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送還降龍匕
翌日清晨,烙芙呆坐在西苑院落中,看着滿園的蕭瑟凝神呆,時下已是秋末初冬,秋日還綻放的白蘭花已經凋零,曾經碧綠茂密的樹木也掙扎着落下最後幾片枯葉,烙芙喟嘆,彎腰撿起一枚在秋風中瑟縮的枯葉,放在掌中細細端詳,昨日傍晚,她去書房找到呂不韋,並答應入宮,她知道趙姬和呂不韋不可能放了武珂,武珂高超的劍術對他們來說是個威脅,她開出唯一的條件就是善待小竹。
呂不韋對於烙芙的妥協,沒有表現出烙芙意料中的欣喜,相反,他的表顯得有些蕭瑟和無奈,他有什麼好無奈的?烙芙對他那時的表現嗤之以鼻,認為他惺惺作態地成分居多,呂不韋對烙芙的不待見倒也沒說什麼,只是交代婚期是七日後的良辰吉時。
七日之後,她就要入宮為妃了,她難道就這樣聽天由命了嗎?烙芙揉碎掌心那片枯黃曲卷的樹葉,幾乎可以預見即將被埋葬的將來。
“小姐。”
當枯葉被揉成碎末紛紛揚揚重歸大地時,烙芙身後響起小竹的聲音,烙芙回眸繼而轉身,如緞般柔軟的青絲在空中飛揚而過,只見端立在院落門前的小竹,而她此時卻已經挽起長,式也已結成象徵已婚的婦人髻。
按道理如今小竹已經是呂不韋的姬妾,雖然烙芙不用管她叫娘,但小竹在輩分上卻已經高出烙芙,如今小竹還用故稱,烙芙只能尷尬地立在原地,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小竹看出烙芙的顧慮,她長裙逶迤,緩緩走到烙芙面前,粲然一笑,語氣卻甚是哀傷,她說:“小姐,無論外面如何變化,哪怕將來物是人非,我與你,都不要變,我永遠都只是你跟隨在你身旁的小竹,好么?”
“小竹!”除了喚她的名字,烙芙無以對,她何其無辜?她對她,呂不韋對她,這個世道對她,虧欠的實在太多太多。
小竹把烙芙的憂傷都看在眼中,如今雖然是她拖累了烙芙,但她也知道烙芙對她心存愧疚,對武珂心存愧疚,但她心中暗暗祈求烙芙不要將抱歉地話講出來,有些事,一旦講明,就再也回不了頭了,所幸,烙芙只是喚着她的名字,卻沒再說什麼,小竹暗自舒了口氣,低頭自袖中拿出樣東西遞給烙芙,烙芙接過一看,竟然是支套着牛皮鞘的青銅小匕,略微遲疑之後,烙芙將匕拔出,頓時寒光襲面而來。
“這是打哪來的?這上面雕着字呢!降龍匕?”
好凌厲的鋒芒,好霸氣的名字,好一把寒光爍爍的匕啊!顯然,烙芙對這把精巧的匕喜愛至極,翻過來複過去愛不釋手,對於它,她甚至有種似曾相識,相見恨晚的感覺,以至於將連幾日來浮在面上的陰翳一掃而光。
“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見降龍匕的出現沖淡了烙芙心中的憂愁,小竹恍惚覺得以前那個“禍頭子”小姐又站在她面前,她嘆息地將目光投向遠方,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並永遠定格在那時無憂無慮的時候,該有多好!
“我的東西?”它是她的?烙芙聽了小竹的話,睜圓眼睛瞪着這支別緻的降龍匕,似乎比匕身上忽然長出蘑菇更讓她覺得難以置信,想她養在深閨身上怎麼會有如此的寶貝?不早就被穆氏和呂不韋沒收了才怪!而且她只覺得它看起來極為熟悉,但卻愣是想不起她在什麼地方見過它了。
“是的,這把匕確實是小姐你的,是小姐失憶前帶在身上的。”昨日,烙芙問及那個關於她失憶的問題她無法也不能回答,但她離開廳堂到北苑后思來想去,雖然她無法違抗呂不韋的命令,將烙芙真正的身世告知,她倒可以將與烙芙失憶前有關的東西交還,或許也可以喚醒烙芙的部分記憶,當初呂不韋將烙芙帶回丞相府之時,都是小竹貼身照顧着,就在那時小竹在烙芙身上現降龍匕,本來,小竹現這把匕應該立即交給呂不韋的,可當時呂不韋政務繁忙,她並沒有機會見到呂不韋,直到後來烙芙從昏迷中醒來,小竹竟也把這件事忘了,小竹記起降龍匕的事時已經與烙芙相處甚久,她時常看着烙芙為失去記憶而迷惘,所以不忍心將與烙芙過去有關的唯一物件也交給呂不韋,她甚至期待有朝一日待烙芙恢復記憶后,將降龍匕物歸原主,所以她給匕縫製了個牛皮鞘便把它收藏在身邊,直到今日才拿出來,事實證明她做的是對的,不管烙芙沒有記起什麼,起碼她對這把以前就貼身珍藏的匕甚是喜愛。
“失憶前么?果然!”烙芙聽到這裏已經明白小竹的用意,小竹今日特地將這支降龍匕交給她,看來,她的過去果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這麼簡單,呂不韋究竟隱瞞了什麼?為何她會失憶?以前她究竟生什麼事?
種種疑惑縈繞在烙芙心頭,百思不得其解,她顰眉將目光投向遠方,卻意外地現小南挎着個葯籠朝西苑走來,又要吃藥了么?烙芙無地嘆息,收回目光將反覆揣摩的匕藏於袖中,當湯藥苦澀的味道隨風飄到院落中時,小竹也轉身看了眼離西苑尚有十幾步距離遠的小南,然後再回面對烙芙時,她居然慘白着臉,眼中瀰漫著淡淡的恐慌,並且幾次欲又止,烙芙將小竹反常的緒看在眼中,卻默不作聲,直到小南跨進西苑院落。
“小竹姐?哦,不,趙夫人,”小南走到跟前才看清站在烙芙對面的竟然是小竹,她慣性地叫着小竹的舊稱,卻立即反應過來,漲紅了臉,語無倫次地糾正口誤。
小竹聞沒有回應小南,小南的無心之語讓小竹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澀,趙夫人?多麼諷刺的一個稱呼啊!烙芙明白小竹的心,也知道小竹此刻的尷尬,她立即打小南將葯籠送進西苑廂房,目送小南背影遠去,小竹心中酸楚,有些事,終究還是過去了。
“小竹,你不必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除了這句話,烙芙也找不到其他的詞彙安慰小竹,小竹聞慘淡地笑着,一切都會好起來,好起來又能怎麼樣?就算此時烙芙不用入宮,就算趙姬呂不韋能大慈悲放過武珂,就算此時武珂安然無恙地站在她面前,她卻已經嫁作他人婦,她……再也回不去了。
“小姐,我先回去了,香蘭找不到我,會着急!”
小竹勉強露出笑顏,找了個借口就欲離開,烙芙也不阻攔,對於小竹心中的傷口她無能為力,有些事只能讓小竹自己慢慢看開,小竹默默地轉身離去后,小南不知從哪裏鑽出來,她擔憂地皺眉問道:“小姐,小竹姐她沒事吧?”
烙芙怕小南有心理負擔,本來下意識地想說小竹沒事,但她轉念一想,對小南說道:“看小竹的樣子我也甚為擔憂,不如你跟上去看看,等小竹安然進了北苑,你再回來稟報我,好讓我安心。”
“這……”對於烙芙的命令,小南顯然嚇了一跳,她也擔心小竹,也想跟上去看看,但呂不韋曾說過,每日湯藥定要照看烙芙喝完,如果讓他知道烙芙喝葯時她不在場,她的小命休矣,想到這裏,小南不禁打了個寒噤,慌忙拒絕道:“小姐,小南還是伺候你喝完葯再去看看小竹姐罷!”
初時烙芙對於每日必飲的這些湯藥,本就心存疑慮,但由於後來連續生了那麼多事,這份疑慮倒也被她拋諸腦後,當她方才見小竹緒反常,這種強烈的疑慮再次浮上心頭,剛才她對小南說的話,半是試探也是想支開小南,小南的反應卻讓烙芙心中更加篤定,這些葯果然有問題,因為不止是小南,當初的如意,小竹,甚至宮中的蘭姑,她們不都是要親眼看着她把葯吃完,才肯離開么?這些必定都是因為呂不韋的交代,對於此葯呂不韋為什麼那麼謹慎?這其中到底有何玄機?烙芙有種預感,或許解開她過去的謎底,關鍵就在於這些湯藥。
想通這一層,烙芙故意板起臉,聲色厲茬地呵斥小南:“我又沒缺胳膊斷腿的,要你伺候我喝完葯,如果小竹真的要出什麼事,一切都晚了,小竹以往待你同姐妹,難道你竟眼睜睜看着她出事而不管么?”
小南從未在烙芙臉上看到這種嚴肅的表,她愧疚地低下眼瞼,又思及小竹離開時憂傷落寞的神,心中也大感不妙,如果小竹真的因她來不及阻止而出了什麼事,她這輩子又怎麼安心?於是,小南咬咬牙,轉身朝北苑的方向追了過去。
烙芙看着小南跑遠,眉頭深鎖地站在原地思索了良久,才轉身朝廂房走去,推開門一眼就看到置在桌上的葯籠,烙芙打開藥籠拿出盛着湯藥的葯碗,此時湯藥早已涼透,也不再散出那股另人作嘔的澀味,端着碗走到窗前,窗台上擺着一株開得正茂盛的盆景松,烙芙不再猶豫,將手中的湯藥一滴不剩地倒入盆景中,只見那些烏漆嘛黑的葯汁滲入土層,再也不復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