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不值當
田莊的白宅里,司瑤悉心為白家主僕醫治楊梅瘡已不知不覺過了七日。
白家小姐因病的輕些遂好轉明顯,如今她身上的爛瘡皆已在癒合,全身的骨痛也減輕不少,即便無人攙扶她也能獨自在院中緩步。
這日,司瑤正在房中為白家小姐施以艾灸,艾煙裊裊,從艾絨里散發出淡淡又聞着暖身的艾香。
艾性純陽,故可以取太陽真火,回垂絕元陽,能通十二經,尤為肝脾腎之葯。善於溫中理氣逐冷除濕,轉肅殺之氣為融和,又行血中之氣,氣中之滯。
“我也是在昨夜才從奶娘的口中得知你們在七日前便已知曉了這白宅中的秘密….多謝司瑤大夫還肯留下來繼續為我治病。”白家小姐偷偷瞟了一眼面前的司瑤,隨後帶着幾分心虛轉頭望着窗外,怏怏嘆道。
“什麼叫還肯?”司瑤將一團點燃的艾絨放在敷於白家小姐臍下關元穴的薑片上后,才抬起她那雙冷眸不解地問道。
“咳咳,聽奶娘說,你的同伴得知此事時都嚇得不輕….”白家小姐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隨後輕咳兩聲,才轉而道。
“當初既答應了給你醫治,自然就得說到做到,也只有將你的病早日醫好,或許你心中的怨氣才能平息。”司瑤猶豫片刻,也如實道。
司瑤自是不同情那白家姑爺,但也不太認同白家小姐用如此殘忍的報復手段。可未經歷過她的傷痛,且當初她正遭受病魔纏身之際,司瑤不便說起也自知自己沒資格說些輕飄飄的話,何況一個遭人背叛傷害又曾被絕望折磨過的人不可能因為幾句話就能釋然。
眼下也是見白家小姐已然從病痛的陰霾中走出,又與她相處了這幾日知曉她本性不壞,既是她自己主動提起這件事,司瑤才忍不住想將心裏話說出來。
“怎麼?連司瑤大夫也覺得我不該如此對付那忘恩負義的東西?”白家小姐一聽當即冷下臉,眼眸中也再次現出怨怒之色,但已不似從前那般猙獰可怖。
“我沒有資格過多評判這件事,只是身為大夫我不希望自己的病人因一些不值當的人在仇恨的漩渦中越陷越深,從而失去本性。”司瑤卻依舊平靜說道。
她也是在數日前才聽小路說起景宋國有一條律法是准允妻家對忘恩負義做出傷害主妻之事的贅婿私自處置,也正因這條律法,景宋國的贅婿地位極低,幾乎與在夫家恪守三從四德的婦人不相上下。
這條律法是當初景宋國的開國皇帝親自立下,雖看着是在挑釁男權制度但只不過是開國皇帝純粹對贅婿的輕視罷了,他定下這條律法的目的也是倡導男子當須自強自立。
司瑤的話令白家小姐眼眸瞬間睜大,似懂非懂地看着對方,她心中已攢着一股火氣正等着司瑤拿着善惡道德來批判自己,可沒想到對方卻出其不意說出這句話,猶如一盆溫涼適中的水緩緩將她心中的火給溺滅。
“早已聽聞白老爺生前是個樂善好施的大善人,與白小姐接觸了這些天也知你生性溫厚慷慨,白家雖為這田莊之主但想必極受外面這些佃農的敬重,才使得整個田莊充滿了活力,現出一副欣欣向榮之派。”不等白家小姐開口,司瑤又繼續道。
當然,佃農對白家的敬重自是小路先前在外頭打聽到的,不但白老爺是個大善人,就連白家小姐在那些佃農眼中也極為慷慨大方。每每逢年過節她會親自給每家每戶分發豐厚的節禮,即便後來得了這病她仍舊交代蘇媽替自己去做。
白家小姐的慷慨不僅僅是對外面的佃農,就連宅中的下人也常受她的恩惠,遂即使如今是白小姐一個女子打理白家但下面的人從未對她有過絲毫輕視與懈怠。這次白家女婿惹出來的醜事並禍及自家小姐,白家的下人也是恨得牙痒痒,但為了白家的名聲他們竟都能做到守口如瓶。
司瑤這些話雖未說的直白,但白家小姐自是能聽出言下之意。她依舊未再出聲只是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那雙纖瘦細白的玉手若有所思。
一晃半個月過去,司瑤不但將白家小姐身上的花柳病醫好,還為她調理了身體祛除了宮胞內的寒氣。
又等到白家丫鬟春雲的病情好了近半,司瑤這才留下一張善後的藥方交與白家小姐,並教會宅中兩名丫鬟艾灸后便欲請辭離去。
白家小姐自是感念司瑤的救命之恩,本要將其多留一段時日但轉念一想,她家中的爛攤子尚未收拾好,還是莫要髒了恩人的眼,遂也就未開口留只讓蘇媽備好酬金,她親自將司瑤送出田莊。
時隔半年終於見到白家小姐走出白宅,周圍的佃農見狀又再次放下手中的農活遠遠注視着,白家小姐好好地他們便放心了。
先前久不見白小姐又老看到白家時常請大夫來,佃農們還私下議論紛紛,有的認為白小姐是有喜了才不便走動,可有的卻擔憂白小姐得了什麼難治之病。
臨別之際,蘇媽拿出一隻裝着酬金的小木箱遞到司瑤身邊的小路手中,小路知道司瑤不收貴重財物,遂急忙打開查看,驚見十個金光閃閃的金元寶,三人皆給驚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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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瑤自是不肯收,但在白家小姐千恩萬謝又死纏不放的哭泣中,她應付不及只得答應收下一個金元寶。
“司瑤大夫的救命之恩自然不是這些金元寶就能抵消的,但你不肯全收我也不好強人所難,反正這份恩情我白合香會記一輩子,司瑤大夫日後有任何需要大可來田莊尋我,我必傾盡全力相助。”見司瑤無論如何也不肯將盒中的金元寶盡數收下,白家小姐暗自敬佩的同時也只得作罷,遂鄭重地施了一禮,仍舊感激道。
“白小姐當仔細養好身子,大病初癒得多靜養,不可過於憂心操勞。”司瑤點頭應下后也隨即回了一禮,繼續囑咐道。
“司瑤大夫的話,我記下了。”白家小姐也點頭笑道。
隨後,三人再次施禮辭別繼續往靜安城而去。
“奶娘,人還沒死吧?”
回到白宅,白家小姐走到西院外堂時突然停下腳步,望着北面方向淡淡問道。
“還吊著半口氣,雖說有藥酒泡着怕也活不了多久了。”蘇媽微微上前,向自家小姐細聲說道。
“奶娘,我活了二十五年,這雙手連只雞都沒敢殺過….”白家小姐輕嘆一聲,又突然抬起自己這雙好看的玉手,若有所思地說著。
“小姐要做什麼大可用我老婆子的手,為這樣的人弄髒了您的手,不值當!”只是不待白家小姐說完,蘇媽卻似乎猜到了什麼急切握住她的手道。
“不值當,奶娘,司瑤大夫也曾對我說過這樣的話。”白家小姐微微一笑,抬起那雙已泛着淚花的眼眸繼續道:“奶娘,我恍然覺得自己大錯特錯,就如司瑤姑娘所言,不該為不值當的人在仇恨的漩渦中越陷越深,從而失去本性。我是這白家堂堂正正的主人,白家的家業還得指着我守,我怎麼能為了一個男人將自己變得面目可憎?太不值當了!”
“小姐的病如今已治癒,若能放下仇恨回歸平靜,這自然是最好的。”見到自家小姐釋然,蘇媽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淚,無論如何她只希望小姐能像從前那般安樂。
“就給他一個痛快,讓他解脫吧。”白家小姐再次抬眸望向北面,幽幽說完,兩顆如珍珠般的淚珠決然落下,隨即轉身繼續入了西院。
當夜,白宅北面的雜房走水,屋子燒了大半才被下人撲滅,院外擔驚受怕的佃農們見到火災平息這才安心回屋。
第二日,白家下人便跑出來報喪,哭訴昨夜才從外頭回來的姑爺不幸葬身在火海中。而自白老爺去世后,這白家姑爺便時常出遠門,遂當外面的佃農聽聞此消息自然也沒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