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須臾凡世間（1）
“你快要死了。”耳邊傳來溫柔的少年音，瞎算子微微睜開眼睛，他早年前行走江湖雙眸被人毀去，已經幾十年再不曾看見過事物，唯有這將死之際看到了眼前一道模糊的人影。
“你……是誰？”瞎算子聲音嘶啞瞳孔渙散，根本看不清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究竟是何模樣。
人影徐徐上前蹲下身，他的手輕輕覆蓋在瞎算子的額頭，一道溫暖的力量流淌四肢百骸，瞎算子再感覺不到身上被鞭打出的傷痛，他的瞳孔微微震了震，終於，一個微笑着的少年臉龐映入眼帘。
他的目光很溫柔，笑起來時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啟齒間如春風拂過：“你雖壽命已至，但我有求於你。”
“什……什麼？”瞎算子聲音帶上些許輕顫，在他為數不多的時間裏，印象中所有人見他都是避之不及，伴隨着無數責備謾罵和驅趕，從未有人會如此溫和待他，更別提有求於他。
“我需要借你身子一用。”少年笑意不減，“若你願意，可以告知我你的遺願，我會盡己所能幫你實現。”
“啊……”瞎算子伸出手撫着面前少年的面龐，指尖卻傳來一片冰涼，“你……叫什麼？”
“龍青楓。”龍青楓輕笑着，“若你不久后看到一個撐船的老頭兒，可以告訴他我的名字，也許下一次你不必再如此辛苦。”
“謝……謝謝……”
龍青楓笑看着瞎算子的魂魄慢慢消散在自己的面前，目光隨之落在他還有些許溫熱卻遍體鱗傷的身子，眼中的笑意漸漸散去。
“你的遺願，竟只是想知道我的名字么……”龍青楓輕輕嘆了聲氣，魂體隨之消散在原地。
瞎算子一身新傷應當是剛被人毆打出來的傷勢，當龍青楓睜開眼時，尚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疼痛。
也許他生前是想喝上一口水才來到這河邊，河中的倒影折射出他長期營養不良而蠟黃的面容，其上遍佈傷痕皺紋，一雙盡全白的雙眸已然是無法視物，龍青楓似是在追憶些什麼，愣神許久，直到一聲啼哭自不遠處傳來，他才微微回神循聲看去。
自上游有一籃子隨着河流飄來，啼哭聲正是來自其中，那籃子不偏不倚停在龍青楓面前，看着籃中嬰兒，他笑了笑，將籃子放置在一邊把龍莫道抱在懷中。
“剛剛好……”嬰兒在龍青楓懷中停止了哭泣，睜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龍青楓笑了笑，輕聲說道，“別嫌這副身軀，這已是我能找到離你最近途徑。如今我靈體虛弱，也只能維持這樣的身軀找到你了。”
他輕撫着龍莫道的面容，儘管動作已經十分小心，但粗糙帶有老繭的手指還是弄疼了龍莫道，整得他又一次哇哇大哭，龍青楓完全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經驗，手忙腳亂之下險些將龍莫道摔落在地。
龍青楓重重嘆了一聲氣，只得小心翼翼將龍莫道放回籃子中拎起，拖着半殘之軀緩緩離去。
在凡間帶着一個孩子遠比龍青楓想像中的還要艱難，加上身無分文，他已然能夠理解瞎算子生前是如何枉死的。
這樣的世道，沒錢基本是寸步難行。
龍青楓也是第一次以凡人之軀適應凡間生活，沒有創世筆在手，加之靈體孱弱，他是萬斷不可能輕易使用符道的，因此好幾次帶着龍莫道連同自己都險些餓死在街邊。
他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只能效仿着到處找點奶水米湯餵養，然則這些東西在凡界還頗有幾分不好尋得，這個身軀還帶有隱疾腿腳也不利索，幾次被打着驅逐之後龍青楓也學聰明了，經常是半夜裏偷偷潛入各戶人家裏面尋糧。
但如此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因為龍青楓發現自己也是需要進食，再不能同在仙界一般辟穀，但他每日所收穫的些許吃食也僅僅只是夠龍莫道一人半飽而已，龍青楓只能另尋出路，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凡人的眼界不高好奇心卻是極重，更有迷信之說，權衡之下，帶上一直緊貼在龍莫道身上的六枚銅幣，開始自己卜卦算命的歷程。
窺見天機而已，凡人一生不過數載壽命，龍青楓幾乎一眼就能看到他們窮其一生的終點，有如此一技之長傍身，日子果然好上了些許。
但由於龍青楓的一語成讖太過精準，搶了許多人的飯碗，儘管他從不曾與人過多交集，但還是得罪了不少同行，甚至有幾次牽連到龍莫道身上，將那未滿周年的孩子活生生溺死。
龍青楓無心也無力改變大局，能見龍莫道長大便已是他而今唯一的幸事，因此不得不主動退讓，開始帶着龍莫道四處遊歷。
龍莫道也是一個頗為命硬的，這樣幾番折騰下來也沒死成，硬生生被龍青楓這樣胡亂拉扯到了兩三歲，從學會走路開始，就又被迫着早早學會一口流利的地道話同龍青楓一同上街“賣藝”。
也因此龍莫道小小年紀就已然跟周圍同齡人格格不入，比起跟同齡人之間玩耍，他更情願留在龍青楓身邊多照顧他一些。
因為他發現龍青楓的身子骨實在是太弱了。
明明是四五十歲正值硬朗的時候，卻總是會在各種氣候中爆發各種疾病，龍莫道有時不得不替龍青楓出街賺錢，他倒是不怕碰壁，卻總是因為年紀尚小說的話無人相信，導致經常分文未賺回到落腳的破廟。
“咳咳……”龍青楓也是無奈，按這樣惡化的速度下去，不消三年他可能就要徹底形神俱滅了，思索間抬眸注意到龍莫道一臉並不愉快邁步踏入屋中，不由站起身摸索着上前迎他，近看之下才發現他一身濕漉漉的，但沒有直接詢問而是反問道，“怎麼了小莫道，今日也沒收穫嗎？”
龍莫道的身高也才到龍青楓的小腿處而已，但是脾氣已經不小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幾次，你就應該靜坐着好好休息，不要站起來瞎走動。”
邊說著，邊小心拉着龍青楓的手往裏走去，見他摸索着要摸自己，龍莫道連忙跳開到一邊警惕道：“你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