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媚骨

4媚骨

身在後宮,生存之法,早已改變。

姜嬈但感說不出的抵觸,想來這吳忠,應是凌平王的人。

如今皇權動蕩,太子之位空懸,遺詔未頒,各方勢力必定會傾巢而出,爭個你死我亡。

暴風雨前短暫的平靜,各宮各殿裏,只怕皆無人能安枕而眠。

又豈止她們八人是殉葬品,只怕新帝登基后,會有更多身份尊貴的王侯將相,一同殉葬這江山天下。

鄭秋已經回來,姜嬈掩上門,就聽鄭秋道,“今日一見,陛下只能躺在床上,已經動彈不得了。”

據大周史載,元離十八年臘月初十,太祖駕崩。

離今日,還有將近二十天。

“陛下身邊都有誰在侍奉?”姜嬈拆下簪佩,鄭秋想了想挨過來說,“只有李大人和王尚儀,陛下若是有話,皆讓李大人代傳。含元殿裏其餘的,只剩咱們這樣的妃嬪伺候。”

李非乃大周第一位權臣宦官,他本是衛齊家僕,后隨他征戰沙場,十年間出生入死,救過太祖三次性命,最後一次,失去了一條左腿。

而後太祖稱帝,入主紫微城,他為表忠心,毅然凈身為宦臣,伴君左右。

衛齊曾言,“若天下人皆有負於孤,也必信得過李非一人。”

“後日就該輪到我了,快與我說一說都做些甚麼?”姜嬈忍着一身疲憊,為了緩解鄭秋的恐懼,裝作十分好奇的樣子。

周史上無載,一日未死,她就一日不認命。

鄭秋面色稍緩,一雙閃爍的大眼睛裏,似有了幾分亮光,她若不是整日愁雲滿面,亦是姿容清麗的女子,如若不然,又怎能中選?

“每日四次,晨昏各二,從殿外宮人們手中接過湯藥,先以銀針試毒,再親自嘗葯,一刻鐘內若無異常,方可在殿內的爐鼎中溫熱,餵給陛下。餘下的倒沒什麼,不過是鋪床蓋被,焚香弄爐的做活。我本就是司寢司掌設,洒掃床幃這些事,自然輕車熟路,並沒作難,”鄭秋握了握姜嬈的手,“只是你從來都是剪裁製衣,和針線打交道的,明兒要仔細了,若教陛下病體有恙,只怕不等殉葬之日,李大人就要先扒了你的皮來。”

姜嬈見她越說越開朗,竟也有如此風趣的一面兒,不由地生出幾分悲涼之感。

“唉,”鄭秋低嘆,“想咱們從前在六尚司職,雖然每日操勞月例少的緊、掌事姑姑也管教的嚴厲,可每逢例休,還可出來見面,到西宮東桑山下偷偷遊玩半日。現下回想起來,那樣苦中作樂的日子,多好啊…”

姜嬈正認真聆聽,一邊勾勒着她們從前過的是甚麼樣的日子。

冷不防,殿門猛地被推開,還沒看清,那青衣女子已經陣風兒似的衝進來,一把就將坐在靠椅上的姜嬈推到地上,嘴裏怒斥,“姜嬈你這個賤人,為了一件新衣,害我不能…”

那青衣女子越說越氣,仍是衝著坐在地上、絲毫沒有反應過來的姜嬈,上去就是一記亂抓。

鄭秋尖叫着,連忙上前攔住,“方菱菱,你這是作何!快起開!”

方菱菱索性連鄭秋也一併推開,指着姜嬈的鼻子,“你這個狐媚子!都到這個時候了,還穿個新衣給誰看!”

姜嬈被她憑白罵的狗血淋頭,自然是一肚子火氣,見她不依不饒,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猛地用力,將方菱菱揪到地上,“有話盡可好好兒說!我作甚麼與你何干,用不着你來罵我,我也不是好欺負的!”

方菱菱摔倒地上,又踉蹌地站起來,仍是抓住姜嬈的袖子不放,竟是哭了起來,“你自然不是好欺負的,誰不知道你千方百計勾着二殿下!但我好不容易得來的,都教你給破壞了…我是有今朝沒明日的,這一耽擱,只怕以後就再沒機會了…”

此時,殿外皆聽到動靜,吳忠邁步進來,瞪着屋內這幾個人,一張臉拉的好長,陰雲密佈。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上前,一巴掌扇在方菱菱臉上,將她打得一個趔趄,“不安分的東西,把你的嘴巴管嚴實嘍!”

方菱菱捂住臉,抽泣着不再做聲,鄭秋也拉着姜嬈站在原地。

吳忠環顧周圍,面色狠戾,“稱你們一聲娘娘,那是看在陛下面上。但勸你們安守本分,誰要是再多生事端,就別怪我不顧情面!”

吳忠走後,方菱菱用眼神狠狠剜了她一眼,摔門而去。

“我並未記得何時惹了她的。”實事上,姜嬈連她是誰都沒弄清楚,更別提和她結下仇怨。

伸手一摸,臉皮竟被她抓破了,殷出血絲兒來。

鄭秋將她按到榻邊坐着,打來熱水替她擦拭,神情也是十分古怪。

“可是你也覺得她說的對?”姜嬈意欲問個究竟來,鄭秋閃閃爍爍地,就道,“你雖然性子比我們都開朗些,二殿下也曾對你另眼相待…但我相信,你不會像她所說的那般…”

那般勾引二殿下。

鄭秋已經用了最委婉的說辭,但這回,她的好意卻是真真錯了,姜嬈的確是打算勾引,但並非二殿下衛璃,而是三殿下衛瑾。

這些,鄭秋不可能知道,突然間,姜嬈頓時泄了氣,也許那方菱菱說的沒錯。

“其實,方菱菱很可憐的,她今年就到該放出宮的年齡了,家中在京城已替她尋好一門人家,只等她出來,就辦喜事。誰料,會被陛下選中…一轉眼甚麼都沒了。”鄭秋看姜嬈臉色稍緩,才繼續說,“你也別恨她。她和你我不同,咱們都是孤身一人,家中已無親眷,是以,今日本該輪到她去正陽門接見家人,豈料…”

姜嬈一低頭,瞧見榻上擺放了一件嶄新的宮裝,登時全部明白了。

永樂宮定下規矩,因時辰有限,每日只許一名妃子可接見親眷,但由於吳忠替她徇私,以去庫房拿新衣為借口,為自己製造和景安王密會的時機。

使的原本該屬於方菱菱的機會,被她頂替。

想到這一層,姜嬈僅余的一絲火氣也煙消雲散去了,反而漸漸生出一絲愧疚來。

如果明日就要殉葬,那方菱菱便真的因為自己的私心,而與家人陰陽永隔,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

“嬈兒?”鄭秋晃了晃她,“我方才說的…可是惹得你不高興了?”

“不,不是。”姜嬈將紗布捂在傷口處,淡淡地問,眼神飄忽,“你我都沒有親人在世了么?”

鄭秋眸子一暗,點點頭,“你忘了,咱們兩人都是從鄢秦府出來的,鄢秦侯夫人心善,收養了許多民間流落的孤女,你我就是如此。經夫人悉心栽培,十二歲那年,咱們一同通過殿考,進入六尚司職,如今一晃,已過了四個年頭。”

鄢秦侯是大周享譽盛名的清流名士,但膝下子嗣稀少,唯獨有一位掌上明珠,想來收養些孤女也在情理之中。

用罷晚膳,姜嬈裝作若無其事地到庭院中散步,悠悠晃了一圈,就見良妃方菱菱的寢殿裏還亮着燭火。

卻說方菱菱正獨自坐在房中抹淚,握在手中的小包袱里裹了幾枚翡翠玉器,是這些年攢下的積蓄。

原打算送給娘親,權做盡最後的一份孝心,可沒想到卻被姜嬈…

一想到白日之事,她便恨地絞着帕子,不能甘心。

忽聽門上似有石子叩了幾下,她起身走過去,拉開一條縫,恰瞧見姜嬈正往吳忠的卧舍中走去。

她心中一動,這狐媚子又想去使甚麼心計,忍不住好奇之心,遂悄悄跟了上去,躲在一棵古松後頭。

吳忠打着哈欠出來,見是姜嬈倒沒發脾氣,姜嬈仍舊是那副妖里妖氣的模樣,看地教方菱菱一陣怒氣上涌。

兩人低語了幾句,聽不清內容,她遂又往前湊了湊。

“明日就是我探視親眷的時辰,可吳公公您是知道的,我在這世上孤身一人,就是想看也沒有着落…倒枉費您一片好意…”

吳公公聲音低沉,她聽不清,姜嬈又開了口,“這機會浪費了委實可惜,不如就分給別的姐妹們用罷,看誰有親眷在京,就頂替我的名額去…”

方菱菱原本一腔氣惱的心思,都教這席話一掃而空,就好似漆黑的夜路里突然就亮起了燈火。

她恨不得現下就衝出去,自告奮勇,但理智仍是讓她立着不動。

吳忠似是應允了,就聽姜嬈細聲一笑,“吳公公您可別貪了我送的這份人情吶!”

方菱菱連忙背過身,慌忙間,做出一副恰巧路過的架勢,姜嬈正與她對面而來,自言自語,“我若是還有親人在世,就一定趁着機會把值錢的東西都送出去,總好過以後落入旁人手裏…”

夜風卷着寒意,姜嬈散發素麵,腰如拂柳地進了寢殿,細碎的腳步踏在落葉上,顯得格外單薄。

就在吳忠將回身進屋時,見方菱菱急忙跑過來,“吳公公,求您行個方便,明兒教我頂替惠妃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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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嬈夜裏迷迷糊糊睡了兩個時辰,一睜眼,竟瞧見自己正懸於丈余高的白綾尺素之上,四周寂寂,鄭秋、方菱菱俱已雙腳懸空,同她一樣,在行殉葬之禮!

忽然一聲尖叫,掙扎着,但無法逃離,呼吸愈來愈緊,殿門外,是一襲赤玄二色龍袍加身的新皇帝。

他只是遠遠立着,看不清面孔。

就在氣息抽空的一瞬間,白綾卻被人從中斬斷,姜嬈重重跌在地上。

“這就是你背叛本王的下場!”她還沒喘過氣來,緊接着,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刺進胸膛,姜嬈往上看,竟然對上衛璃怨毒的目光。

永樂宮不知哪一殿的木門打開,那沉悶的聲音,在清凈的黎明,格外刺耳。

姜嬈猛然驚醒,目光正對着窗外,此時星辰隕落,萬籟俱寂。

她撫了撫胸口,一切安然無恙。

原來,只是一場噩夢。

聽到床榻翻動的聲音,鄭秋本就淺眠,這會子也醒了,“嬈兒你沒睡么?”

姜嬈端了杯冷水,細口吞咽着,搖搖頭。

自幼有府中嬤嬤教導,常年養成了習慣,身為女子,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要從容溫軟,氣韻悠然。

鄭秋撩開帷幔,一臉倦容,瞧着晨曦中的人兒,微微愣神,“今日午後,該你接見親眷,不知道鄢秦侯夫人會派誰過來。”

姜嬈一頓,她們不是鄢秦侯收養的孤女么?本以為無人會來探視的,昨晚便將機會讓給方菱菱了。

見姜嬈若有所思,鄭秋進一步提醒,“你不會這些也忘記了罷,上回夫人遣了孫姑姑來見我,還特意提醒我,有要事尋你的。用完午膳,你仔細收拾一下就去,別耽擱呢。”

“鄭秋,”姜嬈雙手捧杯,眉目輕寒,“我今日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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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上位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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