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唯一人證
榴葯踉踉蹌蹌帶回了榴珠的屍骨,風雪相隨,一路帶着是眾人遠去。
趙妨雲已經醒了,只是醒來眼神空洞的厲害,直到看見被折磨到幾乎沒有人形的榴葯,才突然落出幾滴淚。
馬車裏有現成的暖水,趙妨玉扶着趙妨雲喝了些,便與梅循音一人一邊,詢問起宋家的事。
“你自嫁過去后,便沒了音訊,家中擔心,崔媽媽來給你送年禮,也叫他們打發回去了。”
趙妨玉說著,將暗格里的糕點拿出來,送到趙妨雲與榴葯手邊。想的卻是榴葯這樣瘦弱,在宋府時一日三餐怕也沒個着落。
趙妨雲好些,她到底懷着宋家的孩子,宋家不會真餓了她。
榴葯吃的急,兩口便能吃下去一塊,趙妨雲將手裏的熱水遞給她,榴葯噸噸噸往下灌了幾口。
馬車很大,來時便考慮到了最壞的情況,沒想到還真預備着了,裏面被子軟枕一應俱全,連太醫都是現成的。
梅循音見趙妨雲髮絲亂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趙妨雲看着身前的兩人,安安靜靜的,忽然掉出幾顆碩大的淚珠。
“我想和離。”
趙妨雲的聲音乾澀,即便剛喝過水,聲音也帶着一股讓人牙酸的嘶啞,不像是渴了,反而像是被什麼東西壞了嗓子一般。
梅循音握住趙妨雲的手,擰眉問道:“你在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和離一事不是小事,你還懷着身孕。”
趙妨玉瞥了眼趙妨雲露出的手腕,上面不僅有麻繩捆綁的紅腫,還有幾道深淺不一,久久不曾散去的青紫。
“宋源敢打你?”
梅循音詫異抬頭,趙妨玉眼神平靜。
世家大族之中,大多以聯姻為主,門當戶對勢均力敵,確實極少出現家暴的情況。
但百姓之間,貧富懸殊,有些人家即便知道女兒受苦,也無法幫其脫困,甚至也不願她脫困。
趙妨玉將趙妨雲的被子掖了掖,掀開窗帘往外看一眼,問春芍:“有沒有人跟上來?”
春芍老實道:“跟着的人到時沒有,只是路上遇到過幾個佃戶,人高馬大的,在偷瞧咱們。”
趙妨玉嗯了一聲:“走快些,抓緊時間入城。”
梅循音聞言不禁柳眉倒豎:“他們敢如此大膽?”
“狗急跳牆罷了。”
趙妨玉敢親自來接人,自然不會空手。被刺殺的事發生過一次,趙妨玉便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
何況宋家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還能與三皇子比?
趙妨玉闔上窗,往香爐里添了些安息香:“不必憂心,他敢來,此事也便不愁了。”
趙妨雲與宋姨娘相似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視着趙妨玉,趙妨玉坦坦蕩蕩,手頭的事半點不亂,該做什麼做什麼。
“你若是想要和離,下定決心,我不攔你,只你要知道,世道多艱,女子孤身一人,還帶着個孩子,日子總是難過許多。”
趙妨雲自然知道,她只是沒想到,跟她說這些話的是趙妨玉。
連大嫂嫂都沒有說這些。
一時間,空氣安靜的可怕,趙妨雲緩緩靠回去,摸着肚子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外面風雪呼嘯,不時傳來侍從的聲音,她坐在暖烘烘的馬車裏,身邊是長嫂和姐姐,趙妨雲終於有了一絲實感,也堅定了她要和離的決心。
“我要和離。”
瘦弱的人坐在棉被裏,一雙手還是冷了厲害。想起宋源,漂亮的眼睛裏恨不得冒出一點一點的火星子。
“新婚後第三個月,婆母送了四個丫鬟來服侍宋源,後來我才知曉,那分明是宋源藏在婆母處的通房。”
“他瞧中了榴葯,榴葯不從,又帶走了榴珠。原先說是要給榴珠開臉,實則是帶走後,再也沒有回來。”
“榴珠走後不久,我懷了孕,因此榴葯也被宋源帶走,我身邊只有一個宋家從外面買來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本想替我回趙家報信,結果也是出去了便再也沒有回來。”
“自那之後,我院子前便多了幾個人看守,我出不去,在屋子裏摔摔打打,她們嫌煩,便將我捆起來。”
趙妨雲說的時候,整個人都透露着一種無法言說的悲寂。
偏偏語調又平靜,平靜到彷彿不是在說她自己的故事。
“宋源喜歡喝酒,白日醉在美婢嬌妾懷裏,晚上便是暗娼館子,喝多了,不如意,便要尋人發泄。”
“他一開始是打榴珠與榴葯,後面榴珠沒了,漸漸也會朝我動手。”
“榴葯替我擋着……”後面,她連榴葯也失去了。
“我懷着孩子,但身邊的陪嫁都被他打發的七七八八,不知下落。但我這個當主子的都活的如同豬狗,她們又能好到哪裏去?”
說著,趙妨雲緩緩握住坐在地上的榴葯,那雙手乾瘦,指縫裏都是泥,袖子一擼上去,都是青青紫紫,曖昧又殘忍的傷痕。
趙妨雲的眼淚霎時又落了下來,她愛錢,愛俏,愛嬌,她這個人吧,確實不聰明,但她希望自己喜歡的人能過得好。
這幾個陪嫁丫鬟都是從小陪着她長大的,說的不好聽些,比趙妨薇都親近。
結果這些人一個一個離開她,還沒來得及綻放,就因為宋源枯萎了。
她養了四朵石榴花,一朵也沒開。
“是我連累了你們了。”
如果她們跟的是趙妨薇,趙妨玉,如今還是嬌嬌俏俏的,哪裏會遇到那些腌臢事?
趙妨玉平常不大關注趙妨雲,唯一關注時,還是她五六歲,小時候那會兒,如今十來年過去,沒想到,趙妨雲變成了這樣。
趙妨玉不想讓她們主僕傷神,免得再抱頭痛哭,動了胎氣。
“之前家裏發生了大事,沒顧得上你。”
梅循音也沒想到趙妨雲嫁人後過得竟然是這樣的日子。一時間有些心疼,小姑娘年紀輕輕便遇人不淑,將人抱進自己懷裏。
“別怕,等到了家裏,先好好洗漱休息,家裏給你撐腰。”
“你大哥哥那邊,我自會幫你勸着。”
宋家是虎狼窩,梅循音再是如何擔心趙知懷的仕途,也不會叫趙妨雲繼續回到宋家,麻木痛苦的活着。
趙妨玉也是一樣想法,雪白的指尖在榴葯肩上拍了拍:“你是唯一能證明,你主子所言非虛的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