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各懷神傷
大殿變得十分安靜，唯有那宛轉悠揚的笛聲回蕩。笛聲或高或低，或如大海般波瀾，或如細水般綿長；有時似一陣春風拂過徐徐草地，有時像幾隻夜鶯在夜色下宛轉歌唱，有時又如秋雨瑟瑟。不說動人心魄，卻是聲聲扯動人心。本是喜悅充滿幸福之感的曲子，卻又好似帶着幾分哀怨，几絲幽憤．嗚嗚咽咽的，似乎濺着點點的淚花。
一曲吹完，所有人幾乎都陷入了沉默。宮和玴半歪着頭神色恍惚，那雙深邃的雙眸似在看着她，又似不在看着她。看似平靜的面上，心中在她吹奏之時，早已是波濤洶湧，起伏不斷。昔年往事歷歷在目，這曲子，這《兩悅》，是曾經他教過他的婉兒的啊......
天藍藍，水泱泱
天上比翼雙飛卻，池中鴛鴦成雙對
一雙一對才最美
月兒圓，枝頭高
夜色茫茫繁星耀，夜鶯高歌綴夜色
安穩和祥才最好
一生，一世守
世事無常難預料，惟願與卿相守老
兩相悅最重要......
放下長笛，婉竺無力的垂下了頭，額邊絲擋了面容，看不清表。這一兩悅，是他吹給她的第一曲子，也是她最愛的曲子，唯一會的曲子。兩相悅最重要，自遇見他，在她心中一直便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與他安穩祥和，相守到老......只可惜，今非昔比，如今連安穩祥和都已是奢望了。
四下響起淅淅瀝瀝的掌聲，第一個站起來的竟是如今被封為瑾瑞王的宮和夜，“婉卿娘娘當真是吹的極好，竟能將兩悅吹的如此生動，想來必然是與皇上兩相悅，方能吹的這麼好。”
“瑾瑞王爺謬讚了。”她是揣着往事吹的，而非想着如今。雖說如今宮和玴對她極寵，三天兩頭便會到她宮裏，同她說話，讓她侍寢，可與她兩相悅的是昔年的宮和玴，她的阿狸，而非如今的宮和玴，當今皇上。
德妃瞧着沒能讓她難堪，又聽聞宮和夜的那句與皇上兩相悅，登時臉色沉了下去，重重哼了一聲，“守歲家宴，竟吹這般小女人的曲子，也不怕被笑話。”
宮和夜暗自皺了皺眉頭，而後笑着道，“德淑娘娘，既是家宴，又有何笑話不笑話的呢？”
“你......”德妃雙眼狠狠瞪着宮和夜，卻礙於如今人多，且宮和夜又是與宮和玴同手足，感甚好，便不願得罪他，只得咽下這口氣，徑直坐下。
宮和夜素來不喜德妃，便也沒再理她。瞧了瞧神色飄忽不定的宮和玴，心裏稍稍有些為面前的婉卿妃擔心。當年宮和玴與婉竺的事兒，他是唯一一個知曉的。與宮和玴飲酒，每次宮和玴有了醉意，也會常常跟他提起婉竺怎麼怎麼好，自己怎麼怎麼對不住她，然後便會大脾氣一通，心痛的死去活來。
如此，便是他與宮和玴若談及到婉竺的話題，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話不對讓他更加難受。兩悅的事兒他也聽宮和玴說過，如今婉卿竟當著宮和玴的面吹了這一曲兩悅。雖說是不知這其中的含義，雖說聽聞婉卿這個妃子甚得宮和玴的意，卻還是怕宮和玴會為此火。
哪知宮和玴面色如常，慵懶地笑着，“卿兒吹的甚好，這支墨玉長笛便賜於你罷。”
婉卿屈身一禮，“謝皇上賞賜。”語畢，握着長笛，徑直回席。
歌舞繼續，各個嬪妃親王依舊互相閑聊者欣賞舞姬們的舞姿。宮和玴也依舊斜身半靠在椅背上，面含笑意地看着舞姬們，時不時的喝上一杯，好似方才的事兒渾然沒有放在心上。
宮和夜微皺着眉頭走過去，用着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勸道，“阿玴啊，待會兒還要去賞煙花，莫要喝的太多。”他與他同手足，人前君臣相稱，私下裏他便會喚他聲阿玴，而他會喚他聲三哥。多年兄弟多年交心，宮和玴傷心，他豈會看不出？
宮和玴的雙眸已蒙上一絲醉意，聲腔中是化不開的感傷，“三哥啊......她們真像，連吹笛時的模樣都那麼像，有時真會錯把她當作她......”
“如今你是一國之君，且人已故，你身邊又有好些嬪妃，過去的你是時候該忘掉，該放下了。”
“八年了，我也曉得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只是婉兒她已沁入我心間，忘是忘不掉了......”說著，又是一杯下肚。本是香醇的竹葉青，卻苦到了心裏。
宮和夜也不知再說些什麼，只長長嘆了聲，道了一句，“舊人已故，珍惜眼前人罷......”
“本宮記得這墨玉長笛是皇上心愛之物，如今卻賞給了妹妹，婉卿妹妹當真是深受寵愛啊。”藍妃望着她手中的長笛，眸間是說不出的羨慕。
而婉竺目光一直在上座那二人身上，聽聞此話只隨意敷衍着，“皇上向來更疼愛德淑姐姐多些，妹妹這點寵愛算不得什麼。”
德妃杏眸一翻，“哼，有自知之明便好，皇上不過就是圖個新鮮罷了。”
這句話使婉竺收回了目光，微微撇頭望向德妃，嘴角邊噙着笑意，“德淑姐姐，您且忘了妹妹我今早方才說過，妹妹我什麼都沒有，最有的便是自知之明了。”
帶着嘲諷的意思，周圍的嬪妃均掩着嘴偷偷笑了起來。素日裏她們便處處看德妃的臉色受她的氣，即便其中有幾個是擁簇德妃身旁的，卻也是壓下不少怨氣，心懷不滿。
正待德妃作，卻被身旁的岳嬪攔了下來，微微對她搖了搖頭。德妃壓住怒氣，死死瞪了婉竺一陣，卻忽地笑了出來，“卿雪依，你莫得意。來日方長，有你受的。”語畢，正過身子不再看她。
婉竺本就沒心思跟她置氣，便也不再語。
魏全走上前去，先是朝宮和夜行了一禮，“瑾瑞王爺吉祥。”而後朝着宮和玴道，“皇上，就快到子時了，殿外煙花已準備好，還請皇上下旨讓嬪妃娘娘與親王等到殿外賞煙花。”
宮和玴略微點了點頭，放下了酒杯站起身子，“即將到子時，眾嬪妃與眾親王們移步殿外，一起賞煙花罷。”
“是。”在座的人紛紛起身，待宮和玴先出了祀歡殿，方才跟了上去。
雪已經停了，今夜月色甚好。子時一到，登時煙花騰空而升，在夜色中絢麗綻放，一束接着一束，應接不暇，響徹雲霄。
“好漂亮啊！”
“你看你看，還有紫色的呢！”
嬪妃們瞧着空中綻放的美麗煙花，個個興奮不已。成墨更是歡呼雀躍，連連拉着鸞貴妃，“娘親你看，好美！”
婉竺望着色彩斑斕的煙花，心中卻頗有感傷。縱然煙花萬紫千紅，還不是如同過往雲煙，轉瞬即逝......就好似那三年美好時光，縱然幸福，終究已逝去了。目光不由的移向宮和玴，艷麗的煙花映在他深邃的雙眸，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看到他眸間有淚光閃爍。
殊不知她心中所想，與宮和玴不謀而合。
二人皆沉溺在過往，一場家宴，各懷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