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泥人入海(5)
未原在八點之前去監管區域的用水區洗漱完畢,返回房間裏面等待昨晚事件的下一步發展。沒讓未原等太久,清晰的腳步聲很快從不遠傳來,周國玉和端着餐點的未清正沿着唯一的道路朝這邊走。
未原熱情地朝未清揮了揮手:“姐姐!”
“唔。”
未清停頓腳步,緩了片刻才跟隨周國玉朝未原走過去。
未原也沒有忽視周國玉,等距離近了,未原笑着招呼:“早上好啊周國玉,我什麼時候去見證世界的終末?”
前半句讓周國玉陰沉的臉色有所緩和,後半句又讓他拉下臉來。
“老老實實地等着。”
隨後的未清把托盤遞給未原。饅頭配土豆絲,以及一碗冒着熱氣的粥,未原欣然接過,這就是他今早的早飯了。隨即未原想到什麼,開口問:“只有我一個人的飯嗎?”
未清:“其他人一天只有兩頓飯。”
只能吃兩頓?這可真夠痛苦的。
“一會兒審判我鄰居,我能跟着去看看嗎?”
未原“適時”地提議毫不意外地遭到周國玉的冷眼,周國玉一言不發地和未原對視,大概是要他回想起來自己已經是個階下囚的事實,階下囚是沒有資格提這提那的。
未原沒有挪開視線,其實他已經找好理由:“我跟去看看,名義為‘見證’。”
見證——
一件事的開始和結束。
周國玉幅度不大地點點頭:“好,飯先別吃了,接下來跟我一起行動。”
未原欣然應下。
未原把托盤放到房間裏,出來旁觀周國玉打開隔壁的房門。蓬頭垢面的中年人縮手縮腳地跟隨周國玉走出來,中年人見到未原竟然也在,或許是錯認為未原也沒逃掉懲罰,他的面色頓時轉憂為喜。
“都跟着我。”
未清也跟着周國玉一起,他們沿着階梯走向上層,快步通過貼滿黃橙色牆紙的區域。這個地方的走道橫平豎直,未原一直在悄悄辨認方向,為之後的離開做足準備。
他們途中經過了餐廳區域、遊樂區域、辦公區域、閱讀區域、游泳健身區域,只是通往這些區域的大門是鎖着的,在外面無法窺探到裏面的景象,只能通過掛在門外的掛牌暗暗想像裏面的場景。
這些地方無一例外都貼有黃橙色牆紙,隨着距離監管區域越來越遠,未原也分辨不出他們過來的路線是什麼樣的了。大概這也是周國玉貼同色牆紙的目的吧。
最後沿着冷灰色的階梯向下走,來到一處籃球場般大小的空間。
這裏的牆壁包括天花板在內都被塗刷成黑色,周國玉打開燈的開關,白熾燈散發出來的光芒被這裏沉重的黑色毫無懸念地壓制了,彷彿黑夜裏渺小的微光。
這裏沒有那種看上去就會讓人雙腿打顫的刑具。
就算不具備光源也能識物的未原已經觀察完周圍的一切。
周國玉所說的懲罰究竟是什麼呢?
腳下踩着毛絨的地毯,如果血液噴濺到上面,清理的話一定要費相當多的功夫。
在未原思索之間,周國玉已經帶着他們穿過這裏,來到角落位置的一扇門前,推開門走了進去。未原趕忙跟上,他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意識到中年人還在後面沒有跟上來。
未原帶着疑惑回頭看向中年人,周國玉則比未原更快,一副不耐煩地表情抓住中年人的頭髮,動作強硬地把他拖拽進來:“慫什麼,你又不是第一次來這兒!”
可能正因為他來過這兒才更害怕吧。
未清完美地扮演沉默的木偶,一路上都沒有開口說話,現在也是,或者說未原也在干同樣的事:冷眼旁觀中年人不斷地求饒。
“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
周國玉拽着不斷掙扎的中年人走在了前頭,未原和未清稍稍落後了數步。未原想到昨晚沒來得及從中年人那兒問的問題,悄悄側目看了眼身旁的未清,又悄悄靠近了一點。
未清目不斜視,未原見她沒有躲開,於是斗膽問她:“姐姐,那個中年人是什麼時候來這裏的啊。”
“比我來的時間還要早。”
原本以為等不到回答了,沒想到未清沉默一段路程之後竟然說。未清的反射弧不可謂不長,也可能剛才的沉默是在等待周國玉的准許。
“那你是什麼時候來這兒的?那個中年人又是因為犯了什麼事,被周國玉抓進來的?”
連續兩個問題砸向未清,這一次,未清十分乾脆地決定忽視未原。
走在銀灰色的通道之中,很久都沒走到盡頭,這絕對是未原迄今為止走過最長的通道,它的通體都是銀灰色,兩側也沒有房門,只有頭頂間隔數米會出現一盞燈。
又走了大約幾百餘米,他們才總算來到通道的盡頭,一扇緊閉的木色大門。看上去像是木頭材質,未原覺得自己一拳就能打穿這扇門。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吱呀——
凜冽的風沿着敞開的門侵襲向眾人,順着門的縫隙,逆着風看去,未原竟然看到藍天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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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國玉面色如常地推開門,真實的陽光頓時潑灑在未原的身上,冷冽中又帶着暖意。唯一對此感到恐懼的只有中年人,他上次來到這兒一定經歷了非常不好的事。
果真,周國玉提着中年人的衣領走到外面,未原和未清跟着一起,迎着冷冽的風,未原這才注意到這裏究竟是何處——
宛若伸出手就能觸碰到的雲朵,再向前走數十步,就會跌入萬丈懸崖。
這裏竟然是山頂。
周國玉的據點竟然在山頂上!
中年人小幅度地挪着步子,最後“撲通”地跪在堅硬的石岩上,低垂着頭,一副懺悔的模樣。同時嘴中也懺悔般喃喃:“我有罪,我有罪……”
“有罪就要受罰。”
“等一下。周國玉,你準備幹什麼?”
周國玉竟然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刀,未原聯想到中年人手腕處的疤痕,忙出聲阻止。
不過沒等未原上前一步,未清面無表情地攔在他和周國玉之間。未原神色複雜:“你……”
周國玉回過頭:“你說過你要來‘見證’,沒錯吧?‘見證’這個詞彙的含義應該用不着我再教你。你就站在旁邊見證你該見證的東西,至於其他的你沒資格摻和。”
未清輕輕點點頭,攔在周國玉和未原之間不讓步。
未原只能先作出妥協,後退了一步,攤開雙手示意自己不會再衝動。“那好,我就老老實實地見證,不過你得保證最後留他一條命。”
‘他’指的是中年人。
身處懸崖之上,未原還真有點擔心周國玉情緒上涌直接把中年人推下山崖。
周國玉已經收回視線,語氣不屑:“憑什麼要我聽你的?我想殺他,他現在就得死。”
“我不想死……”
“你曾經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天塌了也都有你老爹頂着嗎。”周國玉語氣平淡地說著,動作強硬地抓住中年人顫抖的手,捋開袖子露出佈滿痕迹的手腕,手中的刀子抵在中年人的手腕上,嚇的後者一直在打顫。
“我不想死……我錯了。”
未原站在見證的角度暗想:看來他真的對周國玉干過什麼事,導致被這個變態記恨了一輩子。
“我不想重複你之前的劣跡,那些事情跟你現在犯的錯也沒什麼關聯。”
周國玉是行動派,刀光劃過,鮮血已然噴涌。
“啊啊啊啊——”
“別喊,吵的耳朵疼。”
周國玉抓住中年人的手臂懸出懸崖外,居高臨下地用另只手按住中年人的頭,強迫他看着自己的血接連墜入深不見底的懸崖。
“在你的血被放乾淨之前,你都要一直看着。”
“……”
“姐姐。”
“姐姐?”
“他究竟對周國玉干過什麼?”
這種報復性的懲罰已經超出一般的負面情緒了。
懸崖邊有一棵松柏,未清坐在松柏樹下的山石上,對未原的低聲詢問充耳不聞,她也像一塊注視着周國玉殘忍舉動的山石。
“姐姐!”
這次未原拍了拍未清的肩膀,聲音半是強硬半是懇求,要逼的未清作出回答。
同時未原乾脆和未清平分一塊石頭,也坐在山石上。
“周野欺負過周國玉,大概就是這樣。”
“周野啊……他怎麼欺負的?”
他們的話聲根本逃不過周國玉的耳朵,周國玉扭過頭聲音惡狠狠地說:“喂,你過界了吧?別對不該知道的東西感興趣!”
顯然這也是他的逆鱗,容不得外人輕易觸及。未原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用動作示意自己不會繼續好奇。
就這樣完成‘見證’的過程,旁觀中年人的血液滴落山崖,最後因缺血而暈倒昏迷。周國玉確認周野是真的昏迷之後,像扔垃圾般把中年人扔給未原:“你負責背着他回去。”
未原背着中年人返回了監管區域。回到房間裏的時候,早晨未清送來的飯菜已經涼透了。
未原也不挑食,涼掉的饅頭配着粥也吃的津津有味。用完早餐未原去洗漱區刷乾淨碗筷,等到中午未清推着餐車乘坐電梯從右側的通道走過來的時候,未原把乾淨的碗盤交給了她。
“謝謝。”
“我來幫你送餐吧。”
未原心裏打的什麼主意,未清還能猜不到嗎?當即就搖頭拒絕了:“你只要下次繼續把碗刷乾淨就足夠了,別的事情不需要你過問。”
“送餐這種小事真的可以交給我,”未原儘可能讓自己的表情顯得真誠,“畢竟我在這兒也沒什麼事可做,幫忙干點雜活還能緩解一下身體壓力。”
“不行。”
銀白色的推車橫在未原面前,三層的容量大約準備了十人份的飯,未原在迅速的觀察中得出結論。未原見到沒機會通過送餐接觸監管區域的“同類”,於是取走自己的午飯回到了屋子裏。
既然對如何離開這裏沒有頭緒,那就先吃飯再說。
在山崖上‘見證’時未原嘗試過操縱灰霧,只是束縛的感覺依然在,這讓未原懷疑束縛的源頭並不是他身處的這個空間,很可能是周國玉本人。
是自己被關在‘眼睛’或者‘星空’里的時候,周國玉趁機對自己施加了某種自己沒有察覺的限制嗎?
吃飽飯後未原焦躁地在監管區域來回踱步。
他已經快要消失一天一夜,唐葉定然焦急萬分吧。
……
大約傍晚時分,慘遭周國玉放血的中年人一瘸一拐地回來了。未原背着他穿過漫長的走廊之後周國玉就帶他去了醫務室,一直到現在未原才確定他還活着。
周野腳步虛浮,必須扶着樓梯的扶手才能顫顫巍巍地下來,未原見狀熱心地迎上去攙扶住他,強行扶着他慢慢下樓。
周野面露不適:“你……”
他滿頭放蕩不羈的頭髮已經慘遭修剪,只留光溜溜一顆腦袋,這讓他畏縮的視線無處安放,只能在半空中虛浮地遊盪。
“周野?兄弟,你這樣看上去也沒有那麼老嘛,果然人拾掇乾淨自己就是不一樣。”未原拍了拍周野的肩膀,“無論身處何種環境,都一定不能完全放棄外在形象。畢竟一個人的形象並不只是為了愉悅他人而存在,也是為了愉悅自己而存在。”
這一番話讓周野腦子懵懵的:“……什麼?”
“我說沒看上去精神很多,變帥了。”
“咳,是嗎,我怎麼感覺變醜不少。”
未原搖頭嘆息:“你對你自己原來的形象簡直一無所知。”
“知道了也沒什麼用處吧,我這輩子就在這裏,哪也去不了。”
“胡說,兄弟,別總說喪氣話,”未原表情轉為嚴肅,瞅着周野,壓低聲音,“希望就在你身邊,把你和周國玉的事告訴我,我離開這裏的時候一定會帶你一個。”
“都是陳年往事,說不得說不得……”
周野縮着肩膀,向外推開未原的攙扶,躲避洪水猛獸似的獨自扶着牆壁要躲到自己的房間裏。
未原邁着大步輕易超過他,“砰”地關上了周野房間的門,並仗着周野現在手腳不靈便奪走他手裏攥着的鑰匙。周野頓時又驚又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