係，咱們開始吧。”
童夢說對了，李昭不想今天排練。
但他之所以留下童夢，只是想讓家裏熱鬧一些罷了。
在李昭眼裏童夢永遠都是元氣滿滿，好像沒有任何煩惱。
在她的心裏，除了表演，只有練功和吃飯。
如果多接觸這樣的人的話，我也會變得開心一些吧。李昭想。
童夢完全沒意識到李昭的想法，她只是全情投入。
可童夢察覺到了李昭的心不在焉，這讓她有些生氣。
一場戲還沒走完，童夢就直接叫了暫停，竹筒倒豆子似的質問李昭。
“你到底想不想好好練習？不想的話我們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呢？
我覺得咱倆的想法是一樣的，都是想好好表現，不想再掃廁所了。
可你為什麼老是走神？李昭，你要是覺得不想練了，我就回家了。”
李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對不起童夢，我今天狀態確實不好。”
童夢是一個“要麼不做，要麼做好”的人，所以她緊接着問道：“那你為什麼要浪費咱倆的時間排練呢？
有這個時間，我自己在家裏練練形體，練練聲樂不好嗎？”
童夢氣得臉通紅，雙手抱臂坐在沙發上，連水都不想喝一口。
李昭坐在另一頭的單人沙發上，屁股都不敢坐嚴實，只敢委委屈屈地坐着一個邊兒。
“對不起，約你的時候我狀態挺好的，但我沒想到我媽突然過來了，所以才狀態不好。”
童夢納悶兒了，“阿姨過來影響你什麼了？怎麼還賴上她了？”
李昭雙手抱頭，手插進頭髮里，聲音悶悶地說：“對不起。”
童夢翻了個白眼，“你不要老是說對不起，我要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對不起。”
童夢在童娟麗的影響下做事情風風火火，遇事只想解決問題，而不是猶猶豫豫停滯不前。
李昭坐直身體，一對玻璃彈珠般明亮的眼在燈光下流光溢彩。
“我和我媽媽關係不太好，我從小跟我父親生活的。
我父親前段時間去世了，你記得嗎？你忙轉學的那段日子裏我也沒有去學校……就是在家裏處理我父親的後事。
我父親去世了，所以我才回到省城裏，因為我媽不得不把我接回來。
她……已經有新家庭了，我不能生活在那個家庭，所以她給我租了這套房子……
我不是恨她，也不是討厭她……但我……我們倆沒法相處，不知道應該如何相處。
對不起童夢，我的狀態不好，耽誤你時間了。”
童夢坐在沙發另一端，沉默地聽李昭說完。
過了一會兒，童夢拿起徹底涼掉的水杯，咕咚咕咚喝完整杯水。
“李昭，我原諒你了，但我也要和你說一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揭你傷疤的。
你今天應該好好休息，我先回家了，等你狀態好的時候我們再一起排練吧。”
童夢說完話抬屁股就要走，李昭也起身要送她。
結果，童夢的手剛碰到門把手上，身後就傳來李昭的聲音。
“要不……你在我家看電影？我們討論一會吧。”
童夢轉身，李昭晦暗難明的眼映進她的瞳孔深處，“不了，我回去的晚我小姨應該着急了。”
她走出李昭家，敲門道：“小姨，我回來啦！開門！我沒帶鑰匙！”
寂靜無聲。
童夢又敲了幾下，“小姨！我回來了！小姨！”
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李昭見狀，在童夢身後說，“要不你來我家看電影等會兒？”
童夢眼見家門不開，無法，只能同意。
李昭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部極經典的香港電影來看。
哪怕再過一個世紀，這部電影也會不斷被人重溫。
當主角說出那段膾炙人口的經典台詞時，童夢已經抱着抱枕，淚流滿面。
“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
等我失去的時候我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子說三個字: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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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坐在沙發另一頭的李昭餘光看見了童夢的眼淚，他緊忙抽出幾張紙，“哎呀，你別哭呀，快擦擦。”
童夢接過紙，狠狠地擦乾鼻涕，啞着嗓子說：“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你快擦擦臉呀。”
李昭看着茶几上的紙抽從一大包飛速降成一小包，暗自想：童夢的眼睛裏是不是住了一個水龍頭呀，怎麼這麼能哭。
一個多小時的電影看完，童夢的眼皮已經腫起來，鼻子尖兒也紅彤彤的。
李昭給她倒了一大杯溫水，輕聲說：“喝口水，潤潤嗓子。”
童夢捧着水杯沒有喝，裊裊水汽氤氳了她的眼，以至於她的眼周看起來嫣紅如彩霞。
她嘴唇翕動，有些困惑似的抬起頭，隨即，她的目光聚焦在定格的電視屏幕上。
李昭站在童夢身邊看着她，注意到童夢的目光后，有些關切地問：“怎麼了？水太燙了？”
童夢搖搖頭，抿了一小口水，停頓一瞬后，她輕聲開口。
“沒有，我只是在想，命運好愛捉弄人啊。
如果，我以後愛上一個人，那我一定要和他長長久久。
我只想過好的生活，我會和對方一起過好的生活的。”
童夢的眼睛亮亮的，因為珍貴的淚水剛剛潤澤過她。
李昭的心撲通撲通的跳，他定定地看着童夢，看着眼眶通紅的童夢。
她離他僅有一步之遙，帶着潮濕的眼淚和堅定的語氣，認真且鄭重地說，“如果是她，她會和對方一起過好的生活。”
李昭簡直無法開口，他覺得自己好像失聲了。
因為在那一刻，說那句話的童夢，仿若一個救世主，可以拯救一顆潮濕泥濘的心。
沒過一會兒，童香君過來敲了李昭家的門，說自己不小心睡著了，沒聽見敲門聲。
童夢回家了。
李昭坐在她剛剛坐過的位置上，空蕩蕩的安靜環繞着他。
他喃喃道：長長久久……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