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稷下論學(十四)
名可秀講完夫婦之道后,就將而皆中節,謂之和這一句闡得相當清楚了。(鳳舞文學網)
她接着講下一句,《中庸》道:中(zh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中庸》的中,是讀四聲。孔子是魯國人,子思當然也是魯國人,魯國人常講中不中?中!意思就是合不合適?對不對?中不中用?魯國人對某一件事,某一個物事,認為是對了,便說是中(zh。
所以,《中庸》的中,不是二程講的不偏為之中,這樣的理解太片面。
準確、簡單地概括,中、庸就是合適、中用,也即:有分寸,中用。
天下事如果都做到了有分寸、中用,那天下就達到和諧了——人的私慾沒有泛濫,因為有分寸;違法犯罪的人少了,因為行事有分寸;國家之間也沒有戰爭了,因為國內沒有苛政,國家之間的利益爭端也有了分寸;人類對自然的破壞也有度了,因為伐木、拓荒、圩田、開礦等都有分寸。
故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中,是根本的道體。
得了中之後,還要庸,即用。不用,何必修中這個大本呢?
那麼,怎麼用呢?
也是而皆中節。
名可秀道,我們說修心養性,那是不是不能怒啊?——遇到壞人做惡事能不怒嗎?遇到官員貪污能不怒嗎?遇到國家被侵略能不怒嗎?這種怒,要多怒幾下,天底下就少了許多壞事。所以,修心不是講不怒,而是要用,恰到時候的怒。隨時隨地、不講對錯地對人怒,那就不對了。
所以,中庸的用,是要用得恰到時候。
再講喜怒哀樂,這是人的緒。修道講定心,定心是講守靜。但守靜不是不動心,不動。人是有的,只要乎,止乎於禮義,知止而後有定,便能做到而皆中節,謂之和了。懂醫道的都知道,喜則傷心而氣散,怒則傷肝而氣上,思則傷脾而氣鬱,憂則傷肺而氣結,恐則傷腎而氣下,這就是緒得過度了。偶爾過度一下也無妨,但經常如此,那就傷身了,久之必病,甚至損壽。
台下就有官員學者想起前任刑部參政范宗尹,才及四十歲就因病而逝,私下有傳他是氣怒鬱積過度而死。這傳聞應該沒錯。但是想一想與衛希顏做對的那些朝中大臣,朱震、胡安國等都是年過花甲壽終正寢,偏偏這位范參政氣量狹小,這不,氣怒鬱積,傷身了吧,沒命了吧。這就是修心養性不到家呀,中庸學得不好——幾位大宋高官心裏感嘆。
名可秀道,中庸的用,是要用得適度,也即是講要有分寸。
做到了中和用,就實現了《中庸》所說的: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
所以,中、庸,就是中與用,也就是中與和。
這兩者要合起來,不能分開,達到了致中和的境界,就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了。
如果人人都達到了大本的中與達道的和相平衡,那麼儒家說的最高理想,大同社會就實現了。在這個理想社會中,天地間萬事萬物,包括人類的各種族、國家、階層、家庭和個人,都可以各安其位,共生,共存,共展,共進化。
進化這個詞最先是被儒家用於人類的衍化,說天下之眾始於圖騰,繼以宗法,而成於國家,故稱之為進化之階級,也就是人類從族群到國家的展層次。不是後世生物進化的意思。名可秀在這裏講到共進化當然也不是生物進化的意思,而是指萬物的組織形態向更高一級展。比如國家政體的進化,在名可秀腦中就已經有了還不算完全和完善的構思。像現在大宋和大周,就是在走一條不太相同的路——究竟誰是正確的呢?柴鉊、柴贇父子和名重生、名可秀父女在用他們的實踐求證着,或者說,雷動與名重生的相鬥,並沒有隨着他們的身逝而消失,而是由他們的子女在繼續進行。從這個意義上講,名雷的勝負結果,還在遙遠的將來。
孔子在《論語》中,把中、庸看成是至高無上的道德標準,也是他解決一切問題的最高智慧。
而致中和,就是中、庸的最高境界。
中、庸達到了致中和,就能成聖人了。
但是,名可秀講中、庸,是要給天下讀書人、乃至普通人講出一個能夠達到的道德境界,不是建一座空中樓閣。太高太遠了,只能想像,做不到,那就是虛幻的。名可秀要建的,是大家都能上去的。
當然,上去的層次是有高低的。比較高的層次,如范仲淹、胡瑗、石介、孫復、司馬光、周敦頤、張載這樣的,那就是道德典範了,只有少數人才能達到。下一層次的,如王安石、邵雍、程顥、程頤,也是值得人們學習的誠意正心和心懷大仁的君子。這樣的君子又要多一些,如楊時、尹焞、胡安國、邵伯溫、譙定等人都是。在講經台上的稷下學者們,雖然學術上有分歧,但在道德修養上,都是值得讀書人學習的——稷下學者資格,先是評德,再評學問,即使學者們在某些道德上有瑕疵,但總體上論,還是堪為人師表的,夫子們也不是完人吶。
這樣從下到上建起層次,都有作代表的道德標范人物,這樣大家修心養性的道德目標就有了,也不覺得崇高遙遠不可及了。
名可秀很形象地將中、庸這條修心養性的道德之路比喻成登山的石級:從山腳到山巔,有九十九級。
山巔是大德之人和聖人才能登頂處。賢人可到達山巔之下八十級處。君子可到達六十級以上。一般人也可修道至山腰,登臨四五十級處,從這裏觀山下也是好風景。
名可秀講,登不上山頂不可恥!——不是人人都能做聖人。
可恥的是那些一步不動、甘心躺在山腳下的人!——以利己為榮,以不講道德為榮。
更可恥的是那些自己在山腳下,卻嘲笑輕裝上山的人!——嘲笑克制私慾的人是傻子。
尤其可恥的是,自己躺在山腳、還要把別人拉在山腳的人!——用利慾誘使別人一起墮落。
殿內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在名可秀的論述下,聖人至高無上的中庸道德不再是那麼遙遠的事,每個人都能做到中節而用,然後持續不懈地修心養性,往山上攀登,就能成為更高的有德者。
鼓聲敲響,第六日的上午場在熱烈的掌聲中結束,全場起立,恭送台上的稷下學者們先行離場。
午膳和短暫的休息后,下午場開始了。
因為明日就是論辯時間,名可秀沒有時間多講中庸的治國、平天下的道理,便以五句為總綱,綜論中庸精神。
一篇《中庸》三千五百多字,名可秀要用一個總綱、十幾個字來簡化中庸,讓人們一讀中庸,就先想到這十幾個字,然後就有了綱繩了,思路清晰了,理解了這十幾個字,就把握到了中庸的精髓了,而不會從根本思想上對中庸產生謬解。至於文中每個文句的理解,那就要細讀《中庸正義》了。即使個別文句理解錯了,或者理解不到深義,也不要緊,有這個總綱在,就等於世界觀正確了,方法論也對了,那麼道路的方向就不會錯,至於在路上摔倒、跌跤,磕得頭破血流什麼的,那就是某些文句沒有理解透徹,摔一摔就好了,磕痛了就知道改而止了。
名可秀將這五句總綱作為中庸精神,其中包涵了修心養性、齊家、治世、平天下的道理,也包含儒家治學、為學的思想觀,是總的世界觀和方法論。
她講的第一句是:率(suo)性謂道。
這中《中庸》開篇的第二句話率性之謂道,名可秀已經講得很清楚,這就是承認人性的至善和人性中天然具有的私。一方面要以修至善為目標,剋制私慾,減少惡,與人為善;另一方面也要承認人性中有私和**,這些私和**只要不泛濫,就並不是惡的。因為有**,所以人類要進步,社會要進步,國家要展,等等。
這個就是名可秀為中庸立下的世界觀。她之前已花了將近一天的時間專門闡這個世界觀,在論總綱就不再詳論。
接著說第二句:中(zh節致和。
中節已經講過,中和庸都要而皆中節,就是要做到有分寸,中用。
《中庸》裏講怎麼用中、庸治國呢,說: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舜拿着過和不及的兩個極端,仔細審度,選擇那適合中庸的道理,給百姓做榜樣,這就是他為人處世和治國的高明。
所以二程講中是不偏,也即不偏不倚,表示既不過,也不是不及,用這個意思在這裏表述是可以的。但是,不偏不倚容易讓人誤解為走中端,或者讓人誤解為平均,這就謬誤了。
我們講治國有階層,精英階層掌握了知識和權力,承擔著智慧的傳承和文化進化的責任,所以要佔據多一些的利益,庶民則佔據少一些的利益,這就是執中,利益要平衡,而不是從利益中間各一切,大家均分。均分,就是使貢獻大的和貢獻小的得到一樣的利益,這樣執了平均這個極端了,不是用中。
所以,中、庸在治國的方法上也是講分寸。
精英階層占的利益要多一些,但是不能過分,過分了,庶民階層沒活路了,國家也要亂。
治平天下同樣如此。
大宋可以幫助外邦推翻苛政,同時得到合適的利益——這是應當的,大宋出力要得到補償,白出力這對國內百姓就不公平了,因為耗費了國內的資源。如果長期做這種幫助外邦的無償好事,就是削弱自己的國力,對自己有國家和國民不仁。但是,我們取的這個利益不能過分,過分了,正義的戰爭就變成了不正義,利益拿取過分也會造成外邦的人心不穩和經濟薄弱,埋下貧富分化的隱患。這就不達到致中和了,不是我們平天下的目的。
名可秀道,這個天下太大,九洲四海呀,大宋不可能以一國之力達到致中和。我們要保持華夏強大的實力和中國的地位,同時也要促進這個世界的共同展,一國秀、兩國秀,只是一木秀、雙木秀,達不到萬木秀,以及萬物育焉的境界。
天下,是目前我們能看到的世界。而我們的眼界,目前只能看到我們這個世界,但在我們這個世界之外,有沒有其他世界呢?我們不知道。或者天空之上有神的世界,或許我們的地球之外,還有神的其他子民?我們也不知道。我們一方面信神,一方面又不信神,因為我們無法確定,我們遠古的遠古,是不是有一個比現在還要輝煌的文明,我們無法確定,我們遠古的遠古的祖宗,是長眠於地化為了枯骨粉灰,還是處在這個世界之上的另外的世界……我們不知道!
這個答案可能需要我們無數代人去探索,去尋找!
無論答案是實還是虛妄,我們只有自身強大了,致中和做到了,我們的世界才會空前強大,不懼一切未知的天外事物——不管它是否真正的存在。
人們一切的畏懼,多半都來源於無知。我們要消除畏懼,就必須打破無知。要打破無知,只有智慧和文明。
只有智慧才能讓我們強大,只有文明才能讓我們騰飛。或許哪一天,我們會像蒼鷹一樣,天空也是我們的領地;或許某一天,我們能像鯤鵬一樣,扶搖九萬里,直上九重天……
這不是空想。很多千年前,我們的祖先只能想像人們能夠在江河上行走,但如今,我們早已做到。
聖人的偉大,在於他們的心無窮遠,在於他們的眼界無限廣闊,他們看見的不是一家一國,不是一個族群,是一個世界,以及,這個世界之外的世界。
為什麼要致中和?為什麼要共展?不僅僅是為了仁,因為聖人們早已看到,這個世界太大,有太多的事不是一家一國,一個族群可以做到。人類的智慧必須集中起來,因為天空的領域太廣闊!
殿堂裏面安靜無聲,似乎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聽見。
這一刻,只有名可秀的聲音響在殿堂里,那悠遠廣袤的聲音將所有人都帶入了一個恢宏的世界——心有多遠,世界就有多大。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名可秀做演講也是鼓動人心的好手~~
魯國在山東,魯國話就叫中州音。古代中國的中州地區包括現在的山西、山東、河南等地。河南話現在也還講中不中?(中讀四聲)不知現在的山東話還有沒有這種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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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與一位朋友吃飯,她帶了她的小孩。那小孩帶了本雜誌,我一看,喲,不得了,英文原版的《自然雜誌》。我看那小孩的身高還有挺穩重的氣質,問她讀初幾?結果人家怎麼答?——五年級!
作者君淚奔,五年級某在讀什麼呢?現在某看《自然雜誌》也是看中國版的啊,摔!
作者君受刺激了,決心把大宋的《自然》雜誌辦好。泥煤的,以後這就是原版。讓泰西人翻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