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山鬼
搜尋引擎里輸入“鬼”這個字時,立即滿屏鬼話,各種千奇百怪的鬼靈奇遇與鬼靈見聞,那是應有盡有。只不過,都是些聽慣了的套路,我一掃而過,來不及仔細收集整理。
停下來,我忽然想起有人說的“山鬼”要比城市裏的鬼厲害一說,於是便在搜尋引擎里輸入“山鬼”二字。
令我吃驚的是,這次出現在電腦屏幕上的,不是各種撞鬼見聞,或者捉鬼軼事,而是一篇大文豪屈原寫的文章《山鬼》。
我一頭汗。
屈原的文字我讀得少,耳熟能詳的也就那兩句“眾人皆醉我獨醒”、“吾將上下而求索”,但沒想到,他那麼嚴肅的一個人,竟然也寫鬼故事。
說實話,屈原的文章生字特多,我實在不願意讀,但我知道屈原隸屬楚文化,楚文化是南方巫文化的一個典型,往往具有濃郁的鬼靈氣息和神秘色彩。那麼,在這篇山鬼里,屈原即便沒有真的撞鬼,恐怕也會流露一些關於山鬼傳聞的蛛絲馬跡,我實在是不能不讀。
看看離上班時間還早,我出門吃早餐的時候,順便在手機上把屈原的這篇《山鬼》,從頭到尾,先大致過了一遍。
結果,我還真的從中有所發現。準確的說,我在這篇文章里,似乎找到了山鬼與瘋人坡對應的物事。
山鬼一詞,出於屈原《楚辭?九歌》。九歌原是楚地祭神的樂歌,而文章里的女主角山鬼,一般認為就是一位女神,或者說山鬼。其實,屈原說是鬼,後人說是神,這不過是字面上的差別,總之,它就是某種與人類不同,而又具備人的外形的精怪,或者說是一種靈異的存在。
文中除了繁多的生字和“兮”字之外,就是繁多的草木之名,而這正是我重點留意的部分。
我注意到,這些草木里沒有“槐”,也沒有明顯以鬼字為偏旁的文字。那麼,這位山鬼是什麼幻化而成。或者,用我們的概念就是,它是通過何種“快速通道”,將楚地古老先民的“集體鬼靈潛意識”化為實體的?
我反反覆複閱讀這篇文章,文中可謂錯彩流金的描述了這位女神山鬼的形與態,穿着與配飾,甚至她的座駕,但沒有一字提及她的來源。
其實,這不太符合老百姓講故事的習慣。大家講故事,主角出場得先自報家門,什麼“陳勝者,陽城人也”之類。即便是蒲松齡老先生講鬼,聶小倩之流,也必追溯一個出處。那麼,屈原文中這位美艷不可方物的神仙姐姐,不可能沒有源處。
接着找,我想到一個問題。賦是中國文學裏最心煩的一種問題,名詞繁多,鋪陳有如排山倒海。為了鋪陳,少不得就要一種事物,有各種稱謂,那麼這位神仙姐姐,會不會還有別的名字,是我沒有注意到的。
仔細讀,翻註釋讀,好吧,“公子”,據說是一個,也指的主角山鬼。
再讀,“山中人”也是一個此前我以為這裏指的是楚地祭祀的山民。
“山中人兮芳杜若”,我覺得這句話有點古怪。翻翻註釋,說的是神仙姐姐呼吸的口氣,有如香草杜若般淡雅清新。不知道,所謂“吐氣如蘭”是否正是源於此處?
問題是,原文種哪裏講到“吐氣”的意思了?芳字明顯代指花,而兮字可表判斷的語氣,類似於“陳勝者”的者字,那麼這句話的意思就應該是“山鬼這位神仙姐姐,她是一種花,名叫杜若。”
雖然連我自己也感覺牽強,但這是我能於文中找到的,關於山鬼身份唯一的線索。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是,杜若,它是什麼?
註釋說,杜若是一種香草。這個沒有疑義,文字從木從草,文句中又與芳字毗鄰,屈大夫大名鼎鼎的“香草美人”不是鬧著玩兒的。
關鍵,它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香草?
它與鬼靈有何關係?
繼續檢索,我發現杜若這種香草在屈原筆下大量出現,它簡直就是楚辭中香草美人的主角。除了山鬼,還有湘君湘夫人,也與杜若關係密切,而湘君一則同樣具有極濃郁的鬼靈氣息。
至於杜若一詞,有清代陳淏之《花鏡》有解:“杜若,一名杜蓮,一名山姜。”
其它文獻,也多指“山姜”此物。
我摩挲着“山姜”二字,心裏動了一下。
姜者,美女也。
古代美女動輒名姜,“文姜”、“宣姜”、“孟姜”……對了,還有姜尚姜子牙。雖然他不是美女,卻是眾多美女妖怪心目中的男神。
姜者,美女。
那麼,山姜,自然就是“山中的美女”。
我也明白,“山姜”二字,古字多半應為“山薑”,指的是一種草木。可是為何,後世漸寫作“姜”,以“女”形旁取代了草木之形?
我一直等到下午下班以後,才總算是有空上了一趟瘋人坡。
既然已有鬼靈遷居到我處,我反而不必再去忌諱什麼。
於是,我看到夕陽之下,整個瘋人坡上,山姜花花開爛漫。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當初山秀就是在這山坡之上采了大束的山姜花,帶回房間,做了瓶插。
我還想起,應該就是從山秀帶回山姜花的那天開始,她總感覺屋裏屋外有人在窺探。
那麼,那個躲藏在山秀身後的東西,真的是由山姜幻化的鬼靈?
當我把自己的發現告訴耗子的時候,他顯得有些吃驚,“這樣你都能折騰出來?”
我說:“萬能的網絡,否則我真不會想到這上面來。”
耗子沉默,似乎在思索。我說:“好了,接下來,你該告訴我手段了。要知道,移走一棵槐樹容易,移走滿山的山姜花,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耗子笑了一下,“好像有這麼一句話‘易俗去猛虎,化人以馴鷗’,對吧?”
我有些莫名其妙,“什麼意思啊?”
耗子說:“這句話好像說的是,要對一個地方移風易俗,猶如除掉猛虎般艱難,要對一個地方的民風進行教化,猶如馴服野性的海鷗。”
我說:“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我不明白的是你的意思。”
耗子無奈的一笑,“我擔心的是,我們不管去除掉多少鬼靈幻化的媒介,它們都能尋找到其它的途徑,落地為魔,而我們又不可能阻止整個人類不去形成關於鬼靈的潛意識,假裝它們不存在。”
我笑:“整個人類?你想多了吧,兄弟!你就告訴我,眼前這一步怎麼走就行了。”
耗子說:“你不是擺攤測字的么?那你應該有足夠的關係找人跳個大神什麼的吧?”
我說:“不開玩笑,行不?”
耗子認真的道:“你剛才也說了,所謂山鬼,那原本是楚地一袋用來祭祀的樂歌。說白了,這也有可能就是在驅鬼……”
我有些着急,“那我是不是還得請個樂隊,吹拉彈唱什麼的?”
耗子說:“那視個人能力吧。”
我無語。
耗子說:“好了,你試試去燒掉一棵山姜看看。此所謂‘殺一儆百’,震懾它們一下,興許它們便從此收斂。”
“得令!”我心神振奮,當晚便去了瘋人坡。
接下來的幾個夜晚,我繼續拍視頻。不過,視頻里沒再出現任何人影。
我跟耗子彙報戰績的時候,他說:“知道什麼叫‘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了吧?”
我說:“得了,你也就會教我跳大神!”
耗子笑:“真後悔,應該堅持讓你去瘋人坡迎風舞蹈的。”
我說:“那不用鬼靈出手,我便算是徹底瘋了!”
這幾天的時間,我打電話問了一下山秀的情況,他們說,經過專業的心理輔導,她病情正在減輕。等她徹底康復以後,那邊會對案情進行重新調查。
我想,如果山秀這件事裏,真有鬼靈在作祟,那我如何提交證據?如何讓他們信服?
那天,科長忽然找我談話,臉色很難看,進門就是冷冰冰的一句:“小劉,說說吧,昨晚怎麼回事?”
我一頭霧水,“昨晚?昨晚怎麼了?你們半夜出診了?怎麼不叫上我?我完全不知道啊……”
科長一副怒其不爭的看着我,“裝!你就給我裝吧!”壓地聲音說道,“人家小肖都看到你了,你還不承認?”
我更迷糊了,“我什麼都沒做,你讓我承認什麼啊?”
科長無奈,“你大半夜跑到人家小肖的浴室外面幹嘛去了?”
“我……我哪有啊?”我噌一下站了起來,卻被科長按着肩膀坐下,“行了,行了,人家都看到你了。第一次怕是誤會,就沒聲張,沒想到你還不改……”
“我……我怎麼可能……”話說一半,我忽然想起,“莫非,那東西又找上來,並且還化作了我的樣子,到處為非作歹?”
“你說什麼?”老科長好奇的問道。
我定了定神,脫口而出:“我可能又夢遊了。”
“夢遊?”科長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這借口找的!”
我說:“我真夢遊了。不信,改天我給你錄視頻。”
“什麼?你還給人家錄視頻了?”科長臉都氣綠了。
我說:“不是。我是說,我給自己的夢遊狀態錄視頻。”
科長一臉懷疑的看着我,“真的?你真有夢遊的癥狀?”
我知道此事無法解釋,只好硬着頭皮點點頭,“真的,我真夢遊了。”
“哦……”老科長長長舒了口氣,“我說呢,平時看你也不像那種人啊。”
他一面說著,給我倒了一杯茶,“夢遊這……可大可小,不可忽視,得治!”
我苦笑一下,“怎麼治啊?”
他想了一下,嘆氣,“夢遊這病,我們上學的時候,宿舍里也討論過,算是疑難雜症了。聽說,可能跟什麼潛意識有關……”
我點點頭,“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日有所思,夜有所為。白天焦慮什麼……”
話說一半,發現不對,“不是啊,科長,偷窺人家的浴室,可不是我的潛意識。我白天可沒有想這個……”
科長偷着笑,“那是你自己說的。怪我?”
我無語。
科長問:“哎,你覺得小肖這個同志怎麼樣?”
我說:“她怎樣不怎樣,都不關我怎麼樣。好了,科長,要沒事我先走了。”
科長急道:“哎,記得給人家小肖道個歉
去。夢遊,就說是夢遊,准沒錯!”
我趾高氣揚的道:“我本來就是在夢遊。”
可是走到小肖辦公室門口,我又為難了。這話怎麼出口呢?我說“我連着兩個晚上來看你洗澡,是因為我夢遊了”?
那不行。我夢遊為何不找別人,兩個晚上都連着找她呢?雖然我幾乎可以確定,那肯定是她沒事上山去采山姜花,回來做瓶插了。可是,這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
那麼,我說……
心裏正想着,小肖穿了白大褂匆匆忙忙走出來,差點跟我撞個滿懷。
我嚇一跳,她正要道歉,一眼見到是我,臉上立即浮現一陣怒氣和鄙夷之色。
我心裏立即不爽,本來就沒想清楚的話更是忘得一乾二淨。情急之下,我衝口而出:“我就納悶了,你幹嘛老是半夜起來洗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