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7）

而當方沁終於失去所有回到這裏的時候，早已物是人非。可是正視她的後悔和慚愧，反而讓她的心有了落腳之處：不再擔驚受怕，每一天都很踏實。

方沁看着素楝眼中的光，知道那是源於某個人的，。或許是她口中的“虞大哥。”

方沁只希望，此人不是方昊。

為了這份相信，也為了小藜，方沁覺得自己一定要堅持下去。

幻花島上，慕雲實也在堅持。綠洲之上，映照和無數魔靈子在堅持。懸命閣里，虞瑾和染病的魔靈也在堅持。

因着曹秉玉親信中有人得知自己的親人染病被送走，從此不知所蹤，而將他們送走的人則是慕雲實。有人憤怒，有人哀戚，還有人決定孤注一擲，來尋慕雲實。

消息自然是慕雲實放出去的，為的就是讓他們自露馬腳。果然，很快便有人按捺不住。

此人原本是山上的守衛之一，名叫德金。他偶然得知自己的父親患病而亡，母親也已經被送走了。原本曹秉玉跟他們保證，他們的親人都可以得到妥善安置——他們居住的綠洲絕對不會有問題。

直到現在他得到消息，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這病傳染性這麼強，怎麼能保證他們不受影響？從一開始，曹秉玉就未曾想過要遵守諾言。

於是，德金後悔不迭，悄悄的聯繫了常笙身邊的一個熟識。常笙奉命放出消息之後，本就十分留意，於是迅速核實情況之後，親自將此人帶來面見慕雲實。

如此，慕雲實便確定這病來的確實蹊蹺，和曹秉玉脫不了干係。慕雲實得到人證，卻並沒有着急去找曹秉玉。她暗自召見了幾位有名望的長老，將此事告知。

這些人其中不乏曹秉玉的朋黨，卻都是魔界的老人——多半出自貴族。一個不穩定的魔界不是他們想要的，一個維持現狀的幻花島才符合他們的利益。眾人都明白此事關乎生死，大家一時群情激奮，紛紛言道要去找曹秉玉問清楚。

慕雲實一直等到霧溪回來，並且帶來了好消息。兩處的疫病已經得到了控制，而懸命閣在虞瑾的照看下，病人也在逐漸康復。而霧溪也順利完成任務，用盡了他的一切人情，湊到了足夠的藥材。

待霧溪回來，慕雲實終於準備行動了。

可是，直到此時他們才發現，被暗衛圍的嚴嚴實實的曹府，竟然空無一人！他們早就離開了，只有外院洒掃的侍者每天匆忙來去，造成了他們還在府中的假象。

慕雲實恍然大悟，她確實是失策了。

她原本以為曹秉玉是衝著魔王的位置而去，如今看來，卻並不是這樣。

曹秉玉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他拋棄了所有。他的地位名望，他的權利富貴，甚至他生長的地方！是什麼能讓他拋棄所有？是華琮嗎？還是天帝和伏夷的承諾？聯想到虞瑾告知的他私自將開天水獻給仙界之事，慕雲實還是更傾向於後者。畢竟華琮地位再尊貴，在曹秉玉心中，恐怕還是更加嚮往天界。

可是，他到底是出於什麼心理，即便拋棄所有決心離開，還要給魔界製造這樣一個災難？慕雲實有些疑惑，曹秉玉和她想像中的確實不一樣。她想說，曹秉玉變了，從前為了魔界，他也是拼過命的。可是又或者是她慕雲實錯了，曹秉玉原本就是那種見利忘義，為了攀附權貴而不惜一切的小人？

此情此景，慕雲實心中萬般滋味。她似乎失去了一個戰友，一個朋友，又或者是一段往事。可是，對於王者來說，傷感永遠就只有一瞬。慕雲實很快冷靜下來，着人清理曹府，並令霧溪親自帶人，迅速排查周邊情況，確認曹秉玉的動向。同時將得知此消息的人全部集中到群芳殿，在確認曹秉玉沒有其它目的之前，都不能離開。對外只宣稱召集眾人商議防病之事——是時候動員大家齊心合力對抗這次疫病了。

一代權臣就這樣消失了，霧溪也不負眾望，順利接過了擔子。二人齊心協力合作，很快穩定了形勢。接二連三的好消息逐漸傳來，虞瑾在懸命閣治療了很多病人，病人情緒也很穩定了，紛紛敬奉虞瑾為神醫。慕雲實聽到彙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似乎也聽過關於神醫的故事，一問才知這世上最為聞名世代行醫救世的正是虞瑾的師門氓山。

而焉祁和另一綠洲的病人屍體也得到妥善的處理，這塊綠洲正在逐漸恢復往日的生機。不日便會恢復原狀，屆時恢復好的病人就能回到魔界。虞瑾親自將隔絕病毒的法子和藥水配方交給映彩，請她親自督查，勢必還焉祁寧靜和安全。琴里綠洲的人們得知事情的真相，十分配合慕雲實的安排，安靜的待在原地，善待其它地方過來的倖存的健康魔靈，大家齊心協力，竟然真的躲過了一劫。

慕雲實聽到常笙的彙報，十分感動。她覺得自己這些年的付出並非白費力氣，而魔界也是一個有希望的民族。曹秉玉想像的動亂並未發生，反而經此事件，不論城內城外，沙漠黑海，大家比以前更加齊心了。

映彩也在不久后歸位，她跟慕雲實描述着虞瑾在懸命閣的種種，竟然留下了眼淚。她說虞瑾和病人同吃同住，幾夜未眠。不是查看病人狀況，就是挑燈夜讀，研究醫書，改善藥方——病人實在太多了，有些人等不到救治，或是藥效太慢，來不及救治就殞命了。在懸命閣她看到的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神仙，也不是那周旋籌謀的使者，也不是情深義重的公子，而是一個僕人——一個為了拯救魔靈使出渾身解數的僕人，為救素未謀面的異界生命而卑微到塵埃中的僕人。

慕雲實心中着實震撼，雖然沒有親眼見到那種場面，但是她可以想像。年少時，她貴為公主，卻行走沙漠，不屑於權貴和享受，她覺得自己是偉大的高尚的。可是後來才知，她的每一次流浪，都帶着錢和權的味道。如今，虞瑾出身氓山，貴為將軍，亦是世間少有的強者“仙蚩”，卻能為魔靈做到如此地步。

“他有什麼話帶給我嗎？”慕雲實問道。她心中依舊存着疑問，或許虞瑾是因為某些事情的緣故，所以才如此賣力。可是映彩卻道，“除了囑咐我一些關於疫病的事情，什麼也沒說。”

慕雲實沉默了。

她似乎又看錯了人。她以為，虞瑾只是一個比較正義的神仙，但是本質上和他們並無區別。他所求之事，一方面確實將魔界陷入很大的危機之中，另一方面，慕雲實卻覺得，這神仙換誰當都是一樣。即便四極八柱陣為真，打到了天帝和伏夷，繼任者就會不一樣嗎？

帶着這樣的心思，她拒絕了。

而今看來，她看錯了曹秉玉，卻也看低了虞瑾。

“虞神醫什麼時候回來？”慕雲實換了稱呼。

“這個虞神醫倒是沒提起，但是觀懸命閣情況，大約也快了。”映彩道，她已經看出來慕雲實的態度變化，“王上要去懸命閣一趟嗎？”她說這句話並非見風使舵，而是若此時王上能親自探望這些受傷的人，相信她在魔界的威望會更高。如今雖已經算是掌控了局勢，但是內外都還不是十分穩定。

“再等等。”慕雲實道。她也想去懸命閣，甚至想早點去梧州見故人，可是此時還不是離去的最佳時機。魔界因曹秉玉的離去而引起的騷動才剛剛平復，必須確認霧溪能完全獨當一面才能放心離開。

她看着映彩，心中湧起一個想法，雖然有些不舍，但到底說出了口，“映彩，你跟着我多久了？”

話一出口，映彩便意識到不對，但是她早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她俯首回話，“從王上將我從沙漠中帶回，到如今已有九十八年之久。”

九十八年，她從一個餓的快要死去的孩子，變成了最忠誠的戰士，又變成了八面玲瓏的近身侍女，經此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她又成長為一個優秀的魔界女官。慕雲實看着樣貌清麗的她，十分欣慰。

“九十八年了，你長大了。”慕雲實起身，走到她面前，將她扶起，“我想派你到霧溪長老座下做主事護法，你意下如何？”

映彩卻沒有起身，她伏地再拜，“臣必定為王上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慕雲實站在她身旁，看着她，“你知道，我不是在趕你走。除了你，別人我不放心。常笙耿直有餘，謀略不足。映照年輕氣盛，心存依賴。只有你了。”

“我從未懷疑王上待我之心，亦不認為離開王上身邊，便無法再為王上儘力。曹秉玉有先例在前，即便今天王上不與我說，我也要跟王上請命！”映彩的聲音有些哽咽。她和映照不一樣，她忠心但始終知道自己的位置。但她也映照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對王上的心。

這樣的話，要說慕雲實沒有觸動，那是騙人的。她再次彎腰扶起映彩，這一次，映彩沒有推辭。

主僕二人四目相對，不用解釋。映彩知道慕雲實將自己派到霧溪身邊的用意，而慕雲實也知道，映彩一定能完成任務。

“對映照就說，你任務完成的好，我升了你的職。你妹妹在我這裏，我必然善待之。”慕雲實很快完成了溫情到冷酷的轉變。她的心中湧起難言的苦澀——生為王者，就必須要這樣嗎？

“映照任性，要不是王上，她早死了幾十回了。還請王上不要顧念，畢竟她始終也要長大。”映彩回道。

人終究要拋卻幻想，長成大人，去面對生活和現實。而這對於映照來說，才是長遠的生存之道——畢竟，別人的庇護和寵溺，並不會永遠存在。

“好。”慕雲實道。

慕雲實知道，她完成了一個“王”的又一次轉變。

這世上真的有絕對的真誠和信任嗎？慕雲實想。若是小藜再見她，會不會已經認不出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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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秉玉帶着華琮按計劃偷偷跑出了幻花島。他什麼貴重東西也沒帶，只隨身帶着一個輕飄飄的小包袱。華琮悄悄的瞄見了，他帶了那本《斷腸天涯記》，還有一疊紙。華琮不便多問，只道他帶的都是些魔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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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不斷地遊說之下，曹秉玉終於答應帶他去天界了。上一次天界盛情相邀，父王便以華瓔對天界熟悉，又和伏夷是舊識為由，派華瓔去了天界。他從前和伏夷也是稱兄道弟的，此時父親便視而不見了。

不過，他知道自己所做之事，光是求得原諒，已經是額外開恩。他不便再跟父王有所爭執，又不甘心，便只好喬裝來魔界求助曹秉玉。希望他念着從前的師徒之誼，能夠幫他引見伏夷和天帝。他有信心，一定能讓天界重視他——畢竟無論如何，他才是妖界的繼承人。

此刻，他跟在曹秉玉身後，連夜趕路，走在冰冷的沙漠中。他雖受過傷，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靈力還是可以抵擋這寒冷的，而曹秉玉更是不在話下。原本華琮以為曹秉玉只是為了避人耳目，才選擇走這樣一條難走的路。可是，漸漸得，他便發現了不對。他們一直在沙漠中走，走了快一天。中途華琮提議到附近的綠洲稍作休息，也被嚴詞拒絕了。

不過現在是自己求人，不得不低頭。他於是便也跟着曹秉玉在茫茫沙漠裏穿行。他有些疑慮，為何不能在晚上飛行，反正那些靈力低微的魔靈也看不見他們。可是終究還是沒開口，畢竟曹秉玉已經違抗魔王的命令，悄悄帶自己走了。

又走了一天，華琮發現，這方向不對。並且漸漸得有刺鼻的氣味傳來，讓習慣潔凈的他幾乎要嘔吐。

他忍住了沒吐，卻終究忍不住開口，“曹長老，我們到底要去哪裏？這不是去往天界的路。”

直到此刻，一直專註趕路，一言不發的曹秉玉才開口說話，“帶你去見一個人。”

天帝也不會在這般污濁之地吧，華琮心想。

“此人你不得不見。”曹秉玉說得斬金截鐵，話語中帶着威嚴，華琮也不敢多問，只能老老實實的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