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怪物
密道深處宛若深淵。
渺小的人影漸漸沒入黑暗。
他輕踩着階梯，一步又一步……
余歡沒有向後回望，他知道自己當前嗯位置距離入口已經越來越遠，活板門已經關閉，就算回頭也不再能看到光。
沒錯，就算回頭向上望去，也不會看到光。
此刻，周圍的亮度就已經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黑暗，寂靜，寒冷。
恐懼，憂慮，悲傷。
這些都是當前的環境特徵，以及余歡的心中的情緒。
黑暗，余歡感到自己對黑暗的恐懼好像又重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曾克服過自己對黑暗的恐懼，只是因為那時有餘雫的陪伴，可今天，直到余雫不見，余歡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克服過對黑暗的恐懼。
“我害怕的到底是黑暗還是失去你呢？”余歡在漆黑的地下一層悄然開口。
向地下走，深入到黑暗裏，是否能逃離這個鬼地方呢？余歡並不清楚，然而他無路可走，這是目前他唯一能走的通道。
看不到周邊的一切，余歡頓時渾身起了一堆雞皮疙瘩，沉默走下石梯台階，余歡語氣略帶悲傷地笑道：
“雫，我說到底是沒有成長。”
在余雫的呵護下走過成長經歷中的一條條路，只是而今和她分散了，余歡自覺又回到了好久以前。
又成為了那個陷落於黑暗中怕黑的膽小鬼、可憐蟲。
那樣的場景發生在當前，也曾發生在遙遠的過去……
黑暗裏視覺受到干擾，點點思緒在余歡的腦海中環繞，一點點一條條以及一面面地編織出發生在過往的畫面。
曾幾何時？少女的身影便沒有離開過男孩的身邊。
……
那是好久以前，是科技發展的成果還沒有拓展到鄉下的時代。
被遺忘名的小鎮，沉悶之夜。
漆黑的夜空沒有月亮相伴，也沒有繁星裝點，這樣孤獨的夜空就好像一塊打濕了的黑布，被神明隨意丟棄，最終籠蓋在了世間。
死寂，鎮子的深夜宛若枯潭……
這裏無一家亮燈，也無一家出聲。幾棵大樹黑壓壓的，沒有活物該有的生機。
風早已停歇，空氣很乾燥，就彷彿整個鎮子都被黑色的膠袋套住，讓街道上還在夜行的路人倍感氣悶、壓抑。
腳步聲輕微到難以聽見。
“姐姐……”
“我在。”
空曠街道上，兩道人影緊靠彼此，緩緩在路上前行。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男孩擺弄着銀白色的發梢，抬頭看向面前與他有着同樣發色的少女。
少女的表情漸趨柔和，細眉下，一雙淡黃色眼眸泛起微光。
“很快，只要我們離開這裏，再過不久……再過不久就能回家。”少女望着男孩的眼眸，輕聲回答。
“嗯……”男孩點頭。
然而他淺紅色的瞳孔中，卻在流淌着恐懼的神色。
自從記事起，即是如此。
……
向來膽小、軟弱的男孩恐懼着世間的一切，害怕着其他人會施加給自己傷害。
在永遠都陌生的地方，大家喜歡任性地用黑布、紙袋、書還有襪子蒙住他的眼睛，然後在黑暗裏捉弄他。
“你們弄得我很疼！”
“哈哈——你不是在黑暗裏能看的更清楚嗎？就像兔子一樣！”
“是啊，是啊，紅眼病，你也喜歡吃胡蘿蔔嗎？”
“哈哈哈——”
“老頭，你怎麼和鬼片里的鬼一樣，我看那些女鬼和你特別像？”
“哈哈哈哈……胡說八道！女鬼可年輕了，還沒長白頭髮呢。”
“啊對哦！”
“老頭，你以後都不要把眼露出來好不好？太嚇人了。”
“喂，你們看呀，老頭是不是又哭鼻子了？”
“你又看不見他的臉，怎麼知道他哭的？”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
黑暗裏，男孩的眼淚從紅眸中凝出，筆直沿着臉龐滑落。
“歡，為什麼要哭泣呢？”
少女停下步伐，她握住男孩的手，另一隻手則輕輕貼在男孩的面頰上。
“歡，別害怕，有姐姐在，姐姐一直都會陪伴在你的身邊。”
“姐姐，我、是不是很、很醜陋……”
男孩用手掌捂住眼睛，淚水依然從他的手心中滑落。
“不是的。”少女放緩了聲音。
“歡是很漂亮的人，比最昂貴的洋娃娃還要精緻還要漂亮。”
“嗚、嗚……嗚啊、嗚……為什麼、大家都討厭我，大人們也說，嗚、嗚……我是異類，大家說……異類就是、是怪物……嗚啊、啊啊……”
男孩雙手用力按住臉，他慢慢低下頭，不敢看向外面。
“因為人們看不見天使，他們玷污了內心的善良和天使的羽翼。”少女彎下腰，湊到男孩的雙手前，平和地說。
“嗚、嗚啊嗚……天使……”男孩嗚咽開口。
“嗯，天使。”
少女溫柔地將手掌貼到男孩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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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歡是像天使一樣的人，是神明送給我的禮物，是漂亮的人，是善良的人，是我最心愛的人。”
少女風鈴般的嗓音彷彿擁有治癒心靈的魔力，予人以慰藉。
“就算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再喜歡你，等到那時，歡就來到我的身邊，來到姐姐的身邊，姐姐說過，會永遠喜歡你。”
“啊、呵……嗚啊啊啊啊……”男孩蹲下身嚎啕大哭起來。
黑夜，天空的幕布上沒有明月，也沒有一顆瑩星。
鎮子，排列的房屋中沒有聲音，也沒有一家亮燈。
宣洩情緒去哭泣過後，男孩放下捂在臉上的手掌，微微抬起頭。
少女不知何時已經俯下身子，準備好了最柔和的笑容。
那不是看醜陋怪物的嘲笑，而是接納的微笑。
“……”
男孩向少女投去依賴的目光。
他的目光得到了少女淺黃色眼眸的接應。
“姐姐……”
“歡，和我一起，回家。”
少女拉住男孩伸出的手，二人的身影漸漸沒入夜色中去……
……
余歡恍惚迷離間自言自語：
“請牽着我的手，因為，因為你說過，我們要走，很遠很遠……直至回到，你和我的……家。”
迷宮下層只剩下漆黑。
余歡緩緩回過神，停下腳步，久久佇立原地，一時只感受到異樣的冰冷和空虛在心間回蕩。
“雫……”他口中輕喃。
余歡動身離開原地，伴着沉悶的腳步聲，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景象一成不變。地底依舊一片漆黑，地面上鋪着一些平滑涼爽的石板，踩在石板上，冰涼感頓時讓余歡腳底的疼痛消減了不少。
“這裏可能是一個地下室，地下室里應該不會出現沒有安裝燈的情況。”余歡如此想着。
但在不知道燈開關位置的前提下，開燈就成為了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希望這個房間不要太大。”余歡在心裏祈禱。
視覺在地底已經失去了作用，即使余歡擁有比平常人更強的夜視力，在沒有任何光源的情況下，也只能是和平常人一樣。
不過，因為看不見，所以注意力無需再分散給視覺，余歡的觸覺和聽覺也因此而變得更加靈敏。
地底安靜得讓人感到有些壓抑、氣悶，余歡伸出雙手，在黑暗裏摸索前行。
“這些……都是傢具嗎？正常來說地下室里怎麼會安置這麼多的柜子、桌子還有……這是什麼？衣櫃嗎？”余歡無聲在心裏陳述着。
他用手撐住牆壁，摸索一個又一個形狀各異的物體，從手感上猜測，余歡認為地下室里有大量傢具陳列其中。
“看來，這裏也同樣寬闊的驚人。”
“同樣”指的是整個地下室的規格和上一層迷宮的規格相對應。
按到燈開關的可能性也隨這個猜測的證實而變得渺茫。
“樂觀點想，如果我從一開始就猜錯，燈在地下室其實本就不存在，那麼不論密室是否很大，我都摸不到燈的開關。”余歡失笑。
“這是更悲觀的想法。”
於心裏調侃一句后，余歡循着擺放在牆邊的傢具向前行進。
未知，是一種根植在人類心中最原始的恐懼。
而在黑暗裏，由未知產生的恐懼被放大了。誰也預料不到在完全黑暗的環境裏究竟會遭遇什麼事情。
所以，在未知中毫無防備地探索，冒然是相當危險的。
余歡也一直擔心，他這一路毫無準備的摸索，說不定會碰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例如屍體、鋒利物、骯髒物等等，然而從自己目前的情形來看，他又不得不硬着頭皮去這樣摸索着往前走。
“圍繞着牆壁走，就算地下室再大，也總有我摸到門出去的時候，然而，理想是美好的，過程卻是無比艱難的。”余歡緩緩說出心裏的話，想要自己在黑暗裏不再那麼壓抑。
話說是如此，長時間的行路讓他早已喪失了對方向的判定，因此當前最好的選擇就是貼着牆壁環繞地下室走。
地下室回歸死寂，只有餘歡那微不可察的腳步聲還在有規律地縈繞於他的耳畔。
“這個密室到底該有多大？我現在已經走了很久，至少目前為止，我應該是並沒有在密室中繞圈。”余歡緊皺起眉頭，手中摸索的動作沒有半點停止。
剛猜想着密室的大小，旋即，余歡的腳趾就觸碰到了一團毛絨絨的東西。
“誒？！”
非條件反射下，余歡迅速拉回右腿，並向後退了一步。
“毛絨絨的，什麼東西？”
心中疑惑，靜靜在原地待了一會兒，此刻並沒有發生任何異樣發生。
余歡心裏鬆了一口氣：“這……難道是圖書館裏的那種毛絨絨的寬面拖把？”
儘管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余歡也沒有聽到任何可能導致意外發生的聲音，出於謹慎起見，他沒有放下內心的戒備。
“如果真是墩地抹布，那我想必也會有自己嚇自己的一天，與空氣鬥智斗勇，想想都刺激啊，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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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歡先是試探性將腳朝前方移去，等到位置差不多要到了的時候，余歡用腳向記憶里的那個位置緩緩擠去。
很快，他就收到了毛絨絨的觸覺反饋。
“這觸感甚是奇怪，就像……沾着毛拖把的溫水球！”
自我發覺這樣的結論並不靠譜，余歡決定冒一點險，黑暗中，他左腳又慢慢向前邁出一步，而後蹲下身，緊接着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撲鼻而來。
“呼——呼——呼——”
腥臭難忍，余歡站起身，立即將聞到的那股咸腥的氣息從身體裏呼出去。
“哪怕我再無知，好歹也知道這是動物身上才有的氣味，這水氣球多半是個活物。”
在心裏平靜地下定結論，也許是這隻可疑的“動物”並沒有主動表現出敵意，所以余歡並沒有對它表現出太多恐懼。
“這團毛濕漉漉的，說實在話，很噁心，簡直比公共廁所地磚縫裏的濕頭髮還噁心。”
余歡強忍內心嫌惡，向那團疑似生物的毛球輕輕按了一下。
溫熱、柔軟的觸感給了余歡最終的答案。
“果然是動物，不知道是屍體還是活體，既然存在溫度，它活着的可能性應該會更大。”
出乎意料，戳過這隻黑暗裏的未知生物后，余歡沒有等來未知生物的反應，他沒有再得寸進尺做更多的試探，畢竟誰知道這東西是否具備攻擊性呢？
即便有刀在身，現在也根本沒有冒險，或者是“作死”的必要。
余歡靜靜繞過它，避免真的一下子驚擾到了這個未知的生物。
在黑暗裏剛走不久，他的腳底又傳來了那種毛絨絨、濕漉漉的感覺，若不是余歡每一腳都踩的非常謹慎，現在很有可能就精準踩中並惹惱這隻生物了。
畢竟再溫順的兔子，被惹急了也會咬人。
忽然，余歡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嗯？奇怪，數量居然還不少。”
他像先前做的那樣，平穩繞過了地面上活着的“毛絨水球”。
後來的一段時間裏，余歡反覆碰到這種動物，數下來也有十餘只。當然，對他而言，目前所能採取的最理智的應對方式就是避開它們。
一邊摸索一邊前進，這種前進的方式很慢，從體感上去猜測，余歡認為從自己進入到這裏，期間半小時的時間已經過去，而自己卻還在牆壁邊摸着黑來尋找出口。
“這地方還真是大，比起稱呼它為地下室，我想‘地下傢具城’的名稱更適合它，我只希望這裏不要再是迷宮了。”余歡緊接着又補充了一句，“如果真是迷宮，我剩餘的體力恐怕也沒辦法支撐我活着走出這裏了。”
過去的人們最忌諱談論“死”，他們認為談論“死”往往會成為不詳的徵兆，也就是去避免所謂讓壞事成真的“烏鴉嘴”。
“死亡，我很有可能會在這裏死亡……”
余歡沒有再繼續想下去，萬一一語成讖，在這種鬼地方丟掉性命，那麼事情將會變得極其糟糕。
“……”
余歡面無表情，心無所想，保持住平靜就這樣一路摸索下去。
木桌、木椅、書架、柜子……
轉向、前進、再轉向、再前進……
一次次摸索，在半路的障礙物旁繞了兩圈，又循着牆壁轉來轉去，余歡手中傳來的觸感不再是平滑的牆體，而是凹凸不平的“牆壁”。
這是一扇門。
余歡伸出胳膊嘗試開門，胡亂摸索一陣后他握住了圓台狀的門把手。
咔噠、咔噠、咔噠……
余歡順時針、逆時針各擰了門把手幾下，儘管兩種方向門把手都被余歡擰到了“盡頭”，門仍只是絲毫不動。
“推不開也拉不開，左拉右拉都沒用，這真的是扇門嗎？”
這扇門就好像是被焊在了這裏，余歡試了各種各樣的開門方法，最後皆以失敗告終。
“饒是我找着門，也還是出不去嗎？”余歡苦笑道，“總不能要我大喊那句神奇的魔咒吧？”
神奇的魔咒，《一千零一夜》中阿里巴巴喊出它才打開了通往山洞的石門。
余歡愣了愣，退後一步，遂而大喊：
“芝麻開門！”
幾秒鐘后，毫無動靜。
余歡初步猜測門也許被上了鎖，如果真的是這種情況，那麼這就令余歡相當苦惱。
好不容易找到了門，結果卻是一扇上了鎖的死門。
“我要不要先離開，說不定還有其他的門？”想了一會兒，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拿定主意后，余歡從這裏離開。
剛走出幾步，腦海中便是靈光一現。
“難不成……”余歡心想着，又轉身回到那扇門前，他抱着猜測的心理朝門頂摸了摸。
“這便是了。”
“原來這扇門的關鎖機理竟是這樣。”
余歡拉下鎖軸，旋即又蹲下身將門底處的鎖軸拉了上去。
天地桿鎖，這是一種常見的鎖門方式，在科技還不是很發達的年代常被應用在院門上，它以這樣方式在此地出現。
而後，余歡再次試圖推門，這一次，他已是成功將門推開。
令人遺憾的是門之後也是漆黑一片，面臨相同的情形余歡故技重施。
“……”
不同於先前的狀況，余歡本次的“摸索”極其順利，沒有花多少時間，余歡就找到了另外一扇新的門。
情形大為好轉。
按照之前的方法將門打開后，不出其所料，門后仍是漆黑一片。
“這地方有點兒繞，在繞下去我都快要頭暈了，不是迷宮，卻也勝似迷宮。”余歡吐槽一句，穿過面前的門。
“不一樣了？”余歡的語氣略帶一點驚訝。
穿過門后，經過一番簡單的摸索，余歡猜測前方是一條密道。
不過相比先前的那些密道，這一條卻是寬敞了不少，不僅高度上高得有些過頭，就連寬度也應該有先前那些密道的五六倍。
“小密道后連着一條大密道，終於要逃出去了嗎？”
沒去想逃出這裏後會不會還需要面臨新的“迷宮”，余歡信步而行，密道內，這裏不再有任何的障礙物。
噗、噗、噗……
余歡感到在這條大密道中走得非常舒適，心裏的壓力頓時也小了不少。
“快了，就快要走出這裏了。”
不知為何，余歡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座黑夜裏的小鎮子，他最終和余雫走出了那裏，但在走出那裏后，他們又陸續走了蠻長的一段路才在最後回到家中。
余歡的腳步逐漸加快，順着密道一路走下去，忽然，他眼前一亮，微弱的光線在遠處顯現。
柳暗花明又一村。
人們都認為：光往往象徵著希望，遠處光點雖小，只要接近，小小光點就會變為大片光明。
呼——呼——
是火把燃燒的聲音。
“歡迎回來。”余歡輕聲開口。
在黑暗和沉寂里呆久了，看到火光和聽到火焰燃燒的聲音，余歡突然感到有些親切。
在火把旁停下腳步，余歡休息了一會兒，同時也讓自己的眼睛重新適應了火光。
而後，他仔細觀察起附近的佈置。
前方是一條寬大的密道。
在這條密道的前方有着許多岔路，岔路都各通向不同的地方。然而有了最前方光點的指引，余歡無需再像之前身處在大木屋時那般去費力探索。
除了正前方有光，其他岔路都通往無邊無際的黑暗。
結果很明顯，這一次，他只需要向前走，如此就能輕鬆抵達出口。
“再休息五分鐘就出發。”余歡倚靠在火把邊的石壁上，摩挲着手中的水果刀。
“好新的刀。”余歡瞟了一眼刀面，又轉頭看向大密道前的那分叉開的一條條不同方向的路。
“迷宮的創作者設計的還頗有哲學感。”
余歡繼而喃喃自語：“人生也何嘗不是如此？在轉折點時總要面臨不同的路，而在這些路當中，往往只有一條是能通向滿意結局的路，這些路就是選擇啊，可惜現實不會給予火光的提示。”
“當然，現實中選錯路並不像這裏那麼致命。”余歡心中苦澀地補充道。
讓身體離開石壁，余歡朝向正前方的那道微小的火光邁進。
“……”
只是剛走出不多久，余歡突然在冰涼的空氣中聞到一絲腥臭味。
他很快就將現在聞到的腥臭味和地下室里的那些“毛絨水球”生命體聯繫在了一起。
倏地，余歡想起自己好像用腳尖還有手指觸碰過它們，也許是在那時在自己身上沾染了它們的體液。
藉著黯淡的火光，余歡又下意識低頭觀察起自己的手掌，果然發現了一些液體的痕迹。
在他的腳尖、胳膊上還有手指指甲上都沾黏着少量的液體，應該就是那些生物的體液。
余歡疑惑，在他看來，原本自己早在地下室中摸索牆壁時，就順帶把手上以及腳上的這些液體抹除掉了，現在在他的身上卻還殘留着不少。
“或許是因為這種液體相當粘稠，所以我的胳膊上也不小心沾染了一些？”余歡沉下心陷入了思考。
“這些紅白色的液體是什麼呢？為什麼剛才我就沒有注意到這股氣味呢？”
在余歡一邊走一邊思考的時候，他忽然注意到：這些液體散發出來的氣味變得越來越強了。
“剛才明明還只是隱約才能聞到一點，否則甚至都不會注意到。”
不過余歡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畢竟之前在迷宮裏產生的疑惑就已經積累得足夠多了。
那全都是一些暫且解不開的謎題。
“我為什麼在迷宮裏蘇醒？雫去哪裏了？我在陷入昏迷前發生了什麼？這裏是哪裏？現在的確切日期是？我為什麼能看得懂從未見過的文字？迷宮書房裏又到底發生了什麼？”
無法知曉答案。
余歡向前走着，而原本居於遠方的小光點隨着余歡的靠近也在視覺上漸漸擴大……
“快要走出這裏了。”
余歡內心深處也是暗鬆了一口氣。
“嗯？”
一剎那，空氣中的腥臭味變得越發清晰，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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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歡身子一抖，很快就發現了先前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怪哉，原本我還以為這股腥臭的氣味來自身上殘留的動物體液，現在看來氣味的來源卻是從……前面傳來的？前面，還是後面？”
思緒縈繞間，余歡心裏陡然一沉。
“不對！！！”他在內心大叫。
正當余歡站在原地，還感到有些疑惑甚至是困惑的時候。
下一刻，異變陡生！
余歡的心立馬提到嗓子眼前。
砰——砰——砰——
沉重的悶響從不遠處傳來，這股悶響似乎是什麼東西的腳步聲，但傻子也知道，能把地面踩得這麼響的，必然會是個龐然大物。
“呃……”余歡醒悟過來，那股腥臭味的來源就是“它”。
“難怪這條密道會建造的這麼寬闊，這樣的設計果然是專門留給‘它’的吧！"
腦海里想法急速電轉：“就在我的身後，那頭龐然大物正在向這裏靠近。”
砰——砰——砰——
悶重的腳步聲還在持續。
頃刻間，冷汗佈滿余歡的額頭，他的眼睛悚然縮成針尖大小，身子已然向前方加快步伐。
“那些岔路……全都是給這種怪物用來藏匿的地方啊。”
念頭止不住地亂飛，前所未有的緊急感湧上心頭，將余歡緊緊包裹住。
只聽那悶響越來越大，余歡驟然明白，怪物已經距離自己已經越來越近。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怪物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余歡的存在，踏步的聲響也因此變得更加急促。
“太快了……呵、哈、呵……這種速度有點兒太快了……”余歡驚恐失色，嘴邊止不住地喘氣。
余歡起初還不確定，只是單單加快了步伐，當聽到從後面傳過來的腳步聲的同時加快，再不跑是什麼樣的結局已經能夠預料到。
“呵、呵、哈……”他奔跑起來，沒有回頭，但他很清楚，那東西已經在他的身後不遠處了。
那悶重急促的腳步聲從他的身後徑直傳來，聽起來愈加清晰，已距離他越來越近。
“快了快了，還差一點。”
余歡用盡全力奔跑，然而後面的聲響卻還在變大，頻率也變得更快。
奮力奔跑，沒過多久余歡就有一種跑不動的感覺，體力已是所剩不多，然而事關性命，竭力奔跑下目前的速度早已是余歡自身的極限。
“啊————”猛獸般低沉的吼聲在身後響起。
“快了，再快一點。”余歡心裏緊繃，他感到自己彷彿正越跑越慢，側腹陣陣抽疼。
峰迴路轉，大型密道的盡頭不止是一束火光，洞口之外是重重搖曳着的火光，這也許是擺脫身後怪物的轉機。
前方是一座大殿。
余歡箭步向前跨出，朝着通道外飛奔而去。
“唔！”
咣當一聲輕響，余歡前腳剛踏入大殿，不等自己的後腳踏入，他就瞬間感到失去平衡，猛然摔倒在地。
火辣的疼痛感頓時席捲全身。
“該死！”余歡暗罵一聲，心底如墜冰窟。
同時察覺到密道地面的高度和大殿地面的高度竟然相差接近三米，天殺的設計師能做出這樣的設計，很顯然是居心叵測，有意而為。
縱然渾身劇疼，生死存亡之際余歡也不得不在倒地后趕忙爬起。
貓都有好奇心。
爬起身的一剎那，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也是僅在這一瞬間就看清楚了從剛才就一直在追逐他的“索命鬼”。
“呵……”余歡瞠目結舌。
上方密道處，怪物的外形超出了余歡的見識，那是只有科幻電影裏才有，本就不應該存在於現實的怪物。
它像一頭體型巨大的“猩猩”，體態臃腫，身軀佈滿肌肉，兩條手臂相當粗壯，渾身都包裹着黑色的濃毛。說是像猩猩，但終究不是猩猩，在人類的認知里，這不論怎麼想都很荒誕。
此刻，這頭駭人怪物頭部的四隻紅眼睛正死死盯着大殿地面上的余歡。
它距離余歡僅有人類的二十步距離遙遠。只是，這樣的距離對其而言卻僅僅只能並算成七步。
砰——砰——地面被那雙裹着黑毛的粗大肢體踩的砰砰作響。
“完蛋！”
余歡抓住刀柄，顫顫巍巍地爬起身。
死亡已經逼近。
啪——
他用力將手中的刀向怪物擲去，刀尖準確無誤地刺中了怪物的身體。
對全身裹着濃密黑毛的怪物而言，結果當然是無濟於事！
噔噔噔噔噔噔———
心臟彷彿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不知為何在本能上他想要逃跑，身體卻在此時完全不受控制地僵在了原地。強烈的恐懼威壓下余歡頭腦中一片空白。
“啊……”本能驅使余歡想要張口喊出救命，他喊不出來，就像得了失語症。
怪物已然近在咫尺。
耳旁傳來風呼聲，怪物巨大的爪子向余歡襲來。
“起風了。”臨死之前完全沒有驚訝腦海里蹦出的是這樣一個荒誕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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嘣——
一聲巨響過後，余歡獃獃地睜大着失身的雙眼，此刻安然無恙。
這頭黑毛怪物竟然也在密道和大殿的落差處狠狠跌了一個跟頭！
“唔啊啊啊———”恐怖的嘶吼聲在大殿內回蕩。
“天無絕人之路……”
此刻，余歡感到身體就像是注射了腎上腺素，意識陡然清醒，全身都變得亢奮起來。
“良機。”
余歡趁怪物跌倒在地的時機趕忙站起身，快步流星地衝進大殿內部。
他繞過殿內的重重火炬，求生的身影在寬闊的大殿間穿梭。
“咕——唔啊———”怪物在憤怒地咆哮。
余歡掠過殿內布列的龍形石塑，目光緊鎖住大殿盡頭的洞口。
“呼、呼、呼……”
沒有一千米路程，卻遠比快跑一千米更加累人，余歡張口大喘粗氣，額頭前的白髮已被汗水打濕。
怪物在笨重站起后，不停地大吼，軀體搖擺地瘋狂向余歡追去。
生與死的距離有多遠？生與死的距離就在幾秒的路程之間。
“險死還生！”
心中驚喜地喊出這四個字的同時，余歡已是穿過大殿，鑽入殿門之後。
咚——咚——咚——
小片刻后，還不待余歡從這近乎絕望的逃生中反饋到足夠喜悅，敲擊的聲音已在余歡頭頂的石壁處想起。
“咕————”
黑毛怪物大吼着，它瘋狂敲打着石壁，牆面都在顫動。
看到它的那四隻紅眼朝向自己看過來，余歡恐懼地後退幾步，怪物的手臂很長，他特意退到了自認為足夠安全的位置。
“呵、呼、呼……天吶，到底發生了？”
短暫茫然後，看着怪物在門外暴怒的模樣，即使自身已脫離危險，余歡心中仍是處極度的恐懼中。
余歡能夠順利穿過殿門，而長毛怪物卻因為龐大的身軀被卡在門外，它束手無策，目前只能一味氣急敗壞地向著余歡嘶吼。
“方才真是九死一生，因禍得福。”
這樣想着，丟下怪物，余歡趕忙遁入密道深處。
那頭黑毛怪物顛覆了他的認知，黑毛怪物的存在有幾分電影裏“異形”怪物的韻味，好不容易從死亡的陰影里掙扎脫身後，余歡現在無時無刻都在想着自己到底是不是正深陷於一場漫長恐怖的噩夢裏。
眼下的一切又是那樣的真實。
真實來自於體溫、心跳、意識以及五感帶給他的清晰感受。
“如果有手機或者電話，我真應該報警然後待在原地等待援助，但我這還是在國內嗎？”余歡悲哀地笑着。
隨着余歡在新的通道內越走越遠，耳邊回蕩的嘶吼聲在不斷減小，直至他已經完全聽不到身後大殿內怪物的吼叫聲。
通道內有回到了壓抑和死寂當中。
“彌諾陶洛斯。”余歡宛若機械程序般在口中不停地呢喃着這個名字。
類比牛頭人彌諾陶洛斯，他所遇到的長毛怪物更加恐怖也更加危險，至少已經不是普通人類甚至古希臘神話里那位雅典王子、勇士以及後來的國王忒修斯所能對抗的。
“奇怪，現在冷靜下來仔細想一想，我之前所在的迷宮，還有遭遇到的怪物，它們的存在和相對應的安排不可能會那麼巧合。”
余歡緊皺起眉頭，心中翻騰起種種猜測。
“設計者參考了古希臘神話里的相關故事？”
在古希臘神話中，相傳宙斯與歐羅巴之子彌諾斯將作為冥界三大判官之一的兄弟拉達曼迪斯趕走後，成為了克里特島的國王。他向海神波塞冬拜祈，證明自己篡權的正當性，於是波塞冬賜給了彌諾斯一頭巨大的白色公牛，要求彌諾斯將公牛獻祭給自己。
因為彌諾斯的過錯，他沒有獻祭對應的公牛，此事惹惱了波塞冬，因此波塞冬詛咒了彌諾斯之妻，讓其與白色公牛進行了交配，並誕下一個牛頭人身的怪物。彌諾斯為遮醜，專門為那名已然降生的怪物建造了一個巨大的迷宮
於是便有了後續忒修斯的故事，他解開克里特國王彌諾斯建造的迷宮，並在同樣赤身裸體的情況下擊殺了迷宮裏的牛頭人怪物彌諾陶洛斯。
“現在想來，我的經歷同時和醜陋的怪物彌諾陶洛斯以及英雄忒修斯有部分相像，不同點在於我只是脫離了上層迷宮，並沒有將之解開，而且我也沒能殺死那頭長毛怪物。
想到這裏，余歡不由得悚然一驚，腦海里紛亂思緒並呈：
“如果說，真的有人惡趣味安排了這一切，目的又在於什麼？如果我沒有出現在這裏，我一定會認為這樣的安排是為了抵抗入侵者。”
余歡默然停步。
“是想締造新的忒修斯？還是想復刻一場不可能實現的戲劇供人觀看？”
聯想起自己有可能被非法組織抓捕，然後在監視中被迫演一出生死大戲，他再一次感到全身汗毛都豎立起來了。
“換作特修斯拿着水果刀，也同樣不可能對抗得了那頭體型誇張的怪物，阿里阿德涅交給了忒修斯一把用來斬殺彌諾陶洛斯的利劍，卻沒有人能交給我一把能夠殺死那種怪物的寶物，不，我想這種事情還是應該交給‘超級英雄’才更合適。”
大殿後的通道並不像上層迷宮那樣曲折環繞，余歡繼續行動，與其直接死亡，斷絕一切希望，他更願意選擇被當成“提線木偶”受到牽引。
視野前方傳來光亮，余歡即將就要抵達這條密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