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男人
桑眠的確遇到了應付不來的事情。
晨曦破曉,朝陽初升。
日頭打在硃紅色宮牆上,雪水消融,淋漓着滴滴答答淌下,一聲急過一聲,如同桑眠此刻心跳。
一把短刃正橫在她脖頸處,冰涼刺骨。
今日上朝本有驚無險,哪想要離開時忽然被眼前這個侍衛裝扮的人拖到此處挾持。
她僵着身子暗自打量,想道此處雖偏,但到底在宮牆內,他應是不會亂來,便也慢慢鎮定。
侍衛沒想到這李侍郎竟如此從容,連吭都不吭一聲,就多看了他兩眼。
“大人不害怕嗎?”
桑眠道:“閣下以刀背相抵,應是不想傷我,既是沒有性命之憂,那便無從所懼了。”
“只是不知閣下背後之人何時現身,下官家中還有要事,恐怕不能耽擱太久。”
小侍衛眸光一冷:”大膽,我家主子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猜對了,要見他的,果真是位貴人。
桑眠不再說話,這侍衛對皇宮重地如此熟悉,又能大着膽子直接將他劫走,背後之人定不容小覷。
李聞昭難道得罪了人?
不該的,桑眠知道他為官做事謹小慎微,只除探花郎遊街張揚了一回,平日裏都是明哲保身,唯求安穩無過,更不可能與位高權重之人結下樑子。
所以,究竟是誰?
日頭越升越高,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從光影里走出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實在高。
李聞昭這身子本來也不低了,可桑眠依舊得揚起頭看他。
他有一雙如鷹似的眸子。
鼻樑高挺,兩頰略瘦,下巴處冒着黑色胡茬,憑添兇相。
嚴寒冬日,這人身上只穿了件褐色長袍,唯有護膝看着暖些,風塵僕僕,身上更有肅殺之氣,像是剛從戰場浴血歸來。
桑眠不動聲色,腦中卻飛快回想,今日在朝堂上的確聽聞邊陲戰事已停,我朝將軍大破漠北狼王,連下三城,將班師回京。
可消息才傳來,大軍還在路上,眼前這人急着趕回來見李聞昭……
莫不是?
聯想到上京一些斷袖傳聞,桑眠神色古怪起來。
很快她收起這荒唐想法,只因男人眼神毫無愛慕,反而極盡冷漠憎惡,甚至暗含殺意。
桑眠一顆心提起,本能的感知到危險。
果然男人讓侍衛收刀,緊接着便一拳狠狠揍了過來。
痛!
只這一拳,桑眠就被打的倒地不起,蜷縮身子險些暈過去。
男人拎着腰帶將他提起來,還要再揍。
環佩叮噹,在這無人角落顯得格外清脆。
他忽然就住了手,盯着桑眠腰間一枚疊戴青玉平安扣的白玉鳥銜花佩。
桑眠順着看過去。
這是她自己的玉佩,幾乎日日繫着不離身,雖與李聞昭換了身子,但今晨更衣時還是習慣性的帶上了。
男人粗糲聲音從頭頂傳下來。
“看來侯爺同夫人感情甚好。”
桑眠忍着痛直起身子,有些莫名其妙。
這人認識自己?
又聽他問:“既然感情甚好,為何還要另娶平妻侮辱她?”
更莫名其妙了。
疑惑沖淡了幾分身上疼痛,桑眠抬頭,粗略看他兩眼,確信自己不認得此人。
男子面色沉的彷彿能滴出水來,怒聲又問了句:“為何!”
桑眠一時語塞。
她不是李聞昭,不知該對這問題作何回答。
能是為何呢?
許是那容府表姑娘生的冰肌玉骨嬌媚撩人,讓李聞昭心生愛慕,或者王氏想要新婦進來傳宗接代,再許是容家位高權重,娶這樣一位美嬌娘還能得官場庇佑,何樂不為。
但都不重要。
她對李聞昭早已心死,對那背後緣由更不關心。
桑眠將凌亂衣袍整理好,反問道:“閣下可是認得下官的夫人?”
男人眼神里像裹着刀子,直直看向她:“認識又如何,不認識又如何?”
“下官娶平妻一事是得了聖上首肯,又是兩家長輩之命,媒妁之言,無任何逾矩,連家妻也頗為贊同。”
她頓了頓,繼續道:“反倒是閣下對朝廷命官挾持毆打,又對下官夫人各種關心,實在不妥。”
“女子名節有多重要不必多說,好在下官知道夫人為人貞靜自守,否則——”
“呵。”
男人嗤笑打斷他。
“你負心薄倖,好色貪婪,妄享齊人之福就是無任何逾矩。”
“而我不過是看不慣你小人行徑,為你夫人不平幾句,就是污她名節了?”
“真有意思。”
他壓過來,氣勢凌人。
“我今天把話放在這,李侍郎若是真敢往家裏娶了平妻,我便有的是手段讓你在上京活不下去。”
“我說到做到,滾。”
桑眠都走出去幾丈遠了,才稍微從那滿含壓迫的逼視下回神,她忍不住回頭,那一主一仆正立在原地看她。
男人不知對侍衛說了什麼,小侍衛點頭忽然歘歘歘疾步追來,快得桑眠來不及有任何反應。
侍衛:“我家主子說了,今日之事李侍郎回去不能同任何人說,尤其是你家夫人。
“否則侯爺明天很可能會突然摔了一跤,將舌頭摔斷,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
桑眠皺眉,心裏對那男子的身份不禁有了幾分猜測。
前下太和殿上,天子毫不吝嗇對漠北軍將的誇獎,群臣更是欣慰進言,皆提到了一個人。
太子,衛藺。
太子她雖不認得,但多少聽聞過。
據說此人自幼習武,精通騎射,十五歲初上戰場便能斬殺敵將頭顱,一戰成名並且多年來從無敗績。
可是她實在想不起來有見過這太子,亦是不懂他為何替自己不平。
思來想去沒個結果,直至回到侯府。
才踏進蘭亭苑的門,桑眠就瞧見不知從何處剛回來的李聞昭。
“他”一身白裙沾了幾處臟污,滿頭青絲被不得章法的胡亂籠起,幾縷頭髮垂在凍得泛紅的臉頰兩側,竟有幾分楚楚可憐的韻味。
瞧見是桑眠回來了,李聞昭不由得走近幾步,扁着嘴,暗含哽咽:
“怎麼才回來,我還當你死外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