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稷下盛會(十三)

第454章 稷下盛會(十三)

名可秀道,從三綱來講,父子之綱和君臣之綱都有上下地位的不同。(鳳舞文學網)但是,即使是君臣之綱,也要如孟子所說的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為君和為臣都要講分寸——君使臣過了,就會剛愎自用,聽不進忠;臣事君過了,就會諂媚奉上,不能諫君行止,擇道而固執。父與子的綱也是如此,有慈和孝的分寸。

而君臣、父子即使有上下的關係,也不是單向的權威,孟子講:君臣有義,君仁臣忠;父子有親,父慈子孝。

夫婦也是如此:夫婦有義,夫義妻聽。這是《禮記》的話,夫婦之間是雙向的,丈夫有義,妻子聽從。

而夫妻之綱與父子、君臣之綱又有不同,因為夫和婦是處在同一輩份的,不是上下級的關係,而是在家庭中承擔的責任不同,即夫婦有別。

通常,丈夫屬於陽剛,主進、主生,故承擔了家主的責任。但是,丈夫處於家主的決策位置,對妻子要講、講敬、講義,不能像君對臣,或父對子那樣,以上對下的態度,這就是把自己的位置往上移了,把自己當成君或父,這就過了,在夫妻的關係上先失了分寸。

須知,父子之綱是講慈孝,君臣之綱是講忠義,夫妻之綱是講義——丈夫將自己的位置擺得高高在上,又怎麼談夫妻之呢,相處又怎麼能和呢?更糟糕的是,這還會影響到兒子。因為你對妻子的輕賤,會讓兒子也輕賤母親。孝是對雙親的,人倫中最重要的孝道之一,先就被父親破壞了而不自知。

台下的氣氛凝肅起來。

名可秀道,《易》告訴我們,事物之間是相互有影響的,子女對母親的孝心受到影響,難道不會影響到對父親的孝嗎?有些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平時意識不到,但在遭遇到事的時候,這種潛意識很可能就冒出來了,成為不孝的肇端。

名可秀道,諸位想一想,那些夫婦相敬的家庭,是不是比較和諧,出現不孝的子女很少?

再想一想,若聽說哪家子女不孝,去察一察他們的父母,他們夫婦的相處之道,是不是丈夫比較高高在上,而母親的地位很低?

如果父親經常在母親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頤指氣使的樣子,耳濡目染之下,兒子可能會養成傲慢,女兒可能養成怯懦——這也是夫婦相處對子女產生的影響。

這個時代的家庭不像衛希顏想像中的明清時代那樣,外院和內院的分得很清楚,通常大宋家庭內的兄弟姊妹在十五歲之前都是經常碰面的,因為庶子庶女都是記在嫡母名下,妾是不能養子女的,所以早上向嫡母請安和同屋朝食都會碰面。一般講規矩的家庭,一個月中父親至少要有一半時間歇在妻子房裏,而不能在妾房裏,所以兒女們早上請安和朝食時看到父親和嫡母在一起比較多,他們之間如何相處,對兒女影響是很大的。

台上台下的很多人都不由回想自己的父母平時是如何相處的,有的流露出慶幸的表,有的則眼中有沉晦之色。學者們也在反思平日與妻子的相處,當然也有一些人不以為然。

名可秀又道,從陰陽來講,陽極過剛,必折;陰極過柔,無骨。

作丈夫的,如果在家主位置上表現得過剛,處處以自己為主,聽不進妻子的意見,或者不屑於聽妻子的意見,久之就會使夫妻之間疏遠,妻子也不會再提出她的意見,作丈夫的就成了獨夫了。

作妻子的,若一味柔順服從,對丈夫不好的作為不制止,夫婦之間也會可能越走越遠,甚至因為丈夫的行為不當,而給自己或家中招來禍事。

有句話叫妻賢夫禍少,這是很有道理的。譬如官員家庭,妻子賢德,不貪錢,不佔小便宜,那些不法之徒就無法走後宅的路子,官員也不會被廉政台請去喝茶了。

殿內響起笑聲。

廉政台請去喝茶,這是對涉嫌貪污受賄的官員被廉政官員拘捕調查的委婉說法。因為廉政台通常會上杯清茶給涉嫌的官員,要求他們清楚交待,坦白從寬。後來請去廉政台喝茶就成了一種代稱,百姓們拍手叫好,官員們聞之悚然。

有很多為官清白的官員就是因為妻兒不肖被連累得丟了官帽子,一生清白還染上了污點,後悔不迭。這就是因為沒有齊家而陷身的例子。

名可秀道,夫婦之間是要互相幫助的,包括品德上,妻不賢,夫就要教,不是無視。無視就是直接不射箭了,那還怎麼有希望中靶呢?也不是對妻子一通喝罵。喝罵也成,但要而中節呀,沒有砍到竹節上,那就白罵了,下次照犯不誤;或者手段更隱蔽些,讓作丈夫的察覺不出來。

或許有人要講了,妻不賢,那休妻啊。

這可不是簡單的事,休妻也要講七出啊:不順父母,無子,淫,妒,有惡疾,口多離親,竊盜。不犯七出不能休妻。

那就和離吧。

但和離后,你能確定續娶的妻子就比以前的賢了?如果你的品德才望不夠好,好人家為什麼要把賢德的女兒嫁給你當繼妻啊?

名可秀不用講大家都知道原因,因為繼妻的地位是比原配低的,祭祀的時候牌位也是擺在原配後面的。一般來講,有出身的嫡女都不會當人繼妻——除非是再嫁的。

名可秀又講,何況,休妻就是與妻家徹底決裂了,對夫家名聲也不好——俗話講,一個巴掌拍不響,誰知道是不是你夫家的問題呢,再者若有兒女,還有兒女的遺患。

所以夫婦相處要講中庸,因為中庸講修道之謂教,不賢那就要教而改之。你能有耐心教孩子,教下屬,怎麼就沒耐心教妻子呢?那可是與你相伴一生的人。愚不可教的畢竟是少數。

名可秀又講,妻賢夫禍少還有另一種含義,是指妻子能夠阻止丈夫的不當行為,避免為家中招禍。如果妻子只講柔順、聽從丈夫,這個時候就不是而中節了,而過柔啊,順從過分了,失了中。如果丈夫剛愎自用,不聽勸阻,那就綱得過分了,失了中。而不中節,久之必出問題,輕則夫妻失和,小家不寧,重則造成大家庭不安,更嚴重的,招來外面禍端。

反過來講呢,夫賢妻禍少,也是同樣的道理。

我們都不是聖人,不是先賢那樣的大智者,怎麼能事事都正確呢?做君主的要講兼聽則明,做家主的同樣如此啊。一個小家中,還有什麼比夫婦更親近的嗎?最能看清你缺失的,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因為朝夕相處啊,一月能隱藏,那一年能隱藏嗎?十年能隱藏嗎?夫婦是要共同進步,禍福與共的,相處不和,怎麼進步呢?遇到困難事,又怎麼同舟共濟呢?

丈夫們大多希望妻子柔順。但是,陰極過柔,易弱。如果家中遭了變難,妻子如何丈與夫共度困難呢?甚而更糟糕的是,丈夫撒手先去了,兒女尚幼,妻子過於柔弱,如何撐得起這個家?——改嫁?那也可以。但娘家出身若不好,只怕改嫁也找不到好夫家。有貎?以色侍人豈得長久?再者,若夫家兄弟不善,或夫家的家境窮困,遺下的兒女又怎麼辦?

所以,夫婦先是做人。做人來講,就是一撇一捺,一陰一陽,陰陽中而合之,站立起來,才能成為人。這就意味着做人要中庸啊,陽中有陰,陰中有陽,剛強者要有陰柔,陰柔者要有剛強,過度了,那就折了,或者彎了,或者斷了。

夫婦就是二人,如果將一個小家比喻成一個人,這個人要站立起來,那就得左右腿平衡啊,不然這個家就斜了,是跛的,這怎麼前進呢?走不快啊,有個拖後腿的。或者走着走着,就塌了。這日子過不好了,因為失了中和嘛。

故曰,夫婦之道如中庸,要各有各的分寸,陽剛和陰柔都不能過,過了,剛柔不能相濟,這夫婦倆就不是好合了。

《中庸》講:妻子好合,如鼓瑟琴。

妻子好合,就是夫婦之間。琴瑟合鳴,就是合奏,講的是夫婦相處如合音的旋律,如同琴跟瑟的合奏,還要有鑼鼓相合,合音要和諧。丈夫這具琴的音調過高了,那不行;妻子這架瑟的音調過低了,那也不行,合奏不好那如鼓什麼?——要麼是獨奏,夫婦等於是一個人過的日子,這不叫好合,這叫單飛——眾人鬨笑——要麼就是如鼓鐵片,夫婦爭着比高音,吵得不得了。——眾人大笑。

講到這裏,想起軍中有句話,叫不怕狼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為什麼呢?因為豬隊友專坑自己人。戰場上最怕這種豬隊友,要麼扯後腿,要麼動搖軍心士氣。放在家庭生活中也一樣,夫婦那就是一生的隊友,休戚與共,如果不小心結了個豬隊友,那可糟了,沒法甩脫呀。

眾人鬨笑。

為什麼朝廷越來越重視興辦女學?因為男女,夫婦呀——治國先從齊家起,為了大宋千萬家庭中少出現一些無才無德的愚婦,害夫害子。

聽說,現在有人在宣揚女子無才就是德,這種人應該拉出來批鬥,所有丈夫的公敵——這是要你們未來的妻子成為豬隊友啊!——有學子拍掌大笑——或者你們希望以後自己的兒子娶個豬隊友?——大笑,哄然答:不想!

衛希顏也笑了,乜了一眼皇帝,那眼神分明是陛下可別養出一個豬公主。

皇帝眼角抽了下,瞪了這位國師一眼,嘉國是國師的學生,你這位山長太不關心了吧?

皇帝的長女嘉國公主,年初滿三歲,剛剛進入朱雀書院的蒙學讀書。

衛希顏的臉皮厚,子彈都打不穿,神色一點不動地讚揚,陛下真是天下好父親的榜樣。

皇帝陛下扭過頭去:不跟沒臉皮的說話。

便聽殿堂內名可秀清越的聲音道:什麼是夫為妻綱呢?就是各司其職,互相敬重。夫為一家之主。家主,要能正身成為標柱。家主,要明事講道理。家主,對妻要以誠相待,尊重、關懷、鼓勵。家主,治家需要包容體諒,要以和為貴。一家之主做到了這些,才是齊家的根本。在家庭中,夫妻能同甘共苦,能同修同福,這個家才能和諧興旺。此謂夫為妻綱。

台下學子咋舌起來,這個夫綱可真不好當啊。

名可秀講道,處在何等位置,就要負起何等責任。父何以為子綱呢?父親要承擔起子的成長和品德教育,是兒子效仿的方向。君何以為臣綱呢?君要立仁立德。綱不是這麼好當的。

古義說,‘綱’是提網的總繩,‘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綱’是負總領之責。若空有其位而擔不起責任,一提這綱繩就斷了,於是網散了、亂了,國不成國,家不成家。

所以,夫為妻綱這個綱,是責任,是擔當。家主不是一個空名頭,要讓一家人吃飽穿暖,不挨餓受凍,這是一個家主的基本責任;同時,還要在品德上成為一家人效仿的榜樣。

可能有人講,那我們還要修心養性,讀書,做文章啊,都花在經濟上了怎麼成?如果是官員,有薪俸養家,但想過上豐裕的日子,又不能靠貪污受賄的,中階以下官員估計只靠薪俸是成的——現在的官宦家庭是怎麼做的呢?多數靠妻子來打理田產鋪業。這要取決於妻子有沒有這樣的能力。如果沒有,那丈夫就要辛苦點了,培養個能幹的忠僕來打理。估計很多丈夫不樂意,還是妻子更值得信任吧。

一些學者暗自點頭:那是當然的,再忠的仆也不如有個賢惠能幹的妻子呀。

那些出身於經濟比較寬裕的大家庭的學者,當然不愁吃穿,大家庭每月公中都有分配用度,從銀錢到薪炭、衣料等等,但要日子得過寬裕,只靠公中還是不行的,還是要經營田莊鋪業,這些多半都是靠妻子打理。學者們忙着做學問,是不屑於打理這些銀錢俗務的;身為官員的則要忙公務,還有同僚交際,沒精力打理這些;至於本身就有經濟事務的學者,比如開書局、辦報紙的學者,家有田產商鋪也是要交給妻子打理的,不然佔去太多精力,怎麼做學問呢?這個時代,有地位可不是講有錢,學者是講學問水平,官員是講做官的聲望。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學者家庭經濟狀況都好,還有很多學者過着領文俸的日子,比如書院的夫子,報社的主編等。但無論何種經濟狀況的家庭,除非妻子太過柔弱,或者只知享福沒有操持家務之能,或者性寡薄不招丈夫喜歡的……這些之外,大多數學者的家庭中,妻子都是起着比較重要的作用是,那些有能力置田產和鋪子的學者家庭中,有一半都是妻子打理,對丈夫的幫助當然不小,至少丈夫不用把太多精力花在家用上。

在這些由妻子打理經濟的學者家庭中,妻子都是比較有說話權的,至少在經濟事務上,丈夫比較聽從妻子的意見——剛愎自用或瞎指揮的還是比較少的,當然多數學者是不屑談經濟,反正妻子處理就好,如果妻子還有學問,那就更能獲得這些學者丈夫或官員丈夫的尊重了。

也有不和諧的學者家庭。比如家裏經濟不好的,丈夫一心撲在學問上,卻無視妻子的付出,還認為妻子是鑽在錢眼裏的俗物,妻子就有怨氣了。像那些居官清廉、家庭出身又不富裕的官員家庭就有這樣的,丈夫覺得妻子老講錢是小人貪利,妻子覺得丈夫不管家裏,夫婦都覺得對方不可理喻。

在商人家庭中,則重利比較多,妻子若有經濟頭腦,對丈夫幫助大的,就得丈夫看重,否則那也只是擺設。

名可秀針對的不是商人家庭。這個社會是以士大夫和文人為主導,商人並不屬於精英階層。精英階層怎麼做,會成為社會的主流,成為包括商人在內的下層的效仿。

她講道,人的道德有高下,人的才能有強弱,男女之間也是如此。或者講,夫婦各有所長。有的長於經學,有的長於書畫,有的長於經濟,有的長於人際……各有稟賦才能。一個家要有綱,要有承擔家主責任的人。有些做學問的丈夫不通經濟,或者不屑講經濟,是妻子在支撐家用,擔負起丈夫應該承擔的家庭經濟責任,雙方在家庭的責任承負上生了變化,相處就更要講中節了。責任和權利是對等的,你不能讓妻子為家庭付出了很多,卻不給她應有的權利,或者認為她的付出是應該的,那就失中,過分了——丈夫空擔著家主的責任卻在躺着享受妻子的辛勞,那是什麼?米倉里的老鼠,養肥它不說,還咬你。

名可秀講,人的能力和精力是有限的,丈夫如果擔不起家主責任,或是沒有這個能力,或者精力放在學問上,那就把權利往妻子那邊移一些,這就是而中節了——讓有能力的人去射箭啊。或者雙方共同承擔家主的責任,有商有量,這也是而中節。

《中庸》道:宜爾室家,樂爾妻帑。

一個人要修道至讓家庭能夠和樂。如果家庭都不能和樂,無法去團體。如果能夠去團體了,然後再談國家。

名可秀道,這就是《中庸》的方法論:處在合適的位置上,並隨角色的不同調整位置,從修心做起,從子女之道做起,從夫婦之道做起,再講朋友,再講團體,再講治學為世的立德立,或為官治國的立德立功。

作者有話要說:早上走得匆忙,差點忘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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