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劍絕

第27章 劍絕

紫月門的殿前,已經站滿了人。

風遲皺着“川”字紋滿面焦愁,他已經奉命封鎖消息,可這消息就好似自己生了嘴,一日傳遍了門中。而且越傳越離譜,一眾人彷彿已經看見兇手行兇一般。

晌午剛過,台階之下慢吞吞的出現了一個清瘦的灰袍影子。

霍紫嫣看見霍秋白的一瞬間,緊張的指甲要摳進肉里。

霍秋白看着一眾站在殿前的人,有些迷惑,剛才他下了馬車,上來牽馬的山門弟子表情就很奇怪。

霍秋白提着一壺酒,看向兩眼通紅的霍紫嫣,“嫣兒?”

正當氣氛凝肅到極點的時候,天空突然傳來一聲鳳鳴。

所有人抬起頭緊緊的盯着。紫月寒看向殿前的人群,心裏狂跳不已。

紫月寒捧着手裏的木匣子和一個白色瓷壇緩緩的走了下來,霍紫嫣往後掃了一眼,顧不上霍秋白的疑問,着急的問道,“二哥哥,我娘呢?”

霍秋白掃過眾人的臉,聽着霍紫嫣這聲問詢,最終把目光放在了紫月寒懷裏的白壇上。他遲疑的問道,“翊兒,你去……接你姑姑了?”

紫月寒的手在抖,尤其是看着姑父問詢的眼睛,他幾次開口又幾次哽咽,最終把懷裏的骨灰捧到了殿裏。

那白玉般的骨罈上面,空無一字,他猶豫許久,才從袖子裏拿出了釵鐲和半截秀梅劍。

紫白峰瞪着那個骨灰罈,哆嗦着手,“這……這是……”

紫月寒低下了頭,艱難的說道,“是……姑姑。”

所有人愣在了當場,那點僥倖和期盼都碎成了渣。

綴於人群最後的霍秋白放下手裏的酒罈,耳邊模糊不清,他拍了拍旁邊的一個弟子,“月寒,說什麼?”

霍紫嫣渾身顫抖,拚命搖着頭,撲到紫月寒的邊上,扯着他的袖子哭喊,“不可能!都是假的!假的!二哥哥,我娘呢,我娘呢?”

紫月寒失語,任憑霍紫嫣又扯又鬧。

紫白峰肺喘,險些栽倒在地,紫白暉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紫白峰盯了那罈子良久,才紅着眼轉過頭來,“為什麼是骨灰?”

所有人一臉茫然的看着紫月寒,紫月寒艱難的咽了下唾沫,

“屍身易腐,我……擅作主張……”

“那是你姑姑啊!你就算是背也應該把她背回來!”

霍紫嫣一聽,突然止住了哭聲,抬頭恨恨的盯着紫月寒,“所以說,我娘真的死狀凄慘,是羽青……”

“不……不是。”紫月寒連夜趕路,心痛難解,已經快要堅持不下去。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娘就不會死!你還在袒護她!我一定會殺了她,我一定要殺了她!”

一句句話,一個個詞,撞擊着霍秋白的心。

他忽然覺得天旋地轉,耳邊喧囂不止,彷彿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劇烈的喘了口氣,步履蹣跚的走向那個罈子。

此時,所有人忽然想起還不知情的霍秋白,鴉雀無聲的看着他走過去,一一撫過那釵那鐲,那半截秀梅劍,恍恍惚惚的把那罈子捧起,離開了大殿,形如槁木。

紫月寒看着那襲越走越遠的灰袍,面如死灰。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心痛,哀思,憤恨,質疑……

紫月寒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直到最後一個人離開,他才無力的癱坐在地上,鬱結了幾日的淤血猛的噴濺於地。

他口口聲聲要光耀門楣,出關后要處理的第一件事,竟是姑姑的喪事。

他要如何面對姑父,面對嫣兒,面對紫月門滿門?

風遲跑了進來,跪坐在他身邊,用力的攬住了他的肩膀,

“二爺莫傷心,這不是你的錯啊。”

“都怪我……”紫月寒聲音沙啞,“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風遲把三十二個弟子的骨灰安置進了祠堂立了牌位,唯有紫白薇的骨灰被霍秋白帶回了白薇殿。

此時的白薇殿內,棺槨已備,靈幡已布。

可霍秋白依然獃獃的抱着那壇骨灰不願撒手,沒有人敢上前,紫月寒來過,只能默默的跪在殿外陪着。

霍紫嫣一直在哭,由於悲傷過度,一度昏厥,被幾個侍女帶回了寢殿。

就這樣過了三日,霍秋白把靈堂內外的人遣散,把捧着的骨灰放進了棺材。

他倚着棺木,把他從霧華山帶回來的梅花酒取出來,倒了兩杯,自己抿了一口,說道,

“薇兒,你嘗嘗,我們親手埋下的梅花酒……”

“我記得我初見你,你拿着一把軟劍,來霧華山挑戰我……”

霍秋白臉上帶了點笑,拿酒杯碰了碰地上的杯子,抬頭飲盡。

“你那時候年輕,不知道天高地厚,我那時候也年輕,不懂得憐香惜玉。第一次比劍,你輸了,竟然坐在我門前哭了一天一夜。”

“你性子倔,就是賴着不走,一次次的跟我打,又一次次被我打哭……”

霍秋白又倒了一杯,扭頭拍了拍棺木。

“你說你那麼漂亮的小姑娘,怎的那般蠻橫。足足纏了我一個月,最後往我家門口一坐,說,‘我這輩子可能是打不過你了……這樣吧,我吃點虧,你娶我得了。畢竟敗在自家男人面前,也不算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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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商少白劍絕天下,你啊,是膽子最大的那個,還敢跟我提要求。”

霍秋白聲音慢慢哽咽,堂內的燭火“噼啪”發出一聲輕響。

他輕輕把地上的酒灑掉,眼角的淚止不住掉了下來。

“我說,‘好啊,白撿的媳婦為什麼不要?’……其實我都沒告訴你,我見你第一眼,就很喜歡很喜歡你,我從來沒見過那麼驕橫又純真的女子。”

“為你隱姓埋名,為你封劍斷祭,我不悔……一點都不……”

霍秋白很快嗚嗚咽咽,泣不成聲,背也慢慢的垂了下去。

“薇兒,你不是答應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們都要做夫妻的……”

“你說,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喝酒的……我們一起隱居安度晚年……”

“我們還沒看見女兒出嫁,你還沒看見紫月門重振門楣啊……”

“你怎能這樣……拋下我?你讓我……怎麼辦?”

即便曾經堅硬如鐵的脊樑,傲視天下的目光,在紫白薇的棺前都化成了滿腔的柔情和悲涼。霍秋白無力的拍着那棺木,心裏疼的想要撕裂一般。

他在白薇居內如孤魂一般遊盪了半夜。他發現沒有紫白薇的房間,他連眼睛都不敢合。

他走向了那牆上掛着的劍,把劍拔出,手心一覆,那劍上泛起了森森的冷光,嘶嘶鳴鳴,劍氣如虹。劍柄紅光一現,清清楚楚的現出兩個字,少白。

霍秋白一身喪服,看着外面那凄冷的夜色,把手裏的劍往空中一扔,那劍附了魂靈般,化雲破風。

霍秋白身影一閃,已經立在劍端,破雲驅霧,匿於一片墨色中。

“劍絕”商少白,成名於三十年前,彼時年僅十九歲,以超凡的劍術冠絕天下。入世之後,挑戰荒澤四十七劍術宗師,無一敗績。

世間修行之人,凡有成就者,多有靈獸相御,唯有商少白無獸驅使,人劍合一,御劍飛行。

他性格孤僻,一人獨行,懸劍霧華山。年少妄言,欲挑戰他之人,必遞拜帖,自請絕命書,劍術比拼,非死即傷絕不留情。

可各大門派的劍客依然趨之若鶩,但幾乎沒有一人能完好離開。雖自請絕命書,但是商少白的的冷血和戾氣,還是與荒澤許許多多的門派結下了死仇。

最終有十三家名門劍客,共同遞拜帖,約於摧雪峰上相鬥。那一戰沒人得見,只是摧雪峰上百年不化的白雪崩落半山,掩蓋了所有的痕迹,無一人還。

“劍絕”商少白從此消匿於江湖,成為世人口中不滅的魔修劍客。

紫月寒幾日閉門不出,心神皆創。

當紫月殿的大門重新打開,門口已經跪滿了人,全身縞素,頭纏白綾。

霍紫嫣面色慘白,紫白暉和紫白峰精神頹頹。

“霍紫嫣,為娘請命,請門主查真兇,刃妖女,給我們白薇殿一個公道!”

“查真兇,刃妖女,給我們白薇殿一個公道!”後面的弟子們都齊刷刷的跟着說道。

不過幾日,紫白薇為羽青所殺的消息已經發酵的濃稠猛烈,整個紫月門像是颳起了家恨颶風,所有似是而非的痕迹都抵不過那些屍身所傳達出來的事實。

無人見過她,又好似人人都見過她。

“我一定會查到殺姑姑的兇手,也一定會給姑姑報仇。”紫月寒枯坐在椅子裏,蒼白無力。

“真兇若是她,你會親自動手嗎?”霍紫嫣恨恨的問道。

紫月寒的臉變的更加慘白,“嫣兒,我說過會秉公,你不要逼我……”

紫白峰冷笑了一聲,“那是你的親姑姑,你心裏該有桿秤!”

“你可知,你姑姑去凌雲閣根本不是下聘,而是,為你退婚!”紫白暉高喊,“兒女私情,大的過家門榮辱,親人性命嗎?”

紫月寒驚慌抬眼,心口一郁,疼到指尖。

最終,他緊緊掐着自己的掌心,一字一字的說道,

“此生若不能手刃真兇,紫月寒必……以死謝罪!”

燈火闌珊,紫月寒看着桌案上的貼文,遲遲不決。他猛地灌下幾口酒,醉眼迷離中,彷彿看着一個紅色身影漸漸遠去。

他的眼中垂下一串眼淚,終於拿起了那方掌門印信,落了下去。

沒多久,風遲姍姍來遲的報紫月寒,霍秋白離開了紫月門。

“劍絕”再現,少白劍不會出空鞘,不沾血。

紫月寒心頭一顫,姑父會去哪?他此時最想殺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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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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