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低調赴任

第2章 低調赴任

“我去!”

一句高亢激昂的回答,不但把楊樹林嚇了一跳,也把我自己驚得渾身一激靈。

可能被楊樹林最後一句話刺激到了,年輕氣盛,從不認輸的我,下意識地作出了反應。

領導想怎麼批評都行,指着鼻子破口大罵也可以接受,但不能說我林子龍不像年輕人,沒激情,沒膽量,是慫包。

“楊礦長,我願意去修造廠,不管能否把廠子救活,我都想試試!”

楊樹林的眼神里飄過一絲狡黠,我捕捉到了這個神情,卻一點都不在乎。

承認自己沒經驗,沉不住氣,上了激將法的當,但我不後悔。

有資格成為領導手裏最後的籌碼,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榮幸,領導想賭一把,自己陪着就是了。

楊樹林站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到面前,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我就知道,你林子龍不會讓我失望!現在回去把科里的工作移交給副科長,明天上午去組織部拿調令,直接去修造廠上任。去了后,放開手腳大膽干,有困難及時彙報,我會儘力幫你協調解決。”

於是,一九九四年的元月三日,揣着一腔“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情緒,我告別工作了七年的機關辦公樓,踏上了自己人生一段新的旅程。

赴新單位上任之前,當然要給書記彙報辭行,這是規矩,也是人情世故。

書記叫郭民選,是兩年多前調來榆樹坪礦任職的,此前一直在局機關工作。

郭民選比楊樹林小兩歲,身材魁梧,方臉大眼,一副標準北方漢子的模樣。他性格溫和,勤勉低調,在礦上職工群眾中的口碑相當不錯。

我不是黨務政工口的科長,在工作方面和書記接觸不多,私下裏也沒什麼交情。

郭書記對我這個年輕幹部很欣賞,這幾年在工作上給了我很多的支持和幫助。我欽佩郭民選書記的雅儒敦厚,一直對他都很尊重。

郭民選親手給我泡了杯茶,順勢坐在我身邊的沙發上,說,培養一個年輕幹部不容易,自己原本不贊成讓我去修造廠,擔心我年輕沒經驗,收拾不了那個爛攤子,萬一在那裏折戟沉沙,會挫傷了自尊心和自信心,影響以後的發展。

書記說,楊礦長告訴他,是我自己主動要求去修造廠鍛煉的,他便沒有再反對,昨天晚上主持召開了黨委會,通過了楊樹林的提議,作出了任命我擔任修造廠廠長的決定。

郭民選叮囑我說,機關科室的工作相對簡單,分工比較細,條條框框多,監督制約措施也很到位。但基層單位不一樣,特別是修造廠這種獨立核算單位,一把手的權力大,個人能力發揮的空間也大,你自己要把握好原則和尺度,既要努力把工作干好,也要時刻牢記不能冒進,尤其是不能踩紅線。

“寧可平庸一點,也別犯規。”

書記很清楚,大部分年輕幹部都有立功心切的特點,干工作容易衝動,我知道他這麼說是真心為我好,連連點頭說自己記住了。

告別了郭民選,上到三樓,在組織部拿上昨晚連夜打印出來的任職文件,謝絕了高部長陪同上任的好意,我獨自去了修造廠。

昨天晚上整夜未眠,我想了很多。

自己確實是受了楊樹林的言語刺激,衝動之下,接受了領導讓我去修造廠當廠長的安排。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除了這條路,自己別無選擇!

如果自己是個不求上進,沒有追求,對前途沒有規劃,可以隨遇而安的年輕人,或者是年過五十,對職業前景基本沒了想法的老科長,面對強勢如斯的頂頭上司,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另外一種選擇:“我不去!”

現實中的林子龍不屬於這兩種人,楊樹林在說出自己想法的時候,已經篤定了我沒有拒絕的可能。

不考慮後果,明目張胆地忤逆老領導的意思,無疑是自尋死路。

如果遵從自己內心的真實,說出不想去修造廠的話來,肯定會讓楊樹林不高興,甚至有可能當場龍顏大怒,這相當於我給自己的前途,宣判了死緩。

至少,在楊樹林還是榆樹坪礦礦長的情況下,我從此再無出頭的可能,別說進步,恐怕連現在的位置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煤炭系統有其自身的特點,像古城礦務局這種大型企業,一般都由煤炭部直管,幹部基本在系統內部流動、升遷,很少有跨行業、跨地域的交流。這就導致國有煤礦幹部隊伍穩定性很高,在一個崗位上十年八年不挪窩的情況比比皆是。

楊樹林還不滿五十歲,離退休早着呢。從現在的情況看,他礦長的椅子坐得很穩,短期內沒有挪窩的跡象,而且就算有變動,大概也是晉陞為局領導,依然無法擺脫他對我前途的影響。

我林子龍雖然年輕,人生閱歷很淺,職場經驗不多,但不是沒腦子的愚莽之人,不會做自毀前程的蠢事。

一夜無眠,我想的最多的是,未來一年,甚至是兩年三年的時間裏,自己應該怎樣做,才能讓修造廠活下去,活得一天比一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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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了固然皆大歡喜,你好我好。

修造廠恢復了生機,工人們有活干,能按時領到工資。自己積攢了基層工作的履歷,也有了拿得出手的政績和口碑,為以後的發展打個良好的基礎。

其實,我想的更多的是,失敗了怎麼辦,自己能落個什麼下場。

礦機關的幹部都知道,修造廠積重難返,連續三年是礦上的虧損大戶。最近兩年,更是走馬燈似的換了三個廠長,卻連一點起色都沒看到,現在已經到了苟延殘喘,隨時都有可能樹倒猢猻散的地步。

不然,楊樹林不會說它是匹垂死的、只剩了一口氣的病馬。

在同齡人中,我算是對自己認識比較清楚的。

除了專註,除了自律,除了努力,我不認為自己比其他人更聰明,更有能力。

三個前任前赴後繼,想盡辦法也沒有挽救回來的修造廠,在自己的手裏,有多大概率能鹹魚翻身?

雖然楊樹林說了,他會全力支持,讓我放開手腳,在修造廠大幹一場。但我心裏清楚,在全行業慘雲籠罩的大環境下,榆樹坪礦自身的日子已經過得捉襟見肘,能給修造廠提供的支持不會太多。

自知沒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對修造廠能不能起死回生,我沒有一點信心。

所以,從現在開始,還是盡量低調行事吧,別當顯眼包,爭取一年後灰溜溜重回機關時,少收穫一些譏諷和嘲笑。

按慣例,下屬單位主要領導履新,至少要有組織部領導陪同,當眾宣佈任職文件。當高部長準備要送我上任時,我苦笑着對他說,今天就不勞您的大駕了,修造廠主持工作的副廠長我認識,還是讓我一個人悄悄過去吧。

其實我心裏想說的是,自己註定不會被修造廠的人待見,別讓領導您被連累,傷了老臉。

修造廠不僅是大家眼裏的邊緣單位,最不受人待見,位置也在礦區邊緣的角落裏。

在礦部大院兩公裡外的山腳下,有個當年建礦時基建單位遺棄的大院,這個院子就是修造廠的所在地。

依山坡地形圍起來的院子很大,也很冷清,既看不到人影,也聽不見機器的轟鳴聲,只有冬月的寒風,捲起的片片枯葉在半空中飄蕩。

副廠長孫建成接到了高部長的電話通知,一個人站在大門口等着,把我帶進了厂部辦公室。

孫建成我很早就認識,他原來是採煤隊隊長,在井下因公負傷,落下了殘疾,一條腿行動不太方便。

像他這種因公致殘的情況,按政策可以提前退休。因為家裏經濟困難,他給領導提出了不想離崗,想繼續上班的要求。

在崗的工資和各種補貼獎金加起來,比單純的退休工資和傷殘補助,每個月要多上百塊錢。

榆樹坪礦領導還是有人情味的,對老孫這樣的勞模區隊長挺照顧,安排他來到修造廠當副廠長,繼續享受副科級的工資和福利待遇。

孫建成五十齣頭,兩鬢斑白,滿臉皺褶,一副飽經風霜的模樣,打眼一看,就是個實在人。

作為修造廠唯一的副廠長,在廠長撂了挑子,不辭而別的情況下,他不得不當了十幾天臨時負責人。

說是負責人,其實也沒什麼需要負責的。

停產一個多月了,不用安排生產任務,不用採購材料配件,也不用為跑計劃和結算貨款撓頭。

所謂負責,只是把大門看好,別讓工人把廠里的機器設備當廢鐵給賣了。

厂部是一排青磚到頂的平房,磨損得坑坑窪窪的門廊,和木門木窗上的斑駁油漆,無不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孫建成把我帶進平房中間一個辦公室,給屋子裏的人介紹說,這是咱廠新來的林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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