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談

第4章 夜談

陳於發接着看向眾人道:“至御倭戰事以來,不知各位抓過幾個俘虜,又見過幾個俘虜呢?這倭人入侵朝鮮以來,燒殺搶掠幾乎是無惡不作,惹得朝鮮義軍四起。倭人這般作為,哪有半點王者氣象,就是有一天真能全據朝鮮,有哪裏是他們守得住的……”

青竹先生嘆息插話道:“這也未必,瞧朝鮮李氏朝廷這般氣象,全無氣節骨氣可言,脊樑只一個李舜臣可惜亡故,如無大明依靠,恐怕朝廷權貴早已爭相賣國苟安,縱使民間義士蜂擁而起,也是回天乏術,獨對如此兇惡之倭國,早晚亡國滅種。

可嘆這也是北方苦寒之地的部落和朝廷的常態,出身苦寒,下層民眾堅韌不拔,但是一旦獲得安逸舒適的生活,就腐朽墮落的讓人難以理解,大概是受夠了苦難,再也不想回到過去,權貴就格外貪戀如今舒適的生活,遼國金國蒙元如此,朝鮮也是如此。

哎!舒適快樂的總是權貴,卻總要民眾受苦受難,拋頭顱灑熱血。”

陳於發愕然,接著說道:“朝鮮方面仇恨倭人日久,哪裏留下來幾個俘虜?

我軍也是以首計功,更少俘虜,我軍手上的俘虜,大多是最後露梁海戰中的落水俘虜,還有少部分被圍困無法撤出的俘虜。露梁海戰我軍雖然大勝,陳總兵三令五申要手下將士多抓俘虜,但是所獲者不過寥寥,後來清繳殘部,諸位或許也有參與,也知倭人縱然被包圍,倭兵們也是自殺或求死衝鋒的居多。

這也正是倭國可怕兇悍之處,兵如野獸,動用十數萬人的軍隊,我方所獲俘虜才不過數千,而且多為下層的兵卒,大多不識文字,不懂氣象水文,留着也沒有什麼用處。”

“可用的最後也不過百餘武士,又大多拒絕合作,最後能夠帶到船上執行任務的也不過十幾人,這十幾人還要分批分到各船,實在是現實情況所限啊!”

莫從烽道:“如陳兄所言,實在是不得已如此,我等只能勉力維持。眼見得如今情況尚好,我今晚看見三船小林二人情緒平復,尤其是小林年紀又輕,料想應該沒有什麼城府,陳兄如今傳授他些許功夫,或許能把他控制在手,有他在手,陳兄或可無憂。

實在無法還可以採用陸鏢頭無憂子的辦法,他們是兩個人,或許也能用殺雞儆猴的辦法。”

陳於發苦笑一聲道:“陸鏢頭無憂子的辦法根本就不能用,因為我們這船上,有用的倭人只有三船一個。”

莫從烽吃了一驚道:“難道小林出身平民,所知不多,不能用來做嚮導嗎?我看他相貌像是海民出身,不會這般無用吧。”

陳於發左右看看見四周無人笑道:“認識莫老弟這半年多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莫老弟這種表情,莫老弟才二十五六,哪裏學來的這樣的沉穩冷靜,今天總算有出乎莫老弟意外的事情了,雲清子道長和青竹先生看出來什麼端倪了嗎?”

雲清子猶豫說道:“我有些疑惑,小林出身平民,三船或為權貴,怎麼小林身高體格還要超過三船?”

莫從烽聽了,不禁覺得恍然,想起來了三船小林二人的飲食偏好,“莫非,莫非這小林不是……”

陳於發嘆了口氣道:“不錯,小林其實是漢人,是我早年在福建泉州結識的一位兄弟,和我同為陳總兵親衛,是我下屬,本名林海,為人聰明機警,跟着我執行了不少任務。”說著看了莫從烽一眼,莫從烽頓時知道了他說的是什麼任務。

“小林的父親幼時雙親為嘉靖年間的倭寇所害,後來投軍抗倭,倭亂平定之後,甚至自願入籍軍戶,加入海防衛所,積功做到了衛所百戶,家世清白可靠,且小林從小生活在海邊,有幾分島民面相。

我們這船上只有三船一個倭人武士,兩個月前,小林假扮成倭人與三船關在同一個營房,與三船相處不錯。我們就是要用林海勾起三船同族之誼,舐犢之情,這就是我們計劃里保證三船乖乖聽話的關鍵。”

“不過雲清子道長說的也是一個紕漏,倭人生的矮小,我們也實在無法,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莫從烽聽了只覺得大受震驚,看了看雲清子和青竹先生二人的面色,只覺得面色平常,古井不波,頓覺自己經歷不多,心性不足。

青竹先生淡淡的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陳頭領此策甚佳。先把三船孤立起來,使他不能與人謀,再把是他子侄年紀的小林補充進去,使他不安的情緒有所寄託,有所牽挂,實在是高明,不知此策是何人所為?”

陳於發麵色發紅,“是總兵府的一位師爺的主意,談不上高明,不過是陰謀詭計罷了,利用他人心中的良善,用計至此,實在是有傷天和。”

“我向來與所謂策士不睦,不是因為他們用計多麼狠毒,也不是他們多造了什麼殺傷,實在是他們常常利用人心中的良善、正直、勇敢,實在是他們常常欺君子以方,還屢屢得逞。

我曾經有一位異族的結義兄弟,為國家計,我利用了他的正直良善,獲取了不少情報,這些情報或會對他的部族造成不小傷害,常常會因為這事幹道愧疚,恐怕此生再也無顏面見這位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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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從烽聽了,默然良久,知道陳於發所說的是他那位苗人結義兄弟,也是感慨頗多,這時一陣風吹來,船頭的火光微微搖曳,莫從烽只覺得火光下的青竹先生臉色也忽明忽暗了起來。

青竹先生打破寂靜,開始指導莫從烽學習觀星定位的知識。

青竹先生雖是果老星宗的傳人,但是並不是一上來就試圖向莫從烽推廣果老星宗的那一套算法,而是先仔細分析了莫從烽所學的《皇極經世》的基本思維方式和基本演算模型,令莫從烽頓感豁然開朗。

然後又向莫從烽介紹了一些奇星,這些奇星雖然不在傳統的南斗北斗、五星七曜、二十八宿之列,而且現在的人還弄不明白這些奇星的運行規律,但是這些奇星在特殊情況下的有着一定的運用經驗,甚至說了些運用口訣,連旁邊傾聽的雲清子都深感青竹先生所學之廣博龐雜。

最後才開始講起果老星宗的核心算法,講起五星的順行逆行規律的奇特,講起古人憑空構造五顆虛星來模擬表徵五星逆行這一創舉的高妙,又講起七政四餘的奧妙,不由得講的興起,漸漸吐沫飛濺手舞足蹈起來,完全不復平常的老人形象,倒像是一個向別人分享寶貝的孩童。

雲清子聽了,也覺得虛星構思非常巧妙,七政四餘算法模型極度嚴謹完美,全不似梅花和六壬那般算來算去算到最後總還有那麼一絲不完美的缺憾感,心道不愧是傳說中的八仙之一張果老傳下來的學問。

雲清子看見莫從烽的目光神色中看出來莫從烽對果老星宗這一套七政四餘已經大為信服,如果不是礙于衡山劍派的顏面,幾乎要當場拜青竹先生為師,入得果老星宗門下。

雲清子暗暗思量,若是自己如同莫從烽這般修行時間較短,也會如同莫從烽一樣對果老星宗這一套相當信服。

他浸淫道學多年,深深知道那一絲不完美的缺憾感才是真正近道的動力和階梯,果老星宗的毛病就在於此,算法模型過於完美,但是再完美的算法,再合理的模型也不會是真相,學習七政四餘的時間久了常常會忘記這一點,反而會陷入歧途而不自知,因為這種異乎尋常的合理感和完美感會阻礙學習者懷疑,學習者學者思考。

梅花和六壬的深度學習者卻不會有這樣的困擾,這也是這兩門學問的高明之處,果老星宗的智慧全在八仙之一張果老,而梅花和六壬的智慧還在後進者的手中。

也許梅花和六壬的祖師也知道這一點,更知道人力有時窮盡,這星空和這諸天萬象永遠也不是人力所能測得準的,只能儘力逼近。雲清子想到這裏突然有所覺悟,道是什麼,道或許就是永遠測不準算不盡的缺憾。

雲清子回過神來,看了看莫從烽的神情,心想一定要找機會提醒他一下,免得他跟着這青竹先生誤入歧途。

青竹先生看了看莫從烽,又看了看雲清子,心中暗道:“這莫從烽雖然也是聰敏過人,但是與雲清子相比,還是少了幾分緣法,不似雲清子這般身具上等根性,可惜可惜啊!”

莫從烽從青竹先生一會看看自己,一會看看雲清子的眼神中也知道了自己的失態,不由得暗暗定了定心神。

陳於發發覺氣氛有些尷尬,笑道:“傳言七政四餘能斷人命數吉凶,不知先生看我們此次出行吉凶禍福如何?”

青竹先生聞言撫須笑道:“天地應人,正所謂人法地,地法天,我派的七政四餘玄妙莫測,諸星之數與人之數相合,可知順逆,順則為陽,逆則為陰,七曜應之,術數合於《易》,乃知吉凶禍福,其中奧妙難以言喻。”

又道:“近日我觀眾人氣數,不少是福運深厚之人,莫兄弟、陳頭領和今日的無憂子皆是終壽之人,必定不會亡於外災,此行縱有坎坷,定然無憂。”

陳於發聽了這話,不由得看了眼雲清子,心道這眼前談話四人,青竹老頭偏偏漏過雲清子,什麼意思,難道是說雲清子將來必有凶禍,不能終壽嗎?

青竹先生看出來陳於發的意思,哈哈大笑道:“雲清子道友則是福運深厚,身具上等根性,世所罕見,或會萬壽無疆,就不是區區老夫這凡胎肉眼所能看的穿得了。”

陳於發聽了也不禁覺得莞爾,對此行多了幾分信心和希冀。

雲清子聽了,並不把青竹先生的這番話當回事,什麼萬壽無疆,自己難道還能學那呂祖飛升得道不成,自己學道多年,看盡了門派師叔師伯師祖們的結局,早已經絕了長生不死的嚮往,人力有時窮盡,這六個字真的是很多事情的最終解釋,想到這裏,雲清子不由得重重呼了口濁氣。

莫從烽想道,什麼終壽不終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幾人真能做到像《上古天真論》所言的那般終壽。這時見青竹先生提起無憂子,不由得想起晚間的事情,忙道:“青竹先生,無憂子今天多有冒犯,還請恕罪。他本性並不壞,不過是年輕了些且被師長嬌慣了的,有點不知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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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師長很疼愛他,給他取名無憂子,就是希望他能無憂無慮生活下去,但是值此亂世,誰又能真正無憂呢?我曾經在戰場上遇見過他師父,人也不錯,還曾救過我的性命,可惜年歲漸長,短時間學不會倭語,不然這次來的就是他了。”

雲清子聽了撫須大笑:“無妨,我只覺得無憂子可愛,自然不會與他生什麼嫌隙。他經此次單獨遠行之後,必定能夠成長起來,或許將來有不小成就。”

陳於發此時見機說道:“時候已經不早了,雲清子道長明天上午還要值班,現在夜色已經深了,風寒露重,二位早些休息吧。”

雲清子青竹先生二人告退正要離去,陳於發神情尷尬了一會,終於對雲清子說道:“雲清子道長,我有一言,不知道當不當講?”

雲清子青竹先生二人停下腳步,雲清子拂塵一揚轉過身來,說道:“陳頭領請講。”

陳於發說道:“今日我觀雲清子道長帶了不少書籍,請在到達倭國之前或將這些書轉贈他人,或請吳老爹轉寄武當,請不要帶去倭國,一來攜帶不便,影響行動,二來不要成鑒真故事。”

雲清子道:“嗯?陳頭領何必如此狹隘,只是區區幾卷書籍,何傷大雅?鑒真東渡傳佛,為佛門一時美談,堪與玄奘法師西行取經相比,陳頭領出身少林,怎麼好如此污他?”

陳於發無奈道:“鑒真東渡若只傳佛倒還罷了,隋唐以來,倭國幾度派遣遣隋使遣唐使,學習中原典章,實力漸強,於是干涉大唐邊事。唐高宗年間,倭國與我戰於白龍江口,以優勢兵力攻唐軍水軍不備,雖然仍然被唐軍打的大敗,但已初露爪牙,遣唐使隨即被拒於朝堂之上。

到了玄宗年間,倭國又派遣唐使與大唐修復關係,卑詞求和,誰料想最終竟然幾次引誘鑒真和尚遠赴倭國,朝廷下明令不許,鑒真和尚一意孤行最終終於成行,並帶去不少工匠水手和大量圖籍典章。倭國如此作為是何居心,鑒真此人為博名望何其愚也。

其一,東渡之舉,國所禁止,秘密成行,形同棄國潛逃。

其二,隨行帶去了不少工匠水手,難道這些人個個都願棄子拋家,遠離中土嗎?這些人被拐帶到倭國,餘生難返故國,不能與父母妻兒團聚,這等行徑,實在有傷人和,有違佛法。

其三,私自攜帶大量圖籍典章,佛經竟不超半數,意欲何為,不過是自增價碼罷了,簡直形同間諜。

有此三端,是其自污,怎麼能說別人污衊他呢?”

陳於長嘆一聲,“玄奘法師西行取經,朝廷只是未允,不過是不想空耗人力物力支持罷了,且一心傳揚佛法,不涉他國工匠,不竊他國非佛文籍,不為間諜事,德行高義人所共贊,且有始有終,行雖萬里,終於回返,證明用心無私,德行無虧,因此坦然。

鑒真不過為了逐名,效法玄奘法師,以成玄奘法師那樣的德望,但是不過是東施效顰,行徑如同同叛國,哪有半點佛子形象。”

雲清子道:“鑒真東渡事已經過去近千年,具體細節如何,誰也不知,不可以陰謀心妄加揣度。鑒真未曾東渡時,就已經名重中國,為傳佛法的慈悲心智不似作偽,最多為人所愚,其心赤誠,不可污也。”

雲清子見陳於發還要再說又道:“今日倭國與我中土勢成水火,且陳總兵所言倭國亡我之心不死,終成我華夏心腹大患的言語我也認同,因此必然如陳頭領所說,不會攜帶書籍進入倭國。但是我有一言請陳頭領細思。”

“我道自昌隆,非畏魔道興。”

“陳頭領投身朝廷,為朝廷效力,我能理解陳頭領的憂慮,但應當心胸開闊,閉門造車萬不可取,敝帚自珍也絕非正途。國非亡於敵強,只亡於我弱。”

陳於發聽了雙手一拱道:“受教了。”雲清子隨即與青竹先生轉身離去。

陳於發望着二人的背影,笑着對莫從烽說道:“雲清子道長這麼一說,好像咱們這趟出行沒有了什麼意義,刺探敵國強弱不如強大我國啊!”

莫從烽開解道:“哪裏,陳兄不必如此想,強國哪有那麼容易,如陳兄所言,如今國家形勢江河日下,咱們還是做好本職工作,儘力施為,為國家消除隱患,避免形勢進一步惡化吧。”

兩人又聊了一會,直到天光漸漸發白。莫從烽初時不禁感嘆,這位陳頭領怎地如此健談,看他平時做事不像這般話多之人,到後來漸漸理解了陳於發的壓力,也理解了陳於發經常執行任務,不得不做出與他性格相違背的行為所造成的內心孤寂。

……

就這樣又過了兩三日,船上的眾人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節奏生活,陳於發最是辛勞,每日忙前忙后,同時還要與小林演戲,與三船搭訕,晚上則和人談天說地。

雲清子最是勤勉,每日要打一會拳,看一會書,晚上再和青竹先生指導莫從烽觀一會星,在房間裏的時候還要誦一會道經。

青竹先生最是嘮叨,每日對着做事情的人評頭論足,和吳老爹等水手交流海上航行的經驗,真正是走到哪學到哪,活到老學到老,所以才有那麼多的知識經驗指點這個,評析那個。

無憂子最是悠閑,每日或是糾纏青竹先生,尋些樂子,或是與田錦等人比試功夫,當然他的功夫最淺,總也不贏。

三船最是憊懶,不是是釣魚,就是看小林練功,只有在被催促和逼迫下,才指導一會吳老爹怎麼辨認洋流(由青竹先生轉述),才象徵性的干點活。

莫從烽最是規律,每天上午休息,下午在房間裏運功修習抱圓訣,晚上值班觀星。

……

本以為很快就能到達倭國,莫從烽知道釜山距離倭國並不算太遠,本以為日子能這樣一天天平平穩穩的過去,莫從烽說不上喜歡這樣的日子,也說不上討厭。

哪知道世事的無常,誰也無法預料,人生在世,就如同漂泊在一片混沌的海上,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混沌之中將會衝出什麼樣巨獸或是冰山,或許會和整個世界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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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影:明朝人漫遊忍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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