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君恩

27君恩

暮春時節,殿選如期而至。

紫微城外車馬粼粼,各色香車往來,鮮妍的女子如花,將這偌大的京城點綴上最令人遐邇的顏色。

凡正七品以上官員家中女眷、顯貴官商嫡親女兒,適齡者皆要參選。

和碧霄宮花枝招展、百花竟艷的繁忙景象形成鮮明對比,含元殿一如往常一般沉靜。

皇上對於選秀似乎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從名冊到分派導教嬤嬤,再到秀女例行核查,他始終未曾過問一句,全部放手交給皇後去辦。

皇上還未下早朝,姜嬈正在芳華閣里校對御冊,婢子靈歌端了湯藥進來,說是太醫送來的補藥。

“我並不曾生病,可是送錯了地方?”

靈歌點頭確認,“就是張太醫親自送來的,現下他人還在外面候着。”

張太醫…張俊!

想到這一層,姜嬈竟是莫名有些心煩,自打上回匆匆一面之後,兩人沒有再見的機會。

若是放在從前,她定會執着於質問他一個究竟來,但現下,突然就覺得不過是往事如風,已經沒有必要了。

不論這個張俊究竟是不是曾經的未婚夫張俊之,她都不想再有任何瓜葛。

“那就放下罷,替我謝張太醫關照。”

靈歌瞧着那漸漸冷掉的湯藥,欲言又止,恰這時殿門叩響,姜嬈回頭,再次無言。

身着青灰色太醫服的張俊提了藥箱站在門外,俊逸的模樣一如往常。

“不知姜姑姑的病情可有好轉,微臣奉皇上之命前來診脈。”聲音清雅,俊彩飛揚。

張俊的確是好皮囊,若不然上一世也不會周旋在她們兩姊妹間,左右逢源。

姜嬈控制着,不去將二人聯想在一處,“那就請便罷。”

因為並非後宮嬪妃,亦用不着垂簾懸思,姜嬈露出小截手腕,嫩白如雪。

靈歌起身欲出門,卻被姜嬈喚住,張俊只是很有禮貌地遞出一張藥方,“還要勞煩靈歌姑娘去御藥房取一味藥材來,我已經謄寫在紙簽上。”

姜嬈神色一片清明,靜靜看入他眼底,這張俊,顯然是有備而來。

“姜姑姑可還覺得頭暈目眩,乾嘔難忍?”

姜嬈搖頭不語,張俊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的有些長久,姜嬈已經收回手臂,“若沒有大礙,還請張太醫自便。”

張俊眸中明明滅滅,沒有像蔣瑛當初一樣試探,只是默默伸手,將一枚玉鐲擱在案頭。

姜嬈只是瞥一眼,就能夠將上面的色澤紋路倒背如流,因為那是他贈與的定情信物,是自己纏綿病榻時黑暗中唯一的暖光,卻不知那是飲鴆止渴,虛情假意。

她狀似無意,抬手一掃,只聞啪嗒脆響,那玉鐲就在地上摔了幾瓣子。

張俊冷靜的面容上,終於出現一絲裂痕,他抬眸凝住眼前女子,那個他曾經愛了許多年的女子,似是就在眼前。

當初迫於父親施加的壓力,他不得不退婚另娶,因為姜家大小姐身體孱弱,都說她活不了太久,而二女兒姜瑛雖然是庶出,但她母親卻是最得寵的,若兩人聯姻,則最是穩固。

還記得那一夜,自己在父親書房外整整跪了一夜,母親被氣的一病不起。

他不是聖人,拋不開族親仕途,最終還是妥協,私下尋了姜瑛,才做出那等嫌棄姜蕘的樣子。退婚時,姜蕘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都沒有多看他一眼,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便是自此而後,我與你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

沒有人知道強顏歡笑的背後,自己是如何的難過,只是迎娶姜瑛那一日,燦爛的天光也彷彿失去了顏色。

姜蕘病故,他一連許多日都沒有上朝,日夜捧着那一枚玉鐲才能入睡。

上天入地,此生此世,他知道,姜蕘都不可能再原諒自己,而自己也永遠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及至後來,成親沒多久,姜瑛便墜馬亡故,他大辦喪禮,靜坐在墳前甚至有一絲難以啟齒的快慰。

也許,真的是有因果報應,自己辜負的人太多,終究是要還的。

所以他失去了所有,一覺醒來,便躺在了大周朝昭和年間的紫微城內,搖身一變,成為太醫張俊。

收回思緒,他蹲下一點一點將碎片撿起,不論怎樣,只要能再見到她,已經是奢侈,想到這裏,心裏竟是湧上一陣從未有過的歡欣。

她一定就是姜蕘,因為那種眼神騙不過他,而且她出手砸了玉鐲,豈不正說明心中有恨?

即便是恨,他也心甘情願。摯愛的人兒,就站在自己面前,而且依然嬌媚,依然動人。

還有什麼,能比此刻的春光更加動人呢?

姜嬈一出手,既有些後悔,其實不過是憋了一口氣而已,原本以為那樣刻骨的傷痛會有刻骨的恨,但當他站在面前時,竟然已經提不起恨來。

對張俊之的所有感情,都隨着上一世病死而一同埋葬。

不再有愛,就不再有恨。

現下,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罷了。

但看弓腰撿起碎玉的張俊,唇角竟掛了淺淺的笑意。

“微臣改日再來,姜姑姑好生保重身子。”張俊嘴上並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拿了玉鐲起身離去。

“你不必再來。”姜嬈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張俊卻頷首道,“微臣一定會再來,此乃職責所在,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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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剛下早朝,姜嬈已經準備好了常服巾帕,候在內室。

衛瑾大步而來,跨坐在榻上,姜嬈便上前,輕手輕腳地替他解下龍冠,衛瑾雖然閉目,但從表情上看很是舒心。

“坐了三個時辰,肩膀酸痛的緊。”衛瑾眼也不抬,姜嬈心裏嘀咕着,但動作很是輕柔,跪坐在他身後捏肩。

“很好,力道再大些。”衛瑾十分受用,並且似乎很享受姜嬈的服侍,左左右右,輕輕重重。

等這一場運動結束了,姜嬈已經腰酸背痛,但還不能表現出來。

衛瑾終於掀起眼帘,黑眸瀲灧,伸手將她拉近了些,一掌就握住了她的手臂,揉捏了幾下。

還時不時拿眼神示意,姜嬈即刻就會了意,笑吟吟地道,“奴婢不敢受陛下如此待遇。”

“還酸不酸了?”衛瑾捏完左臂換右臂,隔着衣衫,那手下的觸感柔軟嬌嫩,好像是上了癮。

姜嬈微微垂頭,醞釀了許久,才道,“還是有點酸,陛下可以再重些。”

衛瑾朗聲一笑,輕輕鬆了手,姜嬈心知他脾性,你越是要什麼,他就愈是不滿足。

這當皇上的,難道都有如此別緻的…癖好?

璇璣並兩名小宮女端進來,端了十幾卷畫軸,“碧霄宮送了秀女畫像過來,陛下可要瞧一瞧?”

姜嬈充耳未聞,仍是有條不紊地替他除去龍袍,將內衫理平。

“不必了,過幾日就要殿選,看多了生厭。”

“是。”璇璣靜靜應了聲退下。

換上常服,衛瑾突然將目光在她身上掃了幾個來回,“將這官服換下,一會兒陪朕去個地方。”

“奴婢是陛下的御前女官,不敢隨意着裝。”

“朕身邊的人,自然要讓朕看着順心才行。”衛瑾素來如此,認定的事情不容任何人拒絕,姜嬈也並非真心拒絕,只不過嘴上還是要按照規定說一說的。

等姜嬈換裝完畢,正在飲茶的衛瑾抬起頭,雖然只是點頭示意,但眸子裏一閃而過的驚喜,還是流露出來。

煙青色羅衫廣袖蓮擺,淺淡的海棠花若隱若現,外罩一件冰瑤錦織就的長衫,動如春風拂面,乾淨而嫵媚。

衛瑾又飲了一口,心道自己挑選女人和衣裳的眼光果然很好,這一身衣衫和姜嬈相得益彰。

王尚儀見狀,仍是提點了一句,說是女官還未有過如此先例,但衛瑾似乎根本沒有聽見,徑直出了殿門。

姜嬈亦步亦趨,衛瑾只讓高言跟隨,並沒大動干戈。

過了片刻,風中忽有一陣清香襲人,錯落的宮舍漸漸辟開,香雪如海。

“原來是這裏。”姜嬈望着眼前美景,喃喃自語,衛瑾轉頭凝過來,“此處名喚海棠苑,那晚只有桃花兒,如今海棠盛開,可是更好看些?”

上一回誤打誤撞在這裏碰到衛瑾,卻並沒有記住路徑,此刻在陽光下看去,更添艷麗。

不曾想,他竟然也還記得。

“奴婢最喜歡海棠嬌媚,既不張揚,卻顏色十足。”

衛瑾滿意地道,“朕知道,所以才帶你過來,若是不懂得欣賞的,當真是無趣的很。”

姜嬈脫口道,“陛下知道?”

衛瑾大步向花海中央走去,負手道,“朕記性好,你從前說過一回。”

姜嬈扶額,那日在書房背經文時,的確隨口說起過。

再看身上的海棠羅裙,配上眼前嬌花一片,姜嬈不得不有些飄飄然地想,皇上這算是,滿足自己的喜好么?

“跟上朕。”衛瑾不耐煩地催促了幾聲,姜嬈遂小步跟上。

前面人突然停頓,姜嬈若有所思,險些撞上,卻被衛瑾拉住。

他眉目舒朗,捻起一朵海棠,“別動。”

姜嬈微微側臉,衛瑾便一手握住她的小巴,自然而然地插/入髮髻中。

動作雖然強硬,但很輕柔。

姜嬈保持着淺笑的姿態,衛瑾就這麼凝着,彷彿是在欣賞。

“海棠的確比桃花嬌艷許多。”

姜嬈窈窕聘婷地站在花海當中,沖衛瑾柔柔一笑,那一瞬的笑意,如群花初綻的風情。

微風過處,擺盪的裙邊,和滿目海棠幾乎融為一體。

美不勝收,花不醉人人自醉。

衛瑾突然將她肩頭握住,“朕賞了你最愛的海棠花,你該如何回報?”

姜嬈被他猛然轉了話題,一時張大了眼睛,“若不然,奴婢也采一朵獻給陛下?”

衛瑾得寸進尺,索性將她纖腰攬住,往身前一帶,“朕要你主動做,昨晚的事情。”

他不說還好,這一句話,登時勾起昨晚那旖旎的回憶,被那樣壓在書案上掠奪了半個時辰,那般索取真教她承受不住,直到現在雙唇仍是有些微腫,腰酸背痛…

姜嬈雙頰紅霞密佈,撩起眼帘,看了看衛瑾,然後十分順從地踮起腳尖,緩緩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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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上位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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